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請救兵

有了李連英的保障,趙冠侯第二天就敢出門去逛逛。按說他辦完了差事,是該回去交令,但是和完顏毓卿正在熱火的時候,卻是無論如何也走不開。即使一開始是一場錯誤,但是已經開了頭,就不可能停下來。

兩人到了琉璃廠的豐泰照相館,一如當初的蘇寒芝,坐在一起,拍了一張合影。十格格照相照的多了,可是這次當煙火冒起之後,她卻覺得這次的照相與以往曆次都不一樣。任趙冠侯挽著自己,回到亨斯美上,將頭靠在男人的肩膀,突然生出一種倦鳥歸巢之感。

趙冠侯就這麽與她擁在一起,半晌之後,將李連英賞的銀票拿出來,遞到毓卿手裏。

“這錢你留著花吧。雖然你使錢如流水,但是有這四千銀子,總夠你支應一陣了。”

“誒?這是皮硝李賞給你的,你給我做什麽?”

“男人拿錢給女人花,不是很正常麽?在津門,是寒芝管著我的錢,你們二人既以敵體相待,京師裏這部分收入,就歸你管了,天經地義。我說過要養你的,雖然你說我養不起,但是我總要努力一下才對。你如果不喜歡住慶王府,或是和誰吵架,就搬到外麵來住,一應開銷,我來想辦法。總之,你是我的女人,我就要養你。”

四千銀子對於完顏毓卿這等大手大腳慣了的來說,並不是一筆如何令她心動的大數字,單是這輛亨斯美,四千銀子連個軲轆都買不起。可是這個要養她的態度,卻讓她大為受用。

以往男人討好她,都是想從她身上拿錢,隻有這個男人,麵不改色把一萬銀子給了她,確實真想為她花錢。她這時覺得,老天或許有眼,給自己安排了個不錯的男人。再看看他那截斷指,忽然問道:“你肯為蘇寒芝斷指,那你肯為我做什麽?”

“做什麽?毓卿你說吧,你要我做什麽,都行。”

“那我……要你剪辮子。”完顏毓卿有些不講理的說道。金國此時辮子依舊是禁令,不是教民或是留學生的,剪了辮子就是死罪。趙冠侯身為軍人,若是剪辮,隨時可能掉腦袋。

“既然你這麽說,我就剪。”趙冠侯點點頭,一手扯直了辮梢,一手就要去拿匕首。完顏毓卿忙一把拉住他“跟你鬧著玩呢,怎麽當真的。這是殺頭的大罪,要剪,也等買了條假辮子再說。”

雖然有些冒失,可見到這男人肯為自己剪辮子,她心裏的一絲芥蒂就去了,或許這效法代戰公主的話,不再是隨便一說。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和蘇寒芝論個大小,別看自己是後來的,也未必就不能壓過她去。

旗人那些真格格,婚姻多不幸福,內中越是出色的,相反婚姻越是淒慘。與她們比起來,自己或許算是結果最好的一個了吧。

她微微一笑,在趙冠候臉上親了一口,離開車廂,將馭手趕下去,自己坐到了馭手位置,趙冠侯將頭探出車廂問道“咱們這是去哪?”

“陝西巷。”說話之間,金十已經嫻熟的扯起了韁繩,這種馬車本就偏於自駕,她駕車的手藝也熟的很,車既快且穩。

趙冠侯取了金表看看“現在才剛十點,這個時候去陝西巷,是不是忒早了點。那幫姑娘可能剛起吧?現在去,隻能看她們梳頭,別的也做不了。”

他知道完顏毓卿有些雙刀屬性,便拿這話來逗她,完顏毓卿卻瞪了他一眼“我是去給你找路子的,你倒還來逗我。再這樣不管了啊。你想想,你得罪了濮儁那混球,他阿瑪要是到袁慰亭那去告你,袁慰亭還敢不敢用你?不管怎麽說,他阿瑪是端王,還管著武勝新軍,他額娘又是老佛爺的外甥女。這是實在的親戚,京城裏敢得罪他的也不多,何況是你這麽個芝麻官。縱然有我的麵子,袁慰亭多半就要把你保舉到其他衙門做事,自己兩不相幫。那樣一來,你不是就白白做了這許多事?所以啊,我得給你找個救星,讓袁慰亭不至於開革了你,還要從此以後,把你視為真正的心腹。”

“哦?還有人有這麽大本事,能讓袁慰亭冒著得罪端王的風險,保下我?”

十格格得意的一笑“這是我為阿瑪留下的一步暗棋,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再用來結好袁容庵的。他若是有了前程,這步棋就是兩下示好。若是沒了前程,也就是一步廢子。可是現在情勢所迫,就隻好提前用了沒什麽大不了。這隻棋與翠玉很是相得,要做這事離不了她。”

陝西巷位於西城,與韓家潭一樣,都是四九城有名的銷金窟,才子們追風驅月之地。內中多有清吟小班,讓京師的達官貴人,天皇貴胄流連忘返。楊翠玉所在的鳳儀班的下處,在胭脂胡同裏,門上的人,對於這部亨斯美熟悉無比。因此金十一下車,就有茶壺過來招呼,請著他們進到班裏。

此時天剛剛十點過,姑娘們也就是剛剛梳妝完畢,或是在房裏撥弄琴弦,或是在院子裏吊嗓子。還有的則倚靠在自己的房門處,無聊的磕著瓜子。

十格格是這裏的熟客,大家見的慣了,倒是趙冠侯麵生的很。一身洋裝,隻當是哪個洋行的買辦,或是使館的通事,他穿的好,人也英俊,不少女人就朝他身上丟著媚眼,或是用瓜子殼丟他。

金十也不用人引見,徑直來到楊翠玉的住處,隻聽房間裏,正傳來女子婉轉的清唱“勸大王……”

“翠玉,你看看誰來了。”房門推開,見楊翠玉穿了件水袖,正拿著兩柄寶劍在房間裏練著霸王別姬。看到十格格進來,忙把劍放下,待等看到趙冠侯,麵上就是一喜。

但她剛想快步跑上去,叫一聲恩公,就看到趙冠侯與金十的親昵情形,又見金十今天穿的是女裝,就又一愣。她既在風塵中打滾,於此事自是看的極其明了,心知竟是被格格捷足先登。

神色不自覺的一黯,隨後就又滿麵帶笑,招呼著丫鬟將果盤點心拿來,又準備了上好的香茶,半點看不出不快。等到準備齊全了,她才來到兩人麵前萬福下拜“給十格格還有額駙道喜了。”

完顏毓卿臉上也有點尷尬“對不起啊,我本來說想法成全你們的,可沒想到,造化弄人,到最後,反倒是把我們兩個弄到一起去了。這事說起來,挺亂的,有機會跟你仔細說。”

“格格說的什麽話,奴婢何等樣人,哪敢和格格爭?我倒是覺得,你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雙,惟一可慮者,就是慶邸那裏,可該怎麽說?再者,昨天街麵上不大太平,堆兵四處找人,陝西巷這裏,也來了不少人盤查行人,結果遇到一位都老爺在,都給罵走了。後來一掃聽才知道,是端邸的儁二爺被人打了,正在滿世界找人出氣,該不會就是你們這一檔子吧?”

“你說對了,就是這一檔子事。”完顏毓卿倒不瞞她“今天來找你,也是為著這個。”

“哦,這樣啊。”楊翠玉並沒有什麽為難的情緒,而是把事包攬下來“我這裏,他們還不敢亂搜。回頭啊,我想個什麽辦法,也能把恩人送出城去,包準不讓武勝新軍的人找著。”

完顏毓卿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出城的事,我來想辦法。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去見一下金英。就跟她說,她們夫妻團聚的機會,終於來了。”

“金英姐?十格格你的意思是,現在就要金英姐張口了?原本不是說,要小恩公在袁大人身邊有些根基,再找她出麵比較好麽?”

“顧不得了。他打了儁貝勒,萬一端王往袁慰亭那發一封八行,就隻能指望著金英姐的麵子,頂住端邸的麵子。”

聽到趙冠侯為十格格打了濮儁,楊翠玉的眼神中,就又多了幾分哀愁,隻是她掩飾的功夫到家,並沒引起注意。而是先招待兩人喝茶水,又吩咐了丫鬟幾句,才轉身下樓。那名丫鬟殷勤的將茶點送過來,十格格則為趙冠侯,介紹著沈金英其人。

她原本是陝西巷“蘇幫”裏比較出挑的女人,亦是花魁行首之屬。彼時袁慰亭科甲不利,困頓京師,於侯家巷內遇到了花魁沈金英,二人竟如紅拂識李靖,紅玉逢韓五,一見鍾情。

沈金英不但拿出了全部的積蓄為袁打點,又發動了自己的人脈,與花媚卿、花寶琴等好姐妹每天陪伴袁慰亭及其幾個朋友,不是牌局,就是打茶圍,既貼錢,又賠人情。最終打通翰林王修植關節,王把曾代他人擬的一稿練兵紀要轉贈慰亭。袁慰亭就靠這一稿,才得發跡,亦有今日之格局。

當初高麗亂生,袁慰亭遠赴戎機,臨行前曾向沈金英發過一個宏願,隻要自己得誌,便要迎娶沈金英,娶她回家做夫人。可是到現在,袁慰亭於小站掌兵,是否算得得誌未知,迎娶沈金英的事,卻沒了下文。

完顏毓卿歎了口氣“這事,其實也不是全怪袁慰亭。他從高麗回來後,本已經娶了高麗王的小姨子做妾,但依舊不曾忘情於沈姑娘,派人到侯家巷這邊找過她。隻是沒找著。要知道,為了他的前程,沈金英可稱破釜沉舟,傾其所有。還借了一大筆京債,很難還上,也難的很。一個鹽商看上她,要買她做個偏房,她又沒有辦法,就被接出了院子,袁慰亭到哪裏去找?那商人的命數不好,納了金英時間不長,就牽扯到一樁大案裏,被抄了家。沈金英幾乎淪落到官賣的地步,也是可憐的很。”

若是自己在八大胡同裏開碼頭,好歹還能算個紅倌人,真到了官賣,就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客人也沒得挑。多虧這事為十格格得知,便在裏麵疏通了關節,將沈金英保全下來,安頓在陝西巷附近一處民居裏。日常靠著教授新近的姑娘彈琴唱曲,勉強可以維持,生活卻不怎麽如意。

她這種紅倌人,是享受慣了的。就是給鹽商當外室的時候,也是使錢如流水,如今自食其力,生計上很有些問題。楊翠玉與十格格偶爾接濟她一下,兩下的關係很是親近,楊翠玉與沈金英,相處的一如姐妹。沈金英也曾經惹過些狂蜂襲擾,還是楊翠玉幫她擋了下來,兩人的交情是沒得說。

毓卿今天,就是想用一用這個人情,托一托沈金英的麵子。

“我當初讓你去投新建陸軍,就是想著,我有這麽個關係在。袁慰亭並非負情之人,他曾經給沈金英寫過一幅對聯:商婦飄零,一曲琵琶知己少;英雄落魄,百年歲月感慨多。這幅對聯她一直留著,見物思人,看到這東西,袁慰亭必要動心。你作為引見人,亦可受他賞識。隻是這關係我是想等你大用的時候再用上,現在就顧不得了。”

趙冠侯思考了一陣問道:“沈夫人既然如今生活的不夠好,為什麽不去津門,投奔袁慰亭。”

完顏毓卿搖搖頭“麵子。她的麵子下不來的。當初袁容庵許她是做夫人的,雖然做正室這話不怎麽可信,可是她卻是當了真話聽。可是如今,先不提袁慰亭家有原配,他又從高麗娶了王妃之妹為妾,身份高貴,縱然原配死了,也多半是那高麗女人扶正,哪有沈金英的位置。她拉不下這個臉,不想讓人說她是活不下去了,不得不去投奔袁慰亭吃飯。隻等著袁慰亭來接,就連一封書信也不肯寄。而袁慰亭那邊,又不知道她在這裏,兩下就這麽僵住了。”

她將那四千銀票,又放到趙冠侯手裏“你待會把這銀票送給沈夫人,就此拉上關係。若是我所料不差,沈夫人這次回去,地位非比尋常,有她在袁慰亭身邊為你美言,就不怕端王下爛藥。四千銀子,就是結交她的敲門磚。”

說話之間,樓梯聲響起,楊翠玉當先打開門,隨後一個將近三十歲的美婦人,懷中抱著一麵琵琶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