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訪客(上)

與她同來的年輕男子名叫丁劍鳴,是薑不倒的大弟子,一身武藝極好,在北大關一帶,也很有些名氣。他與薑鳳芝同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在一處練武,如果不出意外,將來薑家的跤場以及薑鳳芝,就都會由他繼承。

與蘇寒芝他也是見過幾次,但是大家都是規矩人,話說的倒是不多。他朝蘇寒芝笑了笑“鳳芝就是這麽個脾氣,你去勸勸她,這邊的事交給我,冠侯師弟我來伺候他就好。男人對男人,比較方便。”

蘇寒芝紅著臉恩了一聲,轉身從房間裏出來,事實上她的腿,也已經軟了。自己看了冠侯光身子的事被他們看到了,這可怎麽說的清楚。

趙冠侯與丁劍鳴都在薑家學徒,彼此也算認識,但是趙冠侯不交錢,與一幹師兄弟又走的不是一條路,彼此感情冷淡的很。受了傷,也就沒想過真有師兄弟來照看他,勉強笑了笑“師兄,怎麽把你折騰來了,這可真過意不去。我這裏有蘇大夫送的一副拐杖,有事自己就能辦,您還是回吧。”

丁劍鳴是個很英武的男子,相貌堂堂,舉止也很灑脫,他笑著在趙冠侯肩上一拍“說什麽呢?咱們是是同門,怎麽反倒見外了?蘇姑娘是個婦道,伺候男人不方便,咱們都是男人,怎麽樣都很方便,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能去縣衙門外麵站籠,又踩了李秀山的麵子,這都是好漢的行為,照顧你些日子,也是應當的。再說跤場的兄弟受傷,也有不少是同門照應,這就是咱們同門的義氣。你想幹什麽就和師兄說,我來幫你。還有,剛才那事別往心裏去,鳳芝從小練功,與老爺們摔跤擒拿都是常事,不至於說真看了你的光定就活不下去。就是她愛鬧騰,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好好養傷,等到腿好了,咱接著一塊練功。馬大鼻子那幫這回要再敢來鬧,我先收拾他們。”

趙冠侯見丁劍鳴也是個很有趣的人,一方麵向自己示好加上安慰,另一方麵,卻悄悄的給自己和薑鳳芝之間,畫出一道鴻溝。畢竟自己和薑鳳芝也在一起學藝幾年,關係不怎麽好,但是也不怎麽差。

這種時代風氣保守,確實存在著薑鳳芝看了自己身體後想不開,要嫁給自己否則就去死的可能。也可能因為這個誤會,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什麽變化,最後真的成了一對,丁劍鳴這也算未雨綢繆。

他對於薑鳳芝並沒有什麽想法,對於丁劍鳴的這些小心機也就不討厭,兩人都是有腦子的人,相處起來,也就相對容易。丁劍鳴又到水鋪買了壺開水,將自己隨身帶的一小包高碎衝了,兩人喝著茶,說著閑話,關係倒是拉近了不少。

另一邊蘇寒芝追上了薑鳳芝,後者果然已經沒了事,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你們……你們大白天怎麽就敢脫了啊。是不是我和丁師哥來的太早了,晚點來就好了?”

話音未落,就被蘇寒芝在身上好一頓擰,兩人說了幾句悄悄話,蘇寒芝被她說的麵紅過耳,連罵著她不學好。又拉著她到胡同外的酒館先還了酒帳,又去肉鋪買了幾根帶著貼骨肉的豬骨頭。

薑鳳芝問道:“怎麽,不過了?不年不節的,怎麽還吃上肉了。”

“吃哪補哪,冠侯傷了腿,我得給他補補。再說你和劍鳴這麽辛苦,我得給你們吃點好的。”

薑鳳芝不單拿了刀傷藥,也從家裏拿了一元三角錢還有十幾個大子,兩個女人倒是很能計算,雖然肉隻有骨頭上那貼骨部分的一點,但是其他的菜還是可以湊出幾樣。

蘇寒芝為了感謝薑鳳芝的熱情以及丁劍鳴對趙冠侯的照應,特意多買了一些菜,可是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怕還是買少了。趙冠侯那間小院落外麵,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足有二十多人,從屋裏一直排到屋外。見她回來,外麵的人全朝她咧嘴一樂,打個招呼。

這些人全是小鞋坊鍋夥裏的混混,原本他們的頭領是飛刀李四,可是縣衙門擺站籠之後,各鍋夥的寨主紛紛前去站籠領死,李四卻臨陣脫逃,不是推說自己身體不好,就是說舊傷複發,死活就是不去。這一下,連帶整個小鞋坊的鍋夥,都成了津門混混的笑柄。旱鍋夥的財源,就是收那些買賣鋪麵的例錢,可是沒了麵子的混混,誰又肯給他們交錢。

大酒缸那邊的新寨主馬大鼻子糾集了百多人,準備以武力強行兼並這處鍋夥,將這一片地盤納入自己的勢力之內。小鞋坊鍋夥內的人,也都覺得沒前途,不少人就已經散了。

可是今天趙冠侯先是站籠,後是在衙門外賣打,又喊出了小鞋坊掩骨會的名頭,那些袍帶混混將消息一傳開,這時已經到了小鞋坊這邊。那些本來已經離開的混混,又紛紛回來,連帶著本來在這的混混,也都過來探望。大家的心裏想的差不多是一件事:這個小鞋坊的鍋夥,是該換寨主了。

李四並沒露麵,那些混混,也沒人在意他的存在,雖然沒有明著說要換寨主,但是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透露的很明顯。混混靠著臉麵吃飯,李四要是自己不敢去站一回籠,他這個寨主的位子讓出來,就是早晚的事。考慮到他平日的為人和性格,現在沒人看好他,隻等著他什麽時候識趣交權。

趙冠侯現在還在養傷期間,也沒心思趁現在去奪權,總之這個鍋夥大寨在此,人心所向,一個李四也翻不出什麽天去。丁劍鳴與這些混混不算一路人,早早的退出來,與薑鳳芝到一邊說話。這些混混則紛紛把銅錢堆到桌上,再給蘇寒芝點個頭,就算是心意到了。這幫人身上錢不多,但是二十幾個人過來,也湊了將近一塊錢。

蘇寒芝還在擔心菜買的太少,沒辦法應付幾十人的夥食,那些混混倒是主動表示隻是過來看看用人不用,再來表達一份心意,飯還是在鍋夥開,不勞蘇大姑娘動手。

原先蘇寒芝與這些混混並不算熟悉,最多是見麵點頭施禮,可是自從給趙冠侯解衣上藥之後,她心裏已經隱隱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女人。這個鍋夥既然要立冠侯做寨主,不管她心裏是否情願,也都要努力的適應好這個鍋夥壓寨夫人的身份,因此也盡量裝出很四海的樣子,與這些混混應付著。

等到送走了人,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按往常蘇瞎子這時也該收攤回來,可是今天卻沒見人。丁劍鳴安慰著“沒事,聽說是有人請蘇伯喝酒,完事還得抽幾口。估計得晚上回來了,寒芝姐別害怕,有師父照應著,蘇伯不會吃虧。”

蘇瞎子算了一輩子的命,到老也沒把自己算明白。日子過的有上頓沒下頓,一個月裏起碼有十天是混不到吃喝的,又染上了抽大煙的嗜好,唯一的親人就是銀子。卻不知是哪個倒黴鬼被他騙了,居然又請吃喝又請大煙,總歸是有了下處,蘇寒芝也就放了心,與薑鳳芝開始操持起飲食來。

為趙冠侯消毒的燒酒還剩了一些,又加了些白水進去,足夠兩個男人一頓。女人不能上桌,蘇寒芝把菜擺好,就要到院裏去吃。趙冠侯卻一拉她“姐,丁師哥也不是外人,你把薑師姐喊來,咱四個一起吃吧。你要是不在眼前,我也吃不下去。”

“這……哪成啊。”蘇寒芝沒想到,當著外人,趙冠侯就敢拉自己胳膊,羞的不知所措,丁劍鳴一笑“寒芝姐,師弟吃東西不方便,你留下,也好照顧他。咱窮人家,沒那麽多窮講究。”

雖然菜色很一般,兩個女人的手藝,也隻能算是及格,但是趙冠侯餓了一天,加上蘇寒芝把肉全都夾到他碗裏,這化不開的情義,卻是勝過了世上一切的美味。前世與莫尼卡在一起時,不管是一起躲在車庫裏啃漢堡,還是在高級餐廳享受著頂級美食,都是一樣的。吃東西的人,遠比食物本身更重要。

他將肉分了一半出來撥給蘇寒芝,卻被對方以極為嚴厲的眼神敦促著,隻得全吃下去。蘇寒芝又盛了一碗骨頭湯過來讓他喝,薑鳳芝看著也一個勁的說“喝吧,一口別剩啊,那一鍋都是你的。這都是姐的心意,不喝完了可不成。”

丁劍鳴也笑了笑,附和著“是啊,趕緊喝了吧,天熱放不住,到了明天這湯就該壞了。師妹,我給你去盛一碗。”

他剛剛起身的當口,院門再次被推開,一個混混打扮的年輕人動外麵進來,這時天氣還沒徹底黑,還是可以看的清人的長相。薑鳳芝霍然起身“大酒缸的韓六,你來幹什麽?怎麽,你們還想找事?”

丁劍鳴也緩緩站起身來,並沒說話,隻是抱著膀子盯著那個混混。這名叫韓六的混混人十分精明,不等薑鳳芝再說什麽,先搶步上去連給幾人施禮“幾位,吃著呢?您看我這來的,看來是不巧,打攪幾位吃飯了。不好意思啊。不過我待不住,耽誤不了幾位多少時間,我們家寨主聽說趙爺到縣衙門外麵站了籠,替咱們津門的好漢揚了名氣,特命小的前來支會一聲,過去的小誤會,今後咱們誰都別提了。又命小人送來金洋一塊,給趙爺做個慰問。”

趙冠侯放下飯碗,朝著韓六一笑“客氣了。你們馬爺倒是個有心的人,你跟他說一聲,等我的腿好了之後,自當到他馬爺門上拜望。”

韓六又行了個禮,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顯然是想著彌縫一下雙方的關係,免得真的搞僵。大酒缸距離小鞋坊不算遠,趙冠侯是現在唯一一個活著從站籠裏離開的混混,若是挾著這股威風反去找馬大鼻子的麻煩,大酒缸鍋夥的地盤也要保不住。

趙冠侯和他自是沒什麽談的,冷冷的應付著,就想著怎麽趕人,可是不等他開口,門外忽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回自己鍋夥去,在人家鍋夥地盤上待著,算怎麽回事。還想在人家鍋夥裏蹭一頓飯麽?”說話之間,一個高大的軍人,已經出現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