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鈴聲才剛響起,蕭蕭便以最快的速度將書桌上的東西全部裝入書包內。她必須小跑著才能趕上下一班前往市醫院的公共汽車,因為如果錯過了,就又要等上半小時的時間。

她在心中期望著,公車上會有個空位置,好讓她能夠坐下眯上一小會兒,哪怕隻是一小會兒也好,這個願望,連自己都覺得卑微得可笑。這段時間麵對文理分科,學習的壓力開始驟增,再加上姐姐蕭艾的病情每況愈下,照顧她變得更加吃力,使得她有點兒吃不消了。

還好,這會兒在車站等待的人並不算很多,這就意味著她的願望應該可以達成。而且比這更開心的是,最近她常在車站遇見的那個青年人也在,那人每天都會和她在相同的一戰出發並在醫院下車。她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之前有一次她實在太困,不知不覺在車上睡著時,他在快到站時提醒了她。

青年看見她,與她相視一笑。他的臉生得很俊朗,個子不算太高,總是穿白色襯衫,年紀不大,透著股書卷氣息。看見他的微笑讓蕭蕭莫名地心動,就像是被點了一下,壓抑的心情也似乎得到短暫的舒緩。

五路公共汽車終於到站,她和他一起登上汽車,然後很默契地坐在了相鄰的位置上。雖然和他坐著讓蕭蕭有些小激動,但她實在是太累了,所以汽車才剛剛離站,她便進入了夢鄉。

她做了個夢,在那個夢裏麵姐姐蕭艾並不存在,父母隻有她這一個女兒。她應該比現在略小幾歲,穿著新買的裙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公園郊遊,吃著母親精心準備的便當,望著翠綠翠綠的草坪,和頭頂那灼灼芬華的桃花,享受著那種平凡而簡單的幸福,竟是她這十六年來第一次體驗到的。她想:啊,其他同齡人的生活就該是這樣子的吧!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留在這個夢裏,不會醒來!

“喂,醒醒!到站了!”

可一個聲音卻在她耳邊響起,催促她離開那個美妙的夢境。某人的手在她的臉上拍了幾下,那隻手很冰涼,所以幾乎是在被它觸碰的一刻,她就從沉睡中蘇醒過來。睜開眼一看,原來正是身邊坐著的那個青年。

她這才驚覺自己剛才竟是枕著他的肩膀睡著的,頓時羞紅了臉頰,像隻受了驚嚇的小鳥一樣,一下子從他身上彈開,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沒曾想那青年並未生氣,反倒也帶些羞澀地笑了起來,回應她說:“沒什麽,我也常在公車上睡著的。不過,我們該下車了!你今天還是在醫院那裏下吧?”

“嗯!”蕭蕭連續點頭應道。

從公共汽車上下來,距離醫院正門還有一小段距離,她與他肩並肩地走著,自然而然地開始了攀談。他們之前並沒這樣交談過,那次他叫她下車也隻是拍了拍她,其餘時候幾乎都是靠眼神來交流,所以兩個人都顯得有那麽點兒緊張。

“你也是去醫院看望什麽人嗎?”蕭蕭低頭望著自己交替向前的腳尖兒問。

“是啊,我是去看我媽媽的。”青年深呼了一口氣回應道。

“我是去看望我姐姐的……”

“是嗎?你姐姐應該還很年輕吧?”

“她和我同歲,我們倆個是雙胞胎。”蕭蕭一抬頭正撞到青年投過來的目光,讓她緊張得被自己絆了一下,險些跌倒。

青年很麻利地一把將她拽住問:“你沒事兒吧?”

驚魂未定的蕭蕭回應他說:“沒什麽!謝謝!”

蕭蕭真希望時間就此定格,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那樣的話,自己就能一直這樣和這個青年走下去,但住院樓卻已經出現在他們麵前了。

“我是從那邊的門進去!你是這邊吧?那……下次再見了!”青年向她揮手道別。

“是啊,你……注意過啊?”

“對!”青年點頭一笑既向著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並沒有再多說什麽。

“再見!”她望著他的背影輕輕說。

一走入住院大樓,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就將她拉回到現實中來。她知道,接下來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她去做,所以隻好先把關於那青年朦朧的情感放到一邊。

蕭蕭內心裏也是愛著她的姐姐的,看著她受苦,她的心會變得很痛,但時間久了,這種痛竟就成為一種習慣。自從姐姐生病以後,她再沒有和同齡孩子一起玩耍的機會,在醒著的大部分時間裏,她都必須不停地忙碌著,做飯、洗衣、打掃和照顧姐姐蕭艾,隻有在全家人都睡下以後,她才能抽空完成作業。

有句俗語叫做“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她還隻是個孩子,幾乎是在她還沒體會到多少童年的快樂的時候,她的人生就已被苦難和拮據填滿,親戚們對他們一家從來都是敬而遠之,因為誰都害怕她的父母會向他們張口借錢,這一切的一切使得她過早的成熟。

陸陸續續有人乘上電梯,她站在角落裏,來到住院樓A區的第五層。這裏每一層的結構都差不多,由樓梯間出來往左手邊一轉便是每層的公共休息區和護士站,接著是幾間醫生的辦公室,正對著辦公室的是大輸液室。與輸液室挨著的是兩個衛生間,接下來就是一間緊挨一間的病房了。

蕭蕭還沒從電梯間走出來,就已聽見父母的聲音,這倒是讓她感覺有些奇怪。因為同時要做幾分工作,所以父母一般都是白天抽空輪流來醫院照顧姐姐,可同時出現的時候卻不多。

他們似乎正為什麽爭吵著,可蕭蕭猜測無非就是湊齊醫藥費之類的又遇到了困難,從她記事起,他們就常為這些事爭吵,她也早就習慣了。不知為什麽,她鬼使神差地決定在電梯間裏聽聽他們的對話。

“你看見剛才那一摞單子了嗎?!我問你看見了嗎?!再不想辦法,他們就會強迫艾艾出院了!”母親帶著哭腔質問父親,聽起來情緒有些激動。

“我知道!”父親依舊是話不多,隻簡短地應道。

“你給你姐姐打電話了嗎?!她在深圳不是剛賣了一套房子,能不能再借給我們一些啊?!”

“我盡力。”

“你盡力你盡力,你就會說這一句話!我哥哥本來就沒你姐姐他們有錢,也借給我們不少了,可你姐姐……”

“咱們別吵了,讓別人聽見不好!而且待會兒蕭蕭也該來了!”父親把聲音壓得很低勸道。

“唉,哪怕把蕭蕭的一半健康分給艾艾也好啊,為什麽出生的時間隻隔了那麽幾分鍾,差別卻這麽大呢……她一定是把她姐姐的運氣全都給搶走了。”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之前朋友介紹我見的那個大師說的。他說咱們家蕭蕭命太硬,而且與艾艾相克,所以艾艾從出生起就一身的病。如果讓我選,倒不如隻有艾艾這一個女兒啊,她性格那麽開朗,就算得了那麽重的病,也從來不哭,總在笑,不像蕭蕭……”

“別說了!這種話我不想再聽第二遍!蕭蕭和艾艾都是我們的女兒,她為她姐姐做的事情夠多的了,我看著她就覺得是我自己沒本事,如果我能多賺些錢,她也不至於一麵要上學還得一麵照顧她姐姐啊。”

“可是……”

母親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蕭蕭已經因哽咽而聽不清楚了,想到自己若是在這個地方哭泣,很快就會被父母發現,於是她順著樓梯,跌跌撞撞地飛奔下樓去。

她還記得住院樓後麵有個小花壇,在她那已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裏,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花,五顏六色地斑斕在了一起。她一頭撲倒在花海中,隻想讓自己哭個痛快。

心中積攢的委屈早已數不勝數,沒想到自己長久以來為姐姐所作出的努力和犧牲非但沒能打動她的母親,母親甚至認為姐姐那坎坷的命運是她造成的。

她不會笑嗎?也是花一樣的年紀,為何隻有她滿麵愁容?因為她實在是太累了,別說是笑,有時她覺得就連說話和呼吸都是那麽吃力。有時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台無法停下來的機器,隻有不斷地向前,直到某天徹底報廢為止。

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如果沒有姐姐會怎麽樣?以父母的工資,他們一家三口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絕對能過上小康生活。不必料理家事和照顧姐姐的她,也會和其他女孩子一樣擁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

去她一次也沒有去過的KTV,買一台電腦,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去購物,和家人出去旅行……她想做的事太多太多,可這一切卻因為姐姐的存在而改變了。

“怎麽哭了呢?”朦朦朧朧中,那個青年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身後,並且遞過來一塊方格子手帕說,“放心用吧,這手帕兒是幹淨的!”

蕭蕭這會兒哭得昏天暗地,胸悶氣短,根本說不出話來。她接過手帕將臉埋在裏麵,本來已經因哭泣而像被完全塞住了的鼻子,卻嗅到了一股好似薄荷的清新味道,她知道那味道正是來自於這塊手帕。

“我媽媽住的病房正好能看見這個花壇,因為看見你在這裏哭,我就來了!如果有什麽苦惱的事情沒有人能夠傾訴的話,我倒願意當你的聽眾。”青年溫和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