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心魔深種

月黑風高夜,越是接近香坊內,越是讓人覺得不安和惶恐。

阿慶像是很平常的道:“若論殺人技,他不如我。”

殺人技…

這三個字無疑讓我一凜,阿慶這平和,甚至有點熱誠的外表之下,除了對茅山的赤忱之外,同樣有一顆狠厲的心…

東北局宗教事務處的馬局,他的修為有多高?怕是掌教之下,同輩無敵的狀態,而且身上定有過人之處,能夠讓類如洪衍山這樣的長老級別的人助拳,他的實力可想而知。

麵對洪衍山此等人物,他不卑不亢,除了身份之外,那一手金剛伏魔印竟是能讓擋洪衍山金刀訣,更讓其側目驚歎。

實力可見一斑。

阿慶竟然可以說殺人技比起馬局來說還要更甚……

著實厲害。

要知道,那所謂的心性是修仙問道所需要的感悟,而這殺人技,可是實實在在除魔衛道的幹貨,阿慶達到的地步,讓我為那一個璀璨的明珠盛世而感到可怕……

十年前的那個年代,催生了多少這樣的人?

一個茅鋣就能讓如此修為頂尖的阿慶落下茅山,她將會碾壓法術界青城龍虎,武當正一這些道家祖庭嗎?

我看著不過三十歲左右的阿慶,比一哥大了幾歲,馬局與他年紀相仿,阿慶和馬局其實隻不過是上下級的關係,那是宗教事務處之間的製衡,可這道法,阿慶不見得一定比馬局要差。

“要是你呆在茅……”三寶被阿慶一個眼神打斷。

阿慶道:“世事難料,如今固步自封已然不是這末法時代的大趨勢,我若是在大茅峰上,不見得有今日的成就,所謂一啄一飲,得失難料,誰能說得清那?”

“是啊,誰能說得清那。”我對此也是深感讚同。

我們繼續往前走了一會,阿慶突然站立不動,我被他冷不丁嚇了一跳,以為又是碰到了什麽冥河鬼物,三寶被阿慶擋著,也不清楚,隻是把手伸向了打鬼鞭。

前麵幽草爍爍,星月無光之下發著詭異的青綠色,上麵的雨水噙在細葉之上,更多的是那東倒西歪已然是被水溺死的藤蔓蒿草,阿慶就是站在這前麵,一言不發。

“走吧。”他平靜的吐出兩個字,抬腿邁了過去。

當他走開的時候,我僅僅是瞥了一眼,在那粗壯樹幹之下,一具赤。裸。鮮紅,因為劇烈疼痛而扭曲的人形,現在也隻能說是個人形……

因為他隻剩下了那麽一個人形,兩隻眼睛瞪的老大,因為充血而突出眼眶,枝椏從他的後背刺入,從胸口穿出,死前經受了極大的痛苦,痛苦到手指都深深的嵌入了樹幹當中……

挽起的發髻,說明他是一個修士……

“是宗教事務處的人嗎?”我忍不住問道。

阿慶道:“恩。”

再沒有了話。

我原以為三寶可能會徒發一堆感慨,或是斥責冥河生物殘忍,或是可悲這修士可憐,她不過是瞅了一眼,低聲念了幾個茅山的度人經文,便隨著阿慶繼續走下去。

這都出乎我的意料。

甚至有些難以理解,不說三寶,這可是宗教事務處的同事,阿慶怎麽能沒有一點動容。

看到我沒有挪動腳步,三寶回過頭來,這次她沒有那鄙夷不屑的樣子,一雙眸子亮閃閃的:“走吧,阿慶哥他的痛苦又怎麽能是你我能理解的,他又何嚐不難過,不憤恨,可……他是領袖,又怎麽能表現出自己的……”

“三寶,話多了,快走吧,天色更黑了,冥河生物還不知道有多少,我們要盡快讓深處趕了。”阿慶遠遠的拋過來一句話,聲音又飄遠了許多。

我隻是點了點頭,繼續拔腳趕路。

那血淋淋的屍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安置,我走了沒有幾步,於心不忍,又返回去,探著身子,將那屍首取下來,在地上挖了個坑,將他埋了進去,耗費了許多的時間,輕輕的合上他的眼睛。

“活著……或者為了堅持信仰而赴死……”

我喃喃著。

“我見過了太多的生死,見過了太多的師兄弟在我麵前倒下,見過了無數的生離死別,見過了更多的同事被刨開胸膛,法術界之中,比起那平靜庸碌的平凡世道,我說句司空見慣,你是否覺得我冷血?”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我的身後。

我頭也沒回,將最後一捧土置在那道士的墳前,道:“所以你想讓我理解你嗎?”

“黃泉,我說你太年輕,年輕的讓我羨慕……我已經不是那少年了,我的背後不允許我去悲傷,不允許我崩潰……我又何嚐不想大哭一場,宗教事務處每一個人我都能叫上名字,每一個人我都指點過道法,他們的離去,哪一次不會在我胸膛裏攪動翻滾,夜不能寐,夢中都是他們昔日音容笑貌,他們渾身是血的站在我麵前,他們哭訴著問我為什麽乜有救他,你知道嗎?黃泉,這是我的心魔,這是我無能為力而又無法放下的心魔……”

“法術界最是無情,法術界也最是深情,同門之誼,手足之情……唉,我輩修士,奈何兩全法,斬斷紅塵瑣事,超脫那無上心,成就無上道……”說道最後,阿慶竟是渾身氣息陡升,掌心雷在手中凝聚著……

一道璀璨的雷光在黑夜裏乍響,藍紫色的點忙在空中劃過,不知道穿越了多少距離,刺透了無盡的暮靄,直刺蒼天……

師傅曾說過:“酆都洛陽河,輜衣重,眉凝雪,不知上天念人間,又豈情長落九幽,喚作忘川河旁一朵人麵花……”

“我不懂。”我起身,“但我信你。”

“我也不敢信我自己了,黃泉你不是普通人,修真者能感應天地,亦能感應人心,你……我雖觀不透,卻在你施展術法的術法,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個人,不知道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也許是你看錯了。”

“日後有空的話,請你上茅山一趟,茅鋣師妹她或許能看出個端倪。”

“怕是不會了,等這事結束了,我還是願意回去做一個小編輯,跟雨絲兒結婚,生孩子,也許還會開個麵包店,她比較喜歡吃甜的。”

阿慶稍稍愣了一下,道:“法術界這蹚渾水,撇不清的……茶思飯暖,我是不能祈求了……”

“是阿慶哥眼界高了。”三寶一直沒有說話,現在通紅的眼眶讓人動容,她哭的太多了。

阿慶背負的沉重,讓三寶無法釋懷,他本不應該承受這麽多,可是身在法術界,誰又能說自己該不該那?

說不清,說不清。

我在葬了這修士之後,繼續往前走,期間三三兩兩遇到了幾具殘屍,說是殘屍,是因為她們肢體殘缺,那身上有啃噬的痕跡,又有兩具山魈鬼的屍體,我都將其藏進了一個小小的坑裏麵,做了標記,等出來的時候,讓宗教事務處送他們回家……

阿慶的臉色已經冰冷的沒有一點的溫度,身上的煞氣讓三寶都不敢靠近。

這種狀態很危險,絕不是修士所期翼的,就算是在一哥的身上,我也沒有見過如此濃烈的煞氣……

那幾乎透體而出,埋藏在身體靈台,玄府五髒之中的狠戾,從背影裏就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腳步不快,每一步踏下毫不猶豫,指尖不時閃過的電芒……

這……

是他的心魔!

突然,我想到這裏,冷汗爬滿了自己的脊背。

心魔,心魔,那屍解成仙才要度過的心魔,如今已經加身在了阿慶的身上。

三寶自然是發現了這一點,她幾次想要說話,卻被他身上的煞氣所攝,半天不敢開口,躊躇著神情難看。

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心魔,強的已經不在是潛藏在自己的意識當中,在他周身纏繞的煞氣讓人不能直視……

每個人都有心魔,我有,一哥有,柳瓏明衍也有。

在四目灰瞳幻術之下,我等幾人的心魔都一一盡顯,一哥是那師傅身死川蜀養屍地的恨,我是不知所以的婀娜舞女在高大的宮殿當中,至於柳瓏明衍我們並不知道,隻不過一哥對他的評價是,他的心魔深種,而且執念也強,此人絕不簡單。

事實上,柳瓏明衍也確實不簡單。

而我從未見過阿慶的心魔,竟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的心魔,是放不下手足的念。

那念,讓他心理已經扭曲了……

他見過了無數的生死,失去了無數的兄弟同門,終究是踏不過這一道坎。

心魔深種,我突的想到,阿慶可能是一個驚豔之才,殺人技無敵,卻永遠沒有辦法超越馬局,永遠沒有辦法擁有那超脫的心性,茅山也不會因為他而中興……

所以茅鋣的出現,是一個契機,而阿慶也知道自己的心魔,故而才會為了茅山而入這俗世當中,以求超脫自己的念,卻不曾想,時而其反,這念越來越深……

深到他已經無能為力。

樹葉沙沙之聲,不時伴隨著什麽東西的低吼聲,樹幹間有東西穿行而過,速度奇怪,巨大的力道讓枝椏搖曳,阿慶的腳步稍稍一緩。

他稍稍的側過臉,仰頭看著那飄忽不定的身影,嘴角牽扯一抹冷笑……

從我這個角度看不過,竟是有些可怖猙獰……

心魔已然讓他成了另一個人。

“茅山,茅阿慶!勢殺盡冥河鬼!”

粗壯的樹幹斷裂,數道魁梧粗大的身影竄出,地麵隆隆作響,天空中有幽麵“桀桀”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