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嗡——嗚嗡——”

汽車警報器響了起來, 聲音尖銳地穿透空曠的停車場安靜的空氣。

“各位領導,各位同仁,同學們, 大家下午好,我今天分享的主題, 是關於膿毒血症的診斷和……”

溫見琛的聲音警報聲裏響起, 竟有種莫名的沉穩和溫潤, 一點都不像是醉鬼能發出的。

他站在引擎蓋上, 一臉意氣風發,躊躇滿誌,表情相當嘚瑟。

裴冬宜抬手無助地捂住臉,車主和保安馬上就要來了吧?丟臉範圍又要擴大了!

她覺得非常無語,她裴三小姐的這張臉啊, 都讓這個男人毀了!

她一邊在心裏罵罵咧咧, 一邊倔強地舉著手機繼續拍視頻。

寧濤:“……”

他一臉無語地對溫見琛道:“下來。”

溫見琛的聲音被打斷,瞬間又響起, 非常嚴肅:“這位同學,請你不要擾亂會場紀律。”

寧濤翻了個白眼, “下來。”

溫見琛再次強調:“這位同學請你安靜,你打擾到我的思路了。”

寧濤深吸一口氣:“我再說一遍, 溫見琛,你給我下來。”

再一再二不再三, 深信自己此刻正在學術匯報現場發表演講的溫醫生終於被惹怒了, 他指著寧濤憤怒地問:“你是哪個學校的?學生證拿出來我看看!你老師是誰?我倒要問問他怎麽教的你!”

寧濤登時就被氣笑了, 裴冬宜在旁邊發出壓抑的噗嗤噗嗤的笑聲。

“你過來, 我給你看。”寧濤從兜裏套出皮夾, 把一張不知道哪裏的會員卡拿出來, 就要給溫見琛看。

溫見琛氣呼呼地蹲下來伸手就要接。

汽車引擎蓋是不高的,原先寧濤拿他沒辦法是因為他直挺挺地站著,抓腳脖子扯人又容易一個弄不好就受傷。但現在不同了,他蹲下來了。

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溫見琛的後脖頸,咬牙切齒:“下來吧你,混蛋!”

溫見琛就這樣被他掐著後脖頸從引擎蓋上拖了下來,總算是趕在保安到來之前離開了別人的車子。

他顯然有些懵,過了一會兒才嚷嚷著問:“你要幹嘛?你是幹什麽的?你老師是誰,我要投訴你們!”

裴冬宜看著他如此狼狽的模樣,爆發出了無情的大聲嘲笑。

寧濤聽見,幹脆往她那邊一指,“我老師就是她,瞧,她就在拍你的視頻,準備給別人看,讓你出醜呢!”

裴冬宜:“……”瞎說什麽大實話!

咦,不對,我不是你老師啊!不是我指使你的,你別瞎說!

溫見琛扭頭看過去,眼前有一個女人的身影,但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看不清楚。

他使勁晃了晃頭,問寧濤:“你老師……叫什麽名字?哪個學校的教授這麽年輕?”

寧濤一聽有些愣,教、教授?

他隨即想起來,這人醉了的,於是立馬恢複淡定,準備瞎編一個名字糊弄過去。

可還沒等他編出來,溫見琛就又說話了,“看起來跟我老婆長得很像。”

寧濤:“……”

裴冬宜:“……”

她恨不得衝過去使勁搖晃他的頭,把他腦子裏的水全都晃出來,然後好好看看她是誰!

這麽想的,她也這麽幹的,收起手機,抬腿就往他那邊走。

結果剛走了幾步,就見溫見琛突然喊道:“你不要過來!退!退!我有老婆的,你不要靠近我!”

裴冬宜:“……”

這次輪到寧濤對著她爆發出無情的大聲嘲笑了。

倆人好不容易才將溫見琛塞進車裏,裴冬宜臨上車前還要幫人家把車幹淨,寫張紙條說明原委,連寧濤的名片一起夾在擋風玻璃的雨刮器上。

接著應付聽到警報聲後終於趕到現場的保安,“沒事,我先生喝醉了有點鬧騰,爬到旁邊車上,已經留下了聯係方式,麻煩你們跟車主說一聲,有需要的聯係我們賠償。”

回去的路上溫見琛也不安生,都已經被寧濤按著了,還能扭來扭去,跟條蛇一樣。

一邊扭還一邊嘀嘀咕咕,“我才不要……他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不要麵子的嗎……”

“我不高興,我難受……秋秋,我難受……”

“我是不會認她的,憑什麽,我已經不需要媽媽了,我又不吃奶,哼哼。”

跟剛才撒酒瘋時覺得自己在參加學術報告不同,他現在嘀咕的,倒還真的是正事。

翻來覆去就一個意思,不要跟佘雨相認。

車裏另外兩個人靜靜聽著他發牢騷,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喝醉了都能惦記這件事,可見潛意識裏他有抗拒了。

裴冬宜開車,車速不緊不慢,倒是很穩,寧濤把車窗按下來,讓夜晚還有點熱的空氣吹進車裏。

“要我說,不認就不認了,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何必突然改變現狀。”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裴冬宜歎口氣,“誰說不是呢。”

她說完頓了頓,又道:“不過爸爸也沒說一定要認,隻是告訴他佘阿姨就是他生母,大哥說得也沒錯,以梁彥的性格,肯定是要把這事兒在溫見琛麵前捅穿的,他應該很高興看到溫見琛震驚、不解和痛苦的表情。”

梁家的舊聞寧濤從溫見善那裏聽說過,聞言不由得咋舌,吐槽道:“這可真是個神經病。”

裴冬宜笑笑,“要不是神經病,會對老婆做那種事嗎?佘阿姨她大姐倒黴就倒黴在遇見他了。”

否則嫁個沒他那麽好看,沒他那麽有錢,也沒他那麽有光環的男人,日子普通點,說不定現在還好好活著。

寧濤笑著道:“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有幾個對愛情沒有幻想的?一個英俊多金還有地位的男人,對你一見鍾情,山盟海誓,一擲千金,還頂著家庭的壓力要娶你,換我我也心動,感覺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想不昏頭很難。”

裴冬宜直歎氣,“也對,我到十四五歲還幻想以後能嫁給王子呢,結果後來發現,我連喜歡的明星都能一個接一個塌房,不是嫖娼就是一腳踏幾船,嚴重的就是吸毒,直接成法製咖,找老公頂好還是讓家裏給我介紹,起碼比我自己找靠譜。”

這話說得寧濤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借著從車窗外麵照進來的一點光,扭頭去看靠在車門上睡著的溫見琛。

有些驚訝地告訴裴冬宜:“弟妹,你老公長得可以啊,鎖骨好看,可以養魚了。”

裴冬宜震驚到打方向盤的手都在顫抖,“……寧總,不是,師、師兄,大家都是男的,你手下留情,他是我的!”

寧濤被她噎得一陣惡心,哎呀一聲,立刻扭頭看向車外。

裴冬宜忍不住笑了聲,又問他溫見琛是不是睡著了,得到肯定答案後,她提高了車速。

車子一路開進玉河灣的新婚別墅,剛帶著迪克跑步回來的謝微媛和張栩寧聽到動靜,連忙跑過來看。

寧濤扶著溫見琛一下車,他們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謝微媛驚呼:“你們怎麽跑去喝酒啦,沒有酒駕吧?”

“冬宜沒喝。”寧濤趕在裴冬宜之前開口道,“阿琛他大哥找我們有事,就一起去了。”

裴冬宜跟著嗯嗯附和兩聲,佘雨和溫見琛的事還是少人知道比較好。

寧濤扶著溫見琛走在前麵,進了屋,譚夏早就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麽的,也知道肯定會喝醉,於是早就準備好了蜂蜜水。

“秋秋,一會兒你讓他喝一杯早點睡,不然明天起來頭疼。”

紀苓薇在一旁還笑著說了句:“幸虧明天還繼續放假。”

是啊,要不然溫見善也不敢讓寧濤今天叫他出去喝酒啊。

寧濤幫忙將溫見琛弄上了樓,裴冬宜在樓下客廳坐了會兒,跟大家聊了幾句外賣送回來的三蝦麵好不好吃。

“好吃,蝦好鮮,就是這麽遠送過來麵有點坨了,幸好澆頭跟麵是分開裝的。”

“這種麵就是吃澆頭的,麵反正都是機器做的了,澆頭好吃麵就好吃。”

謝微媛插著腰看裴冬宜,“富婆,明天我請你吃蟹!”

裴冬宜一愣,“你們買的?”

“回來的時候經過生鮮超市,進去逛了逛。”紀苓薇笑著解釋,“媛媛買了好多蟹。”

裴冬宜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說了幾句,見寧濤從樓上下來了,就趕緊上樓去看溫見琛。

譚夏把裝蜂蜜水的保溫杯拿給她,“要是有事,就叫大家幫忙,別客氣,啊?”

“誒,知道了姐,我不會客氣的。”裴冬宜笑著應了句,匆匆上了樓。

上樓推門進去,發現她以為睡著了的溫見琛正坐在**,一臉茫然地發著呆,看起來木木的。

“怎麽啦,不舒服啊?”她一麵問,一麵轉身關好臥室門,“醒著正好,來把蜂蜜水喝了。”

“秋秋。”他聽到聲音,轉頭看過來。

能認出人了,應該是醉意散了點了,裴冬宜想起他在停車場的鬧劇,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知道他明天知道被自己錄了視頻,會是什麽表情。

溫見琛朝她伸手,她以為他是要蜂蜜水,就把杯子遞過去,誰知道他接過杯子以後,還是又伸出手來。

裴冬宜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哦哦,要抱是嗎?”

溫見琛悶悶地嗯了聲。

他看起來狀態不是很好,頭發和衣服都亂糟糟的,眼睛裏有明顯的紅血絲,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來。

知道他是煩心,裴冬宜便上前輕輕將他的頭按進懷裏,柔聲道:“別想那些了好不好?不要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溫見琛在她懷裏蹭了蹭,又嗯了聲。

裴冬宜抱了他一會兒,催他把蜂蜜水喝了,然後去洗澡,出來就睡下了。

除了喝醉以後會鬧笑話,溫見琛總體來說還算好照顧,裴冬宜覺得反正不是她出醜,這也可以了,而且他也不愛喝酒,於是還算滿意。

溫見琛半夜睡得有些不安穩,明明開著空調,他卻還是被熱醒了,覺得自己前胸後背都是厚厚軟軟的大棉被。

醒來懵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側睡著抱住裴冬宜,整張臉都埋在她懷裏,既像他平時吸裴鴛鴦和迪克,又像……

他忽然想起幼時,自己也曾以同樣的姿態,蜷縮在另一個人的懷抱。

他悄悄地問她:“大伯母,我可以叫你媽媽嗎?我偷偷的,不會讓別人知道。”

那個永遠溫柔的女人,低頭親吻他的額頭,回答道:“可以是可以,但是那樣,對生你的媽媽不公平哦。”

他知道她是拒絕了自己,從此再也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是到了她彌留之際,聽完她說自己照顧不了他和溫見善了,希望他們能互相扶持,互相照顧彼此,他還是忍不住叫了聲媽媽。

“媽媽,你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辦?”

“好孩子,媽媽會永遠在天上看你呀,堅強點,你要做男子漢。”

那是她唯一一次正式回應了他。

在他心裏,他是有媽媽的,那個人是他大伯母,是他偷來的、大哥讓了一半給他的,媽媽。

所以小心眼的大伯溫致仁生怕二房跟大房搶家產這個擔憂根本不會存在,溫致禮沒興趣,他也沒興趣,他從初中就開始思考自己以後的人生,發現隻要有本事,人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會餓死。

所以他努力向外尋找自己喜歡做的事,直到高二文理分科,確定自己以後想讀醫。

一個醫生,隻會看病,不懂經營。從此以後,他與大哥在溫氏的歸屬上再無競爭的可能。

從祖父母到父親,再到大哥,都知道他的想法,也都默認他的選擇,唯有溫致仁看不清,說他學的都是紈絝子弟做派,有次溫致禮回懟了一句,說,溫家祖宗十八代幾百上千人,論紈絝做派,大哥你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阿善和阿琛就是再叛逆一百倍,都比不上你。

再後來,溫致仁要續娶,遭到老溫董反對,大約是對對方的感情也就那麽點,他沒有爭取,隻是與溫見善父子關係越來越緊張,漸漸隻能維持表麵和平,直到他將大伯母留給溫見善的一件玉佩摔碎,父子間終於撕破臉。

溫見琛想著這些事,漸漸又睡著了,他懶得動,也舍不得,於是裴冬宜就用這樣別扭委屈的姿勢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覺得腰酸背痛。

她把緊緊貼著她的男人往旁邊一推,活動了兩下,終於覺得舒服了點,這才呼出口氣,在被窩裏翻個身。

剛翻完身,就對上溫見琛一雙清亮沉靜的眸子,她愣了一下,“……醒這麽早?頭痛不痛?”

溫見琛搖搖頭說沒事,她眼睛一轉,問道:“你還記得……昨天你喝醉以後,都做了什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