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識字(上)

憑心而論,馬大鼻子低三下四的請趙冠侯出麵,又上趕著來賠不是,固然有趙冠侯新近成名,勢頭正盛的因素,另一個因素,則是他年輕且沒有靠山,比較好對付。既沒有拜過什麽大碼頭,也沒有一個足夠大的勢力,肯定不會吞下大酒缸這片基業,開出的價碼,也不會太高。

按馬大鼻子算計,這種混混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用幾句好話,或是以義氣相誘,說不定對方一時頭腦發熱,會給自己白幫忙也說不定。沒想到趙冠侯卻是出奇的冷靜,東西照吃,好話照說,但是該要好處的時候,也絕對不手軟。

“這種事,我出麵是要承擔風險的,搞不好那些菜農就會連我都記恨上……當然,大家自己兄弟,就算為朋友出頭攬上這事又能怎麽樣?可問題是,我還有寒芝姐要照應,總得給她留下點什麽吧?”

丁劍鳴也在一旁幫腔“不錯,辛各莊的那些菜農,聽說裏麵很有幾個亡命之徒,搞不好真要出人命。你們大酒缸過去收過路費,小鞋坊這邊也沒跟著分成,現在出了事,要冠侯師弟出麵做這個保人,我看不大合適。再說,寒芝姑娘要是知道這事,又該不放心了,還是不管為好。”

兩人一唱一合,馬大鼻子就有些尷尬,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最後一拍大腿“冠侯兄弟,我跟你說句實話吧,老哥我手裏,是真沒幾個錢啊。都怪我……怪我這口嗜好啊。”

鍋夥中人不耕不織,全靠收取地盤內商鋪的份前,或是壟斷一部分營生作為收入。像是小鞋坊,其主要收入來源,就是負責收斂無主屍體的掩骨會,依靠會費,為混混們賺吃喝。大酒缸附近有幾處燒鍋還有酒館,又收一些人的厘金,收入遠比小鞋坊為多。作為鍋夥裏的最高首領,手頭還是比較闊綽的,按趙冠侯的想法,這次怎麽也能敲出十兩以上的銀子。

可是馬大鼻子年紀不大,卻很有些老派作風,像是逛窖子抽大煙這些曆史悠久的好習慣,他一個也沒落下。在堂子裏有相好,外麵還養著幾個半掩門,小寡婦,有些餘錢,也都送去煙館噴雲吐霧,手裏的錢,並不見得比趙冠侯多多少。

聽到他這個經濟狀況,趙冠侯就有些不高興“這場事要想了結,怎麽也要擺幾次酒席,少說也是十幾元金洋的開支,總不能還要我們調停的自己墊支吧?要不然馬哥先去籌措一下款子,等款籌措的差不多,咱們再辦?”

馬大鼻子幾乎哭了出來“冠侯兄弟,這事可等不得,真要是新娘子讓別人過了手,王掌櫃非跟我玩命不可。要放平日,我是不怕他,可是現在我理虧啊,見他都得繞著走,就算他當麵啐我一口,我也不敢還言。這個事,可是不敢再拖了,這錢的事,我自己想轍吧,總不能讓你又搭人又搭錢,也不能白讓兄弟受累。隻是數目上,怕是不大合心意。可你要是信的過我,咱們日子看長,將來咱們有情後補。”

於一般人而言,這種事,自然是越看長越好,不能一錘子生意。可是對於馬大鼻子這種人來說,有情後補的意思,也就是卸磨殺驢。

趙冠侯不慌不忙,隻是指著自己的兩條腿“不是兄弟不給馬哥幫忙,實在是兩條腿,不給做臉。這當時不覺得,現在這個疼啊,連躺著都難受,怕是想要為馬哥出力,也是無能為力,您還是另請高明為上,免得耽誤了正事。”

如是者拉鋸幾次,馬大鼻子隻好咬咬牙“六塊金洋!以後大酒缸的份錢裏,再分出兩成,交給小鞋坊,連收三年,您看成不成?隻要我馬大鼻子不死,這個說道就算數,如果我死了,我就把我媳婦押給你。”

趙冠侯目前屬意於小鞋坊鍋夥寨主寶座,如果能為混混們爭來大酒缸兩成收入,這無疑是個大功勞,更重要的是,小鞋坊能到大酒缸那拿份,在麵子方麵取得的收益,比起經濟收益更為可觀。

馬大鼻子如果不是被擠兌的窮途末路,也不會開出這種條件。他點點頭“既然如此,小弟我也是舍命陪君子,馬哥去邀人吧,到時候兄弟我一定到場。就算是走不動,也讓人把我抬去。”

馬大鼻子見他答應,忙不迭的道謝,告辭而出,前去約請兩方人士,定時間會談。丁劍鳴見趙冠侯談判時的老辣,心裏也不由佩服,這個師弟,自己過去把他看的有些小了,今後卻是要謹慎對待。

蘇寒芝今天過來的晚了一些,泰西時間十點出頭才過來,先是給丁劍鳴賠不是,又解釋著“我爹昨天晚上可能是喝多了,今天早晨死活不出攤,他不動,我就不好走。好不容易等他出去了,我又去找蘇大夫贖鐲子,可是他說是上班去了。我也不認識那個什麽聖瑪麗醫院在哪,白跑了這一大趟,怪不好意思,耽誤了丁大哥回去。”

等到送走丁劍鳴,又為趙冠侯拾掇好了屋子,她又跑出去,給趙冠侯買了隻前肘回來,開始動手拾掇。她是幹活的熟手,手腳麻利,但這麽一通忙和下來,光潔如瓷的額頭上,也滿是汗水。趙冠侯看了心疼,說道:“姐,別忙和了,坐我這來歇會。”

“沒事,姐不累。一會我把肘子給你燉上,晚上再給你熬點骨頭湯。”蘇寒芝卻是想起昨天晚上他那作惡的手,臉微微一紅“你腿上有傷,先把傷養好,別的都不許想。等你好了以後,姐都聽你的。”

她說出這話,就已經等於托付終身,羞的連脖子都紅了,趙冠侯心裏也似乎有一股甘甜的清泉在流動,“姐,我是看你太熱了,也太累了,讓你歇一歇,坐過來,咱們就說說話,我不做什麽的。現在大白天,再說,鍋夥裏的人,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呢,我也不敢幹什麽。”

“呸,你就不學好吧。”蘇寒芝嗔了一句,終究是沒坐過來,而是在那裏忙著弄飯,又把趙冠侯昨天換下來的血衣,放到木盆裏用力清洗。怕趙冠侯閑著沒事做,一邊幹著活,一邊又與他說著話。

“三哥那十兩銀子,我沒告訴我爹,告訴他,一準被他拿去換了大煙抽。可是爹昨天挺有意思,不知道遇到哪個倒黴蛋,請他很是吃了一頓好的,據說兩人吃了八大碗,還不讓帶剩菜,說是不體麵。完事又請他去抽了大煙,又去洗了澡,這一次得多少錢啊。爹還跟我說,今後不會為錢發愁了,你說,他不會是遇到什麽大財主了吧。”

“大財主誰去北大關啊,師父要是能有個好運道,交到一個闊主,未必是壞事。”趙冠侯嘴裏應付,心裏卻想著這種事也不一定是好事,但是想來,天下的事,不至於真的巧到這種地步,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與他所生活的時代相比,這個時代的科技是落後的,但是落後的時代,也有落後時代的好處,就是生活節奏夠慢。像是在他上一世,人都是來去匆匆,即便是殺手,也有著接不完的單。到了這一世,卻可以與蘇寒芝說著話,享受這種清淨,別有一番愜意情懷。

大小解的事,蘇寒芝不怎麽方便伺候,好在有那一副木拐,趙冠侯可以自己動彈。蘇春華的六塊錢並不是白要,這藥膏糊在傷口上,讓人感覺不到多少疼痛,行動上也可以借助拐杖勉強動彈,不至於真的事事需要人幫忙。

午飯是燉熟的肘子加上蘇寒芝貼的餑餑熬的小米粥,她端過來,喂著趙冠侯吃下,自己卻不肯吃。趙冠侯最後把臉沉下來,她才沒辦法吃了幾口,就說自己根本不餓,再吃就要吐了,死活不肯吃一口。

鍋夥裏的混混,這時候有幾個上門的,見到這情景,就覺得自己有些多餘。但還是有人從外麵搬來幾個西瓜,還有人拿了半隻狗腿來,就是不知是從哪偷來的。李四始終不肯露頭,擺出一副耍死狗的架式,既不肯交權,但也沒人聽他的。

這種態度於混混之中,很是被人看不起,混混們也就越發不服他,過來示好的越來越多,有幾個人還在建議著,幹脆趙冠侯發難,去把他的寨主位置奪了就是。

趙冠侯笑著推辭,並不說什麽,倒是把大酒缸那的事向來客說了。聽說他可以從大酒缸拿份,幾個混混對他更是從心裏敬服,即使袁慰亭治津門以前,小鞋坊鍋夥也不曾有過這麽威風。幾個混混連連挑著大指,稱讚著英雄出少年,對於辛各莊要人的事,卻沒一個人肯出頭幫忙。

縣衙門外的站籠,不單是站死了百多名混混,更重要的是,把一大批混混的精氣神打了下去,讓這幫人,變的不怎麽敢惹事了。趙冠侯對他們的反應,也在預料之中,也沒想過讓他們真的幫自己去做什麽。他在前世也不是戰將,更擅長的是搜集情報,製定計劃,現在他要做的,就是從這些人嘴裏了解一下辛各莊的情形,以及兩下的恩怨。

做混混的都是地裏鬼,消息很是靈通,趙冠侯詢問之下,得到的反饋極多。隻是這時他也發現一個問題,自己家裏居然沒有紙筆,想要記錄,也無從記起。等到他問蘇寒芝時,後者則是一臉驚訝的看著他“冠侯,你一共認識不到一百個字,買紙筆有用麽,是不是有點浪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