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田區內派出所,今天當班巡查的是大野和中村。

大野是個老警察,今年剛滿五十歲。他挺著肚子,因為剛吃過晚飯,所以與其說是巡查,不如說在散步。

兩人走到河邊的時候,大野指了指河水,對中村說:“我們去河邊轉一轉,據說最近違法捕魚的人又猖獗起來了。”

“這……”中村遲疑道,一臉猶豫的表情。但他畢竟是大野的後輩,大野說的話自然不能違逆,於是不情願地跟著大野走下了河堤,心裏知道大野並非真的關心非法捕魚,而是他自己想在河邊散步而已。

河邊很安靜,水流無聲,大野愜意地邁著四方步,打開了手電筒,照亮了腳下的路。

中村跟著他,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河邊太黑了,不過好在有大野手電筒的光亮,勉強可以看見路麵。

大野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了腳步,用鼻音“嗯”了一聲,用手電筒照亮了自己的腳下。端詳片刻,他冷笑一聲,說道:“這些壞家夥,果真在這裏捕魚。”說著,指著地麵,對中村說,“你看這裏。”

中村低下頭,見地麵盡是濕漉漉的痕跡,還有幾片亮晶晶的魚鱗,顯然是有人趁著夜色在這裏捕過魚。

“水還沒幹,好像剛離開不久,我們要不要去追他們?”中村問道。

“不必了。”大野呼了一口氣說,“他們不會傻得等著你去捉,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也許這時候已經把魚轉手賣了呢!”

“這群家夥……捉到他們絕對不能饒恕。”中村皺著眉說。

“唉,算了算了,”大野歎了口氣,擺了擺手,“要怪也怪現在境況不好,經濟不景氣,這些人也是被生活所迫……”

中村聞言,也沒再說什麽,見手電筒的光在腳邊晃了幾下,忽地大野又“嗯”了一聲,持定了手電筒,彎下腰去,借著微弱的光亮看著腳邊那一片植物。

“這是……這是蘆葦吧?”大野指著那些高挑細長的植物問道。

中村湊近看了看,發現這些植物生長在水泥台階下的泥土間,大概因為沒有人踩踏,又得到江水的惠澤,所以才生長起來。

“是的,這是蘆葦。”中村點了點頭,肯定道。

“有意思……”大野笑著自言自語道。

“什麽?”中村疑惑地問道,不明白這蘆葦哪裏有意思。

大野指著其中一株說道:“你看,蘆葦的葉子應該是左右對稱生長吧,可是這些蘆葦莖隻在單側長葉子,不奇怪嗎?”

果然,中村發現了,這叢生的蘆葦,每一株都是一樣:隻有單側的葉子,而另一側則是光禿禿的。

中村突然打了個哆嗦。

微風吹拂,這些蘆葦好似一隻隻手掌,向中村招搖著……

“中村君,你怎麽了?”大野發現中村臉色有異,擔心地問道。

中村一個激靈,勉強擠出笑臉,說:“不,沒什麽,對不起……”

大野盯著中村的臉看了片刻,直讓中村渾身不舒服。片刻,大野移開了目光,轉過身,又緩緩地邁起了步子。

中村急忙跟上,不敢再看蘆葦一眼。

河岸的風變得冷了,夾雜著一股腥味兒。

兩人離開了河岸,去鬧市區逛了一圈,沒有什麽異常事件,隻攔下了一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因為他的自行車沒有打開電燈。

大野盤問了兩句,叮囑他打開電燈。年輕人答應著,騎著自行車走開了,從中村身邊經過的那一瞬間,他看了中村一眼。

中村驚覺,側過頭看他,他卻腳下用力一蹬,飛速離去了。中村回頭,那個蹬著自行車的身影漸行漸遠了,他的背影彎彎的、細細的、長長的。

中村回憶剛剛那一眼,他覺得,那個年輕人的眼睛似乎很圓很圓。

回到派出所後,見所裏隻剩下山田一個人在值班。

“你們兩人很快呢!”山田笑著說。

大野“嗯”了一聲沒答話。中村賠著笑,答了一聲:“是。”然後走進了洗手間。

關上門,依稀聽山田大笑著說些什麽,中村沒有在乎,盯著牆上的鏡子。

鏡子裏,中村的臉色很差。

他想起了河邊的蘆葦,隻有半邊葉子的蘆葦……

他想起了那個年輕人,圓圓的眼睛,鼓鼓的眼珠……

中村擰開了水龍頭,把水流開到最大,用冷水洗臉,然後掏出手絹,邊擦臉邊走出了衛生間。

山田還在大聲笑談著什麽,中村跨出衛生間門口的時候,山田殘缺不全的一句話傳進了耳朵裏:“……魚,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中村一愣,抬眼向山田看去,隻見山田咧著嘴,笑著。

中村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猛地環視四周,大野居然不在屋裏。

大野不在,剛剛這裏隻有山田一人,那麽……他在跟誰說話?

大野呢?大野又去哪裏了?

中村心裏一陣發寒。

山田依舊咧著嘴,笑著,他的眼睛也是圓圓的——山田的眼睛從來都是圓圓的,即使在笑的時候也是圓圓的。他走到中村麵前,拍了拍中村的肩膀,說:“中村君,我下班了,接下來拜托你了。”

中村張了張嘴,想問他什麽,但還是沒問出口,微一鞠躬,說:“辛苦了。”

“辛苦了。”山田笑了笑,轉身走出了派出所。

派出所裏,隻剩下了中村一人。

大野可能出去買煙了,中村這樣想,於是走到辦公桌前,坐了下去。

剛坐穩,他看了看桌麵上,突然眼睛瞪了起來,猛然倒抽了一口涼氣。

桌上放置著一個空瓶,空瓶中插著一根蘆葦……單側葉子的蘆葦……

這是……

中村驚恐地盯著這根蘆葦。蘆葦很詭異,它彎彎的、細細的、長長的……

中村顫抖著身子站了起來,眼球瞪得似乎將要炸裂。夜,突然冷到了冰點……

那根蘆葦好像動了起來,扭動著身子,它的葉子上長出了一隻眼睛,然後,從眼中滴下了暗紅的血……

三天前,中村殺死了他的女朋友。

沒有人知道。中村以為他的棄屍工作做得天衣無縫。

那是他交往了一個月的女人,沒有人知道她與中村有關係,殺了她,誰也不會懷疑到中村。

起初,中村打算把屍體塞進旅行箱裏,但旅行箱的空間不足以容下這具屍體。於是,中村用鋸子割下了屍體的一條胳膊和一條腿,然後把屍體塞進旅行箱裏封死,抬進車裏。他半夜開車駛上了跨河大橋,拖出旅行箱,在沒有車和行人經過的時候,把旅行箱從橋上投進了河水之中。

然後,中村開車回家,打算回到家裏處理剩下的那條胳膊和那條腿。

回家的途中,因為精神恍惚,中村險些撞到一個行人。那個人神色慌張,定睛看去,卻是住在附近公寓裏的人,似乎姓鬆平,或是鬆田,中村記不清。隻見他背著一個很大的背包,瞟了車內的中村一眼,慌忙走開了。

中村沒理會他,回到家裏,直奔剛剛切割屍體的地方,然後,他呆在了現場。

那條胳膊,那條腿,消失了,不翼而飛了,就連血跡也不見了。

中村突然一陣眩暈,“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上。

難道……有人進了他的屋子,拿走了殘肢……不可能,門窗明明是鎖著的。

中村狠狠地搖了搖頭,以保持冷靜。他緊閉上眼睛,以為再次睜眼時,那殘肢和血跡就會出現在眼前。

睜開眼,地麵幹淨,沒有一絲汙跡。

中村衝進衛生間,用冷水猛衝自己的頭,回想事情的經過,難道是自己慌忙中把斷肢也裝進了箱內?不會,箱內沒有多餘的空間。

隻有一個可能:有人趁著自己離開家的這段時間,拿走了斷肢,擦幹了血跡。可是,是誰呢,誰又能做到……

或者,那兩段肢體,在中村離開之後,又動了起來。它們擦掉了所有的血跡,然後躲在屋裏的某個角落,等待中村回來……

這些疑惑惡魔一般折磨著中村,直到七十個小時之後這根蘆葦出現在中村麵前為止。

半邊沒有葉子的蘆葦,如同半邊沒有手腳的屍體……它們生長在中村棄屍的河邊……

蘆葦上,那隻眼睛死死地盯著中村。

中村的雙腿間早已濕漉漉一片,然後,連聲音也叫不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子夜時分,一個孩子慌張地闖進了派出所,他似乎有緊急的事情要告訴警察。但是,派出所內沒有人,有的隻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和一株單側長葉的蘆葦,它安靜地插在瓶子裏。

(完)

【片葉之葦】

「日文名稱:かたばのあし(片葉の葦)」

“片葉之葦”中文意思即為“單側葉子的蘆葦”,是東京本所七不思議之一。

傳說中,在江戶時代,有一位名叫小駒的美麗姑娘居住在本所。在她家的附近,住著一個叫留藏的男人。留藏為小駒的美貌所傾倒,狂戀著小駒,曾一而再再而三地騷擾小駒,但每次都被小駒冷淡地拒絕了。於是,留藏懷恨在心。一日,小駒因事外出,留藏便悄悄跟在她的身後,尾隨至人跡罕至的隅田川岸邊時,他跳出來殺死了小駒,切下了她的一手一腳,然後把屍身和殘肢扔進了隅田川中。

從此以後,隅田川邊生長出了奇怪的蘆葦,它們都無一例外地隻長了單側的葉子……

這就是片葉之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