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霧很大,很濃,幾乎讓大半個東京籠罩在了迷蒙之中。

隅田川畔,非法的捕魚者,兩個人,上田和青木。

他們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不是江水,不是汗,而是被這連綿不斷的霧水打濕的。

上田扯了扯T恤,它緊緊貼在自己的身上,黏黏的,很難受。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薄衣服來了。”上田說道,“這大霧,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散去呢。”

青木說道:“東京很少有這麽大的霧呢,說起來最近的天氣真的反常……不過,也多虧這種大霧,讓咱們在白天也能捕魚。”青木說著,把漁網裏的最後一條魚扔進了水桶中,然後抬起頭看了看左右。四周一片白茫茫,好似青煙繚繞,完美地遮住了別人的視線,甚至連近處的上田也看不清。

兩人收拾好了殘局,抬了抬水桶,覺得太重,於是找出兩條看起來奄奄一息的魚,扔回河中,這才合力抬起了水桶。

這水桶,是紅色的。

此時的大路上,到處是維持交通秩序的警察,所以兩人繞上小道,進了公寓區。

四周汽車的喇叭聲不絕於耳,警察的口哨聲也此起彼伏,大霧讓墨田區的街道陷入一片混亂。

這鬼天氣。

因為水桶太沉,所以兩人每走一段路便歇息片刻,走走停停,終於回到了合租的小公寓。把大水桶放在門口,兩人走進了屋裏,身體已經疲憊萬分。他們分別躺到自己的**,商量著晚上出去賣魚的事情:是賣給附近的魚店好呢,還是賣給常去的那家中華料理店?商量著,漸漸困了,於是都睡了。

屋外霧氣迷蒙,大紅桶靜靜地呆立著,它的裏麵太安靜了。

以上這段不起眼的事情發生在墨田區北部,在隅田川的附近。

上田和青木兩個人——兩個非法漁業者,現在他們睡熟了,暫且不去理會他們。

在墨田區中央,也就是古時候的“本所”一帶,某個派出所裏,昨晚發生了詭異的事情。

一個警察猝死在派出所裏。他的屍體被一個高中生發現,然後,高中生用派出所裏的電話報警。這幾乎是一件搞笑的事情,但是誰都笑不出來,因為這個警察死狀恐怖:兩眼圓睜,鼻孔撐著,嘴巴裂開,整張臉孔誇張地扭曲著,讓趕來的同行辨認了許久才確定了他的身份。

這件事震驚了東京警察署本部,不過,讓本部震驚的事情接二連三。

當然,之前那個高中生所說的另一個案件不在關注之中,“一個女生在他的身邊消失”之類,暫且被列為高中生的惡作劇,待二十四小時之後再列為人口失蹤案。

要說的是,發現死亡警察的派出所裏,另一個值班警察不見了。那是個五十歲的老警察,辦事一向認真,從來不曾擅離職守。可是,發生死亡事件的當夜,他似乎一直沒在派出所逗留。這一點值得關注,莫非死亡事件與他有關?

沒有目擊者,沒有證人,於是真相被隱藏了。

實際上,真相是這樣的。

當晚,那個老警察和死去的同事兩人曾在街區內巡邏。執行了巡邏之後,兩人回到了派出所,老警察發現身上的煙吸完了,於是馬上轉身出去買煙。

出去後,他發現不遠處有燈火。

是提燈的燈火。

於是他警惕地走了過去。但是,隨著他走近,那提燈卻不斷向後退,似乎在躲避他。這位老警察喊了一聲“站住”,便追了上去。追著追著,便離派出所越來越遠,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同事的死亡與他無關。

次日,大霧彌漫,死亡的那個警察被推進了法醫部門驗屍。他的家人不在東京,有人說他似乎在東京有個女朋友,但沒人見過,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所以暫時沒有人來張羅後事。他的同事們也接到了任務:早上的大霧已經導致多起交通事故,所以本部下令警察出動指揮交通,這樣一來,一時間整個東京內沒有任何人關注他,除了為他開膛破肚的法醫。這個法醫有個很少見的姓,他姓大魚,叫大魚隆一,這個姓在全日本似乎隻有十家,其中就包括這個法醫。

好了,不去提他,這裏的事情暫且到此為止。此處是東京墨田區中部,也就是古時候的“本所”。

說話間已經到了晚上。

在墨田區北部,一間破舊的公寓樓的某個房間裏,兩個非法捕魚者醒來了。

是上田叫醒了青木。

然後兩人穿上衣服出了門,抬起了大紅桶。

大霧還是遲遲沒有散去,加之夜幕降臨,街道上更加昏暗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兩人仍舊走走停停,幾十分鍾後,來到了那家中華料理店的後門。

兩人互望一眼,青木走上前去,敲了兩聲門,沒有回應,再敲,這才有人答應了一聲。隻聽門內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門開了,是一個女人。

上田和青木認識這個女人,之前幾次交易都是她付的錢。

這女人微微一笑,用生硬的日語說:“晚上好。”

兩人慌忙應道:“晚上好。”然後盯著女人看。這個女人,很美。

兩人合力把大紅桶抬上前,上田小心地問道:“請問,貴店現在收魚嗎?今天剛打撈的魚,新鮮的。”

女人低頭看了看大水桶,又看了看兩人,什麽話也沒說,對兩人一揮手,示意把桶抬進來。

兩人麵露喜色,趕快抬起桶,說了句“打擾了”,把桶抬進了後門。

隻見女人走進店中,片刻後,取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小包,從裏麵抽出了兩張萬元的大鈔,分別遞給兩人。

兩人一臉愕然,難以置信地接過錢。

女人笑著,指了指大水桶,又指了指自己。兩人隨即會意,這女人的意思是這個大水桶暫時放在這裏,於是急忙點頭,嘴裏又不住道謝。

女人微微鞠躬,又用不標準的日語說:“辛苦了。”

這聲音好像在唱歌。

上田和青木一邊不斷念著僅會的一句中文“謝謝,謝謝……”,一邊退出了門口,輕輕關上了門。

轉過身,兩人狂喜,握著手裏的萬元鈔票不知說什麽好。

“意外!意外!”上田大聲道。

青木哈哈一笑,展開手中的錢,打算再仔細看一看,可是卻看不清。

四周不知從何時開始已變得漆黑一團。

青木一愣,說道:“怎麽,霧又濃了嗎?”

上田說:“說起來……真的……”他環視四周,突然見到了一團火光。

不遠處有光亮,晃悠悠的,似乎是燈籠。

“那裏有燈。”上田指著光亮說。

“好像是提燈。”青木說道。

“先過去吧,有光亮總比這裏黑漆漆的好。”上田說著走了過去。

青木心下覺得奇怪:又不是祭典,怎麽會有人提燈籠呢?但上田已經走了過去,自己便也跟上去。

那提燈的人似乎也在走動,兩人跟了片刻,卻一直沒能接近那燈籠。

青木不想再跟了,他有些害怕,於是喊道:“上田,等等!”

但上田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大霧似乎吞沒了青木的聲音。無奈,青木隻好繼續跟著那個燈籠,隻覺燈籠帶著他們轉了兩個彎,正好繞過料理店,從後門走到了正門。

終於,那燈籠停住了。

青木一步一步向前走,燈籠的光亮越來越亮,四周也變得清晰起來。側身一看,果然是中華料理店的正門。兩人自從為這間料理店送貨以來,從沒來到過正門,後門的路是通過其他不法魚販打聽到的,這正門還是第一次來。

可是,這卻不像一家正在經營的餐館。這門臉死氣沉沉,大門緊閉,隻有招牌上亮著霓虹燈,店名是行書漢字,青木讀不出來,隻覺得亂亂的字體實在詭異。

青木覺得奇怪,難道這家餐館今天停業嗎?想著,看了看左右,突然發現上田不見了。

“上田!”青木大呼上田的名字,但沒有人回答他。那盞提燈不知何時也消失了。

青木焦急起來,或許那盞提燈把上田帶走了。

正不知所措間,一支手電筒的強烈光亮照向青木,青木的眼睛被晃得睜不開,急忙抬起手擋住光線。隻聽那光源處,一個聲音問道:“誰在那兒?”

強光之下,青木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感覺像是警察。

青木心中微微放緩,隨即又緊張起來,答道:“隻是路過的人,我要……”說著,隨口編了理由,“我在找地方吃晚飯。”

隻聽那個聲音說:“吃飯的話,別在這裏晃,這裏又沒有餐館。”

聲音頓了頓,又說:“這家餐館一年前就倒閉了。”

說罷,手電筒的光突然消失了,四周又是一片漆黑。

漆黑中,隻有那詭異的霓虹燈招牌一閃一閃,嘶嘶作響。

青木的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一瞬間後,他想找到剛剛那個警察問個明白,但四周漆黑,手電筒的光亮已經無處可尋。

青木害怕了,打著哆嗦,想著剛剛那個女人。她是什麽人?既然已經終止營業,為什麽還要買魚?還不止一次,而這次又支付了整整兩萬元。

青木站在原地,冷汗浸濕了他的衣服。恐懼間,他發現,那盞提燈慢慢向自己靠近了,周圍又亮了起來。

借著微弱的光,他下意識地看了看手裏的萬元紙鈔。鈔票已經被他手心的汗水浸濕了,揉成了一團。青木顫抖著手攤開它,然後慢慢把它湊近自己的眼睛。

青木覺得自己的呼吸突然間停止了,他看到,鈔票變化了。那鈔票上的頭像,不是固有的福澤諭吉的半身像,而是……而是,那個女人!

青木的手似乎觸電一般麻木了,那張紙鈔從手中脫落,緩緩地飄進了黑暗之中。

而身邊那盞行燈卻近了,更近了……然後,青木發現,提著行燈的,不是一個人。

是一隻手。

被砍斷了的、鮮血淋淋的手……

大霧,似乎更濃了。

這鬼天氣。

(完)

【送提燈】

「日文名稱:おくりちょうちん(送り提燈)」

“送提燈”是怪異現象之一,也不知能不能算是妖怪,總之按照傳統被歸為本所七不思議之一。

傳說在本所,連夜趕路者的前方會出現一盞提燈,搖搖擺擺。行人以為是指路燈,於是走近,那燈卻越來越遠,似乎永遠也追趕不上。

據說,它會把人帶到危險的地方。

也有傳說稱,這提燈是狸貓或者狐狸化為妖怪做的壞事。如果是狸貓,僅僅是把人帶到陌生的場所,令人迷路。但如果是狐狸,就會把人帶到懸崖上,讓人跌落下去,或者帶到沼澤邊溺死。

這就是送提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