風信子以妖法變換出一條繩索,中空的管狀繩索裏似乎存在著某種近乎熒光粉的物質,它所發出的綠色光芒即使在濃霧之中也多少能起到些作用。

他用雲雀結分別將自己和歐陽小冷、夏秋、千騎一個個連起來,然後說道:“這樣做的目的是讓我們能夠相互跟緊,在禁忌森林裏迷路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隨時都可能被吸入通往異界的黑洞。而且在禁忌森林裏不能夠說話,否則會招來奇怪的東西,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境,因為你的所有情緒在那裏都會加倍膨脹,那是會讓人變得瘋狂難捺的地方!”

進入禁忌森林後,他們看見這裏長著不計其數的看起來一摸一樣的樹木,它們都有著漆黑的樹幹和枝葉,最叫人費解的是這些樹木都懸在半空中,上麵一棵的根莖連著下麵的一棵如同它的倒影一般垂向地麵,給人一種超現實主義的壓迫感。森林裏本來就光線昏暗,再加上又彌漫著厚重的霧障,相隔四、五米開外就很難看見對方,同時也根本無法提前預知即將發生的危險。

風信子盡量放慢腳步,引領幾個少年一點點在禁忌森林裏探尋彩晶石的蹤影。當置身於霧氣當中,才發覺它們和幹冰所製造出的煙霧一樣冰冷,讓他也不禁打起寒顫。

夏秋對寒冷的感覺是最明顯的,不知不覺她已手腳冰涼,身體不由自主地想縮成一團兒,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要堅持。她非常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即使走在自己前麵的歐陽小冷和走在後麵的千騎和她的距離都那麽接近,卻仍會因重疊的迷霧而看不清他們的樣子;還有時不時響起的未知生物的奇異叫聲,非禽非獸,或近或遠,讓她總覺得隨時都可能有什麽了不得的怪物衝動他們麵前。

都說看不見的敵人是最恐怖的,對妖來說更是如此,因為他們的反應比人類靈敏得多,現在歐陽小冷就正被自己過於靈敏的感知所困擾著。剛一進入禁忌森林,他就知道風信子對這裏的介紹是有所隱瞞的,也許是怕他們會產生過於緊張的情緒吧。這裏散發出的氣息相當複雜,仿佛是許多個世界被強行搭建在了一起,它的結構是脆弱的,這也許是風信子不讓他們說話的最主要原因,因為任何多餘的聲響或許都會造成多米諾骨牌一樣的反應。如果支撐禁忌森林的脆弱平衡被破壞,那麽後果一定會不堪設想,它可能帶來的連鎖反應甚至會殃及整個黃泉國度。他越來越無法理解焰羅魔王為什麽會讓他們來到這裏,他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這裏的厲害,若說隻是為了考驗他們,他大可以出些其他題目。

他思考的有些忘我,步伐難免慢了下來,竟被向前走著的夏秋撞在背上。即便隔著衣服,他也能感覺到她身體上所散發出的冰涼,也不知道她究竟已這樣忍耐了多久。她總是怕別人為自己擔心,也怕她會對其他人造成困惱,有什麽事都一個人硬撐著,這也許就是人類的溫柔吧,但這樣的她總讓他不由自主地心疼。他探出手,摸索著握住她的一隻手,就像那一天當他為妖王推舉大會而忐忑不安時,她握緊他時一樣。

早在看見那扭曲的焰羅魔宮之時,千騎就對這個世界充滿厭惡,而要在這麽一個連前路都看不清的地方找出彩晶石的所在,比起大海撈針容易不了多少。走得越久他越覺得心底好像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小火星,雖然隻是那麽一絲的煩躁卻極有可能如同星星星之火,頃刻燎原。

風信子突然察覺到有什麽正在向他們身邊靠近並試圖將他們包圍其中,那些來襲者帶起一陣以他們為中心的旋風將他們周圍的濃霧衝散。他急切的看了看身後和自己拴在一起的幾個少年,在確定他們都還在並且沒有受傷後,他隨著他們的目光向四周半空中望去。

懸浮在空中的是一個個巨大的半通明狀人臉,那些非禽非獸的聲音正是由它們發出來的,打從他們進入禁忌森林開始,這些家夥很可能就在跟著他們。

夏秋驚嚇地看著它們,用空著的一隻手捂住嘴巴阻止自己因恐懼而叫喊出來,這些幽靈一樣的人臉應該就是風信子口中所說的來自異界的怪物吧,它們似乎在和他們僵持著,等待他們的進一步行動。

歐陽小冷遲疑著要不要做出備戰的準備,剛想亮出神冰。風信子卻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他想賭一把,如果現在施展妖力極有可能會招惹出其他的怪物,它們既然一路都沒有發動攻擊,或許隻是在觀察他們。

那些半透明人臉的眼眶裏什麽都沒有,和它們對視的時間越久越覺得正在被一點點吸入那空洞的黑暗之中,而那黑暗正在試圖與他們心底的黑洞相連。其實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不為人知的一麵,那是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的另一部分的自己,有仇恨、有欲望、有不願讓人了解的醜陋的過去……風信子感覺塵封回憶之門的封條正被慢慢地揭開,那份曾與他如影相隨的絕望感再一次將他吞噬。

記憶一下子將他帶回到千年前,那時候他隻是人世間的一株剛剛幻化為妖的風信子。因為身為花妖而無法離開自己的根太遠,他唯有遠遠的看著這個世界,安靜而執著的為世間的林林種種或感動、或失望、或憤怒……他近乎瘋狂地渴求著,他曾一度認為永遠也獲得不了的,那就是自由。自由地各處去行走,自由地踏步視線不可及的世界多看一看,自由地與自己心愛的人去追趕春天的腳步,隻因是花妖,永遠離不開它的根,他的這個願望卻很難有實現的可能。

直到有人出現在他的麵前,那就是青雲。他說:“跟我走吧,我可以讓你脫離深埋土中的根莖自由行走,但交換的代價就是你必須聽命與我。”他想也沒想便答應了,對自由的渴望已經蒙蔽了他心中的善惡。那之後的數百年,他穿行於人間和妖界中,早已記不得自己為他殺過多少人,即使雙手沾滿鮮血,他仍然可以幻化成最美麗的花與蝶。他自由了,沒有任何阻礙地四處來去;可他反而感到被束縛得更緊,有如一匹被人戴上鞍轡的戰馬,活生生地套在青雲的戰車上,任其駕馭、任其鞭撻、任其肆虐,他沉淪了,心灰意冷,他的內心漸漸迷失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他找不到希望的出口,甚至開始懷念從前那段無法行走的歲月。那個時候的他至少心是純淨的,充滿希望和向往,也會被眼前的事物感動。但現在他卻通體麻木,失去了對於美麗和善良的知覺,剩下的隻是機械式的完成青雲的命令。他殺人前從不會確定他們是否真的應該被殺,雖然這個不確定隻是為了自己良心不受譴責和煎熬的借口,可他心底卻是清楚的,他們並不該死。

偶然一次他聽說有那麽一個地方,不受三界的管轄,那裏沒有時間和空間的限製,他認為那裏將是他的歸所,也隻有在那裏,才是滿身罪惡的自己應該去的地方。他為突破青雲的監視,身負重傷,幾經波折,終於來到了黃泉國度,成為焰羅魔王的手下,自願擔當為亡靈引路的工作。本以為他的心從此會靜如止水,剩餘的生命和能量將在這虛無的世界裏慢慢消耗殆盡,卻不曾想到有一次偶然間聽到了綠蘿姬的歌唱。起初,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虛無的世界怎麽會有這樣聲聲入耳的歌聲呢,而且還是宛如天歌一樣的美妙絕倫?後來,他發現這歌聲是真實存在的,而歌聲的主人竟是被閻羅魔王一直軟禁著的女兒綠蘿姬。

綠蘿姬生得美麗,花容月貌,不經世事,單純的眼中透著無限的哀怨。從出生起,她便從不曾擁有過自由,可她的歌聲裏卻還充滿著希冀,描述對未來的向往,也包含著對將她囚禁起來的父親的原諒。

那是自己不能與之相比的高貴的靈魂,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綻放出光芒的靈魂。他情不自禁的對她生出一種久違的愛意,而她也感知他的這份情懷,用自己的歌聲向他回應。兩個孤獨的人,雖然隻能隔著高塔遠遠地相望,那兩雙對視的眼睛成為了彼此的勇氣之源。他心底的冰塊被漸漸融化,黑影遭到驅趕,他覺得自己犯下的罪孽即使已無法得到寬恕,但也仍會通過努力尋找到補救的辦法。在死亡之前,他要讓自己的靈魂變得善良而清澈,成為配得上她的人,他這樣決定了就一定要身體力行。

風信子突然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心想自己很可能是被那些半透明狀人臉的某種力量給魘住了,他身邊關注地望著他的幾個少年在他恢複意識以後都長舒了一口氣。懸浮在空中的人臉卻退隱回濃霧之中,不見了蹤影,他向為他擔心的少年們抱歉地笑笑,緩解一下有驚無險後的情緒。

接下來的一段路平靜的有些超乎想象,那些怪物沒有再次出現。他們順利地找到了一片堆滿彩晶石的地方,黑色的鵝卵一般大小的石頭均勻的散落在眼前。

風信子率先撿起兩塊彩晶石,黑色的石頭在被他的手指碰觸的一刻就開始起了變化,通體的黑色慢慢地溶開,漸漸變得如水晶石般清徹透明起來。當整塊石頭都變成透明的銀色後,在兩塊石頭的中間開始出現藍色的小點。隨即,那些小點像一粒種子慢慢變大、旋轉、綻放……最終風信子的彩晶石中出現了一群藍閃蝶,在兩塊石頭中間來回飛舞穿越。

千騎也迫不及待地撿起一塊彩晶石,石頭上的黑色在他手中漸漸變成湛藍如海的透明色,在石頭的中心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火星,那火星跳動著,慢慢變成一輪躍出海麵的朝陽,這是詩人都難想出的奇光異景。

夏秋挑了眼前比較圓的一塊彩晶石撿了起來,彩晶石由黑變白,重複著與前兩人一模一樣的過程。石頭裏麵出現一片片飄落的雪花,中央有一束紅色的梅花在雪中盛開,就仿佛是夏秋的縮影,美麗清雅,淡淡顯出一派傲骨淩寒的韻味。

此後,她迫不及待地湊向歐陽小冷,望著他手中的石頭會有哪些變化,他撿起的彩晶石反應最為遲鈍。夏秋猜測:一定是因為他習慣了掩飾自己的情感,就連石頭想去捕捉他都很吃力吧。

等了一會,彩晶石終於漸漸起了反應,黑色被月光般的金色衝淡,金色中又摻雜進斑斑白雪,與夏秋的寒梅傲雪交相呼應。他即是雪也是王,而她是唯一能盛開在他懷抱之中的那朵梅花。

四人在欣賞過各自的彩晶石後,無聲地交換眼色,將彩晶石收好,又向先前一樣慢慢地向禁忌森林外麵走去。可能是因為得到彩晶石後心情變得愉悅,眼前的霧氣也覺得沒有之前那樣重了,視野更顯開闊,很快地他們就一路無事地走出禁忌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