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了,我總是惦念著你。”於副鎮長說。

金德旺在心裏說:****!明著是在整老子,卻還賣乖?但是,心裏窩著一腔的怒火,卻又不能發作,依然得滿臉堆笑。

“得請於鎮長多關照啊。”他說。

於副鎮長板起臉來,說:“你也不要有什麽想法,這個檢查人人都要過的。今年是你,明年就是老周,或者是吳三家,要不就是老謝,誰也躲不過去的。”

然而,別人是一回事,輪到自己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對這一點,金德旺心裏再清楚不過了。所以,當於副鎮長“檢查”之後,提出要走,金德旺是苦苦的挽留。他想把他留下吃飯,好好說說心底裏的話。他想要讓於仁發知道,女兒逃走,實在也是讓他傷透了心啊。他告訴他,他都決定不認這個女兒了。

“我對你於鎮長,真的是一片真情啊。”金德旺說到傷心處,眼裏竟然湧出了淚水。上天作證,他當時是真的想和於副鎮長做親家的,可惜女大不由娘啊。然而,親愛的於鎮長能體諒他的苦衷嗎?能原諒他嗎?

然而,於鎮長是不肯原諒的。對這一點,金德旺心裏比誰都清楚。事實上,原來的於仁發並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甚至可以說他是個非常豪爽的人。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他把任何一個不順他心意的舉動都看成是一種對他權威的挑戰。

他是容不得別人挑戰他的權威,尤其是在他得到了權力以後。

那天中午,就隻有老於和金德旺兩個人,在辦公室裏對喝。於鎮長喝得多了,滿臉通紅,說話時,舌頭都打結了。好幾次,他把手指頭都快點到了金德旺的鼻子上。金德旺聽著他滿嘴的狂言,也隻能忍氣吞聲。

也正因為金德旺的忍氣吞聲,所以讓老於心中升騰起一種快意。在馬小娥上菜的時候,他的眼睛在她的身上轉來轉去。****!金德旺在心裏罵道。平時跟個人似的,一喝了酒就露出本相來了,難怪過去有人給他起個外號叫“幹老板”呢。

“她的屁股真不錯,”於副鎮長紅著眼睛,色眯眯地說。

金德旺聽他這樣誇讚馬小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好幾次了。

“一會你在建軍睡覺的地方歇歇,讓她給你倒點水,醒醒酒。”金德旺突然說。

話出口了,金德旺才感覺有些不妥。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說,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大腦的任何過濾。

於副鎮長真的就到辦公室隔壁的那個小房間裏去睡覺去了。金德旺走進食堂,對馬小娥說:“你去泡杯茶給於鎮長。”馬小娥應了一聲。

看著馬小娥的樣子,金德旺忍不住在心裏也有了那種。他和她已經有好久沒有做那件事了。自從她經曆了金建軍的那件事後,有一段時間是消沉了,可最近一段日子她又活潑起來,有說有笑的。有時,她甚至主動和那些窯工說笑。

看著她端著茶進了那個小房間,金德旺當時的心,快速地顫跳了兩下。

他沒有走過去。

但是,金德旺能預感到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馬小娥稍後就回來了。從她的臉上,金德旺沒有看出什麽來。“於鎮長是喝多了,”他說。“你們喝了有多少呀?”馬小娥問。“就是一瓶酒,他稍稍多一些。”金德旺說。

“他還要喝的。”馬小娥說。

“你送一瓶水進去,他肯定要喝的。”金德旺說。

馬小娥提著水瓶進去了,金德旺想,這次於仁發一定會不規矩的。他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在她進去以後,他悄悄地來到那排房子前,從外麵把門給帶上了。

他聽到了裏麵的說話聲,模糊得很,然後就聽到了一些東西的碰撞聲。

聽得金德旺疑疑惑惑,膽顫心驚。

大概持續了有十幾分鍾的樣子,門猛地被拉開了,馬小娥滿臉通紅地衝了出來。金德旺趕緊故作鎮定的樣子,走了開去。

麵對於副鎮長,金德旺裝成全然不知。老於也還是一副睡醒後的樣子,但是,金德旺能感覺他那悻悻的神情。大概是得了一點甜頭,卻並沒有得手。所以,意猶未足。

那天送走了於副鎮長,金德旺多少有些心虛。一直到了晚上,見食堂裏沒有別人,他才去看馬小娥。

“畜牲!”她罵道。

他卻裝成沒有聽見。

她就把一隻麵盆很響地摔到了地上。

“你怎麽啦?”他問。

“怎麽啦?”她反問,眼裏都要噴出火來,“你們是一群畜牲!”

金德旺老臉上掛不住笑了,靠近她,說:“我怎麽招惹你了?”

馬小娥的眼淚就簌簌地掉了下來。

金德旺說:“這樣讓人看到不好,趕緊擦了。”

馬小娥哭著說:“有什麽不好的?我在你眼裏算是什麽?不過就是一個隨便戲弄的女人。從你們父子,到外人,我是一分錢都不值!”

金德旺的臉都白了。

馬小娥的聲音越哭越大,越哭越響。金德旺試圖抱住她,為她擦淚,結果她居然撒開潑來,在他的老臉上抓出一道很長的血痕。金德旺氣壞了,他想不到一個小女人敢這樣對待他。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一下子湧上那麽多的憤怒,全都爆發了出來。他一揪住了她的頭發,把她摁倒在地上,幹脆痛打起來。

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在了馬小娥的身上。

馬小娥伏在地上哭得都快氣絕了。

“你他媽的****,居然也敢欺負老子,什麽人都想騎到我的頭上拉屎撒尿!”金德旺臨走時還朝她身上踢了兩腳。

馬小娥當天晚上就離開了窯上。

金建軍知道了,想去叫她回來,金德旺卻生氣地說:“別叫,她愛走就走!”

內外交困。

金德旺那陣子真的感到身心疲憊。

也就是在於副鎮長“視察”後不久,縣裏真的來了安全檢查工作組。老於沒有來,讓工辦的老周領著,六七個人在窯上各處轉轉,東看西看,指出了十多項安全隱患,提了二十多條整改措施,要求限期實現。

金德旺心裏就像著了火。

在那些檢查的人當中,有兩三張麵孔是金德旺所熟悉的。他們過去也來過不止一次,但提點意見,走走場子也就過去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隻要不出事故,他們就睜一眼閉一眼。就算是出了事故,當地鎮政府出麵能解決就解決了。一般情況下,當地總會把問題及時地掩蓋住,不讓上麵知道。上麵不知道,也就不會追究。上麵不追究,下麵大家自然就樂得太平。

金德旺當然想把這事化解掉,對老周說,請他們吃飯(過去都是吃的)。可是那些人卻堅辭著。金德旺就又和老周商量,看能不能給他們一人封一隻紅包(過去都是封的)。“領導們來這裏一趟不容易,他們這樣,也是對我好嘛。”金德旺說。可是,老周說:“你別這樣,他們下來之前就和我說過了,讓你不要有什麽動作。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你不要把事情弄得太複雜。弄得複雜了,更不好辦。”

日他媽的鬼!金德旺在心裏罵著。過去一個個都像是餓狗看見了屎,一下就撲過去了。怎麽可能現在突然就改了本性呢?說到底,就是他媽的於仁發在搗鬼。

檢查組的人給他下了整改通知後就揚長而去了。

滿載著他們的那輛中巴車車尾揚起的煙塵還沒有在他辦公室門前消散盡,金德旺就心急火燎地給老於打電話。越是老於在搗鬼,就越是要求著老於。誰知,親愛的於副鎮長辦公室的電話卻沒人接。打他手機,關機。打到政府辦公室,孔秘書告訴他,說於副鎮長下村檢查工作去了。

狗日的是在故意躲著他呀,金德旺想。

金德旺那天就像一隻疲於奔命的老狗,急匆匆地趕往鎮政府。他找到了秦家振。秦家振聽了他的匯報後,隻是意味深長地微笑著。不置可否。

“吃人不吐骨頭的狼!”金德旺在心裏想。

金德旺看到他端坐在辦公桌的後麵,官態十足。尤其是在他坐定了鎮裏的第一把交椅後,金德旺感覺秦家振比過去更牛氣了。大背頭梳得比原來更亮,更滑。麵孔也比原來胖了一圈,下巴上都已經有雙重贅肉了。他的手指是白皙的,短而粗,在鋥亮的老板桌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他微笑,深不可測。金德旺第一次感覺到了他笑容背後的寒冷。比外麵的寒風還要剌骨,一直寒到心裏。

這不動聲色的微笑說明著什麽?說明著人家秦家振對他金德旺已經有了很大的忌恨,隻是這種忌恨不放在臉上,而是在心裏。這更可怕。暗算。還意味著他金德旺前不久送過的那幾萬塊錢,形同打了水漂。再換一種說法,就是他金德旺再送多少錢,也還是不能消除人家心裏的那種忌恨。

“回頭我和於副鎮長再商量商量。”最後,秦家振說,“上麵的檢查肯定是要的,我們也不好插手幹預。回頭我們再看看,能不能做些工作。”

金德旺千恩萬謝地告退。被人家摑了一耳光,還要賠著笑臉啊!金德旺真的開始領教在官場裏人物的厲害了。在鎮政府大院裏,沒有看到老周和縣上的那幫人。金德旺以為他們已經回縣裏了。誰想,碰上了小江。小江告訴他,那幫人到田灣水庫去了,於副鎮長在那裏等他們呢。他們在那裏集合,吃飯、釣魚。

他們是有心整他。

被人宰割的滋味很不好受啊!金德旺深深地體會到了。

金德旺不甘被人宰割。

雖然早已經過了中午,但是,金德旺也顧不上吃飯,分別又去找了高副鎮長和趙副書記。兩個領導認真聽了,卻同樣沒有表態。當然,他們不表態和秦家振不表態是不一樣的。他們是不好表態。

金德旺到了薑福寬家裏訴苦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薑福寬睡了午覺才醒來。金德旺感覺薑福寬又老了許多,頭頂上的頭發稀疏得能看到油亮的頭皮,眼睛下麵的眼袋也腫得像魚泡了。退下來以後的薑福寬,據稱是再也不問事了。

薑福寬一邊聽著金德旺的哭訴,一邊喝著熱燙的釅茶。

“我現在啊,基本是不問事了。他們有什麽事,也不和我商量。”薑福寬說。

“可是你還是人大主任啊,他們應該尊重你的。”金德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