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迷霧

候補道員雖然官品比趙冠侯為低,但是眼下金國整體上,依舊是文貴武賤的格局,文官比武職按理的硬氣。加上候補道位卑權重,隻要有門路,很多差事都能委任候補道擔任,是以在金國官場中,又有萬能候補道這種說法。

袁慰亭於津門練兵,便是以道員身份進行,郭運生在毓賢麾下擔任協辦糧台,亦是要職,按說趙冠侯一個客將,在他麵前是沒什麽威風的。

可問題在於趙冠侯身邊還有一位簡森夫人,這情形就不大不相同,一個西洋闊婦人,便是見了毓賢,亦可敵體相待,區區一個道員候補,自不放入眼內。且這件事,是山東官府理虧於先,讓拳民圍攻火車一天一夜而無作為,簡森夫人發怒,也在情理之中。

這位俏寡婦平日在趙冠侯麵前,多數時候像是個戀愛中的少女,溫婉可人。可是此時一旦動怒,就又成了生意場上的那位冷血的侯爵夫人,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嚴厲。並沒有經過翻譯,而是直接以漢語說道:

“必須說明,我對貴國保護鐵路的能力,深表懷疑。數千名武裝暴徒,拆毀了鐵路,又圍攻我們的列車數十小時,貴國朝廷一無作為。我有必要把這一切向我國做如實匯報,並且對貴國修築維護鐵路的能力重新評估,而在評估報告做出之前,我們的貸款將不會再發放。”

郭運生連連告饒,“實在是對不住,這事真的不能怪小的。下官聽到消息,絲毫不敢耽擱,點起大兵前來,不成想走錯了路,耽誤了許多時辰。累眾位擔驚受怕,實在心內不安。等大家到了棗莊縣城,下官設一席薄酒,為幾位壓驚。鐵路已經抓緊在修了,今天中午,一定可以發車。”

他又看看趙冠侯“趙大人,其實卑職以為,簡森夫人還是不要去棗莊為好。那裏靠近匪巢,不夠安全。萬一有土匪生亂,槍彈無眼,稍有損傷,你我都無法交代。不若請侯爵夫人轉回,至於剿匪之事,自有咱們去辦。”

趙冠侯搖搖頭“那恐怕是辦不到。這次被綁架的人質裏,包括幾位簡森夫人的同胞,既有華比銀行的股東,也有比國在山東鐵路工作的工程技術人員,她有必要保護自己同胞的利益。再者,朝廷修築蘆漢鐵路,向比國借以巨款,夫人是這筆貸款的監督人員。自然要考察一下,我國對於鐵路修築及保護的力度,這次的大劫案,恰好是發生在鐵路上,你讓夫人怎麽不參與?”

見這名武官對自己毫無客套,步步緊逼,郭運生卻是不惱,反倒是賠著笑臉“是……大人說的是極,是下官把事情想差了。還請趙大人多多擔待,在夫人麵前,也要幫下官美言幾句才是。下官隻是個候補道員,這次協辦劫車一案,實屬無奈,自無一良策可擒強梁,還望趙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就談不到,郭大人既然是協辦剿匪一案的,又是山東的地方官,對於案情肯定了解,我想問一句,這案子是誰做的,可有了眉目?”

“這眉目自然是有了。做這案子的,乃是抱犢崮匪首孫美瑤,此人素行不法,屢次侵擾鐵路。這次更是膽大包天,一口氣劫奪了那麽多肉票,毓撫台已下令,調動勇字步軍八營,馬炮各一營,於棗莊一線布陣,隻等趙大人一到,點動人馬,立刻就可以攻山。糧台軍需等事,也不須大人費心,保證供應充足,不至短缺。”

雖然出發前,慶王和韓榮,都曾向趙冠侯交代過,人質一事,隻能緩取,不可急求,切不可妄動刀槍,損傷人質。但是朝廷行文公事上,亦求體麵,不能明寫招撫安置,隻寫剿匪全權處置。名義上既有剿匪之職,毓賢就抓住了這個破綻,故意裝糊塗,於韓榮發來的電諭並未理睬,依舊按剿匪的規製準備。

其出身於捐班,但有能吏之名,比之科班出身的官員政聲更好。治山東,素行苛政,自州而至省,殺人不計其數,有人屠之稱。如盜賊逃遁時,將所竊財物扔入路人之家,則路人便被定為窩主而滿門皆殺。此等事,層出不窮,乃是大金極出名的一個酷吏。但是山東的治安也在他這種殺伐之下,大為改觀,是以朝廷裏對他倒是揄揚多於貶低。

山東民風剽悍,自洪****起之後,地方上便時有綠林強梁出沒,為抗響馬民團,毓賢於山東募勇招兵,編練東字勇營二十餘營。每營步兵五百,馬軍三百,炮兵四百,合計萬人之數。雖然器械糧餉,不能與武衛軍相提並論,亦有線膛槍步兵一營,滑膛槍步兵三營,米尼步槍兵半哨,為巡撫標營所用,絕不外派。

這回派出的八營步兵裏,就包括了兩個滑膛步槍營,戰鬥力頗為可觀,郭運生也表現的極有信心。“孫部匪幫雖然悍勇,然終究是匪,不敵我朝廷經製官兵。隻要大人一聲令下,我山東將士萬眾一心,定可犁亭掃穴,**平匪巢……”

趙冠侯攔住了他的話“郭大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倒是想請教一下。自從臨城案發到現在,孫美瑤部可曾派人前來,商談贖金,或是講其他的條件?山東方麵,又是如何回應?”

郭運生連連搖著頭“不曾,絕不曾有。孫美瑤為積年巨盜冥頑不靈,性喜殺戮,又好漁澀,每日非數女不能安寢。山東一地,無數婦人為其所辱,乃至投井上吊者不知凡幾,毓撫台早就要把他們一網打盡。他綁架這些洋人,多半隻是要找洋行索要贖金,這便不會與官府聯絡。再者毓撫台乃是朝廷命官,不會為洋人出錢。所以他們就不來碰這個釘子,也不會來送死。聽說洋人裏,亦有女眷,說不定,孫匪就是為這些女子,才動手劫車……”

趙冠侯搖搖腦袋,心道:孫美瑤又不是百合,她又哪來的漁澀?如此看來,這些山東地方官員的話,是絕對信不得了。就不再問匪情,而問了問前線兵事,以及拳民之事。

好在毓賢對於官場上的規矩還不敢破壞太過,在得到趙冠侯的正式命令前,並沒有讓部隊自行進攻剿匪,對於抱犢崮一帶,采取的是圍而不攻的態勢,局麵尚有可挽。至於拳民,郭運生的回答亦很幹脆

“一群鄉間無知村夫,多半是受了臨城之事的蠱惑,就也想有樣學樣,擄人索金。所以對孫美瑤絕對不能姑息,必須將其一舉鏟平,殺一儆百。如果讓其他人紛紛效法,以劫火車為生財之道,這天下就無寧日。”

趙冠侯點點頭,表示認同“郭大人說的極是,這次劫火車的罪魁禍首,一定要嚴厲懲辦,否則,朝廷的威信何存。這山東的治安,也就無從談起。我心裏有數,等我到了前敵,立刻著手去辦。”

郭運生神通廣大,窮鄉僻壤的地方,居然也能準備出一桌燕菜席,由幾名聽差送到了車廂裏。可是簡森夫人卻充滿厭惡的對郭運生道:“我喜歡清淨,而且昨天晚上的襲擊,讓我一晚上沒有睡好,現在想要補眠。”

“是……是,夫人您盡管睡,下官這就走。”

不但是他,霍虯、袁家兄弟以及那幾名同來的護衛,簡森的保鏢都退到了第二節車廂裏。郭運生向後張望,尋找趙冠侯,霍虯在他肩上一推“找什麽呢?我們大人不可能出來,他出來了,簡森夫人怎麽睡的著?走走,咱外麵吃點。”

火車車鉤已經重新掛好,隻是二節車廂裏的血,以及被炸傷的乘客,卻處理不了。郭運生揣摩著趙冠侯與簡森的關係,心內暗自計較著,又招呼過一名聽差小聲吩咐幾句,那名聽差連忙下了火車,要了匹馬,直奔濟南方向而去。

等到郭運生一走,簡森夫人就又變成了個熱情洋溢的小女人,招呼著那些商人,到這裏一起用餐。那幾個商賈雖然有些錢,但是比起一個候補道員,總是有所不如。見簡森把這麽個道員趕出去,卻與自己幾人一起進餐,頗覺得有麵子。

薑鳳芝則與簡森一左一右,靠著趙冠侯坐下,倒也羨煞這幾名富商。那位帶著鷹洋的闊老笑了笑,自手上摘了一枚嵌鑽戒指下來,朝趙冠侯麵前一遞“大人。這次要不是大人舍命護衛,小人的身家性命難保,這一點小意思,您可不要推辭。您身邊二位姑娘,皆是絕色佳麗,這件小首飾,您送哪一個都行,算是個小心意。”

“不必了。”趙冠侯並沒接過戒指“你看看,她們有兩個,我接了戒指,不是給自己找麻煩。給了這個不給那個,另一個會高興麽?”

他這麽說,等於是把薑鳳芝與簡森放在等價位置上,薑鳳芝心頭微甜,裝做聽不懂,看了看戒指搖頭道:“我是練武的,我隻帶指虎,不帶戒指,您老快收回去,我這一拳出去,戒指準壞。”

簡森雖然心裏並不怎麽高興,但是她能在生意場打滾,喜怒不行於色的本事是有的,就也裝做聽不懂這句話,未加理睬。趙冠侯則對那商人道:“幾位,你們要真想謝我,就請幫我一個忙。這個忙其實說是幫我,也是在幫各位。大家都是生意人,圖的是和氣生財,一路平安。劫車的案子辦不利索,整條鐵路上就難安全,大家的生意就都不好做,你們覺得是不是該早一點把匪患解除。”

“大人說的極是。響馬、強盜、還有新近出的拳民,讓這山東地麵一天壞過一天,我們的生意,也是難做的很。要是這次抱犢崮的事不能順利解決,引來洋人出兵,兵火連結,這生意就更沒辦法做下去了。”

一名商人更直接一些“方才那位郭大人的話,我們也聽到了,小人覺得,這不怎麽妥當啊。官兵剿匪,必然是玉石俱焚,到時候這些洋票,怕是一個也活不了。洋人豈會善罷甘休?上次巨野死了兩個教士,洋人就占了膠州。要是死這麽多洋人,他們還不把整個山東占了?刀兵一動,黎民塗炭,這是下策啊。毓撫台性情太剛,做事可真就欠缺了幾分圓滑。”

趙冠侯點點頭“幾位都明白這個道理,那我們就好談了。我隻求幾位,幫我個忙。你們在山東做生意,自然也有路子,有關係。請你們到了地方,幫我找找關係,介紹一些本地的商人,或是洋商給我。我要從他們嘴裏打聽一下,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否真的如郭運生所說。”

說到這裏,他的臉色又一沉“醜話說在前麵,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要是有誰想要勾結本地官府,壞了解救人質的事,大家怕是就不好說話了。”

簡森夫人適時的舉起了酒杯“為了我們的合作,幹杯。華比銀行與簡森洋行,非常期待著與眾位的良好合作,我們之間,將有很多生意要談,共同在山東打開局麵。”

等到午飯吃完,被損壞的鐵路,已經可以恢複通行,火車再次拉響汽笛,噴吐著煙霧前進。商人們各自返回了自己的車廂,這偌大的一節豪華車廂裏,就隻剩了趙冠侯等三人。

簡森微笑著將頭靠在趙冠侯肩上“昨天晚上,有一位女士在你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今天……我也要。”

薑鳳芝無奈的看著兩人相擁著到了臥鋪那裏,又放下了簾子,心內暗自發酸。整理著彈弓、腰刀。回想著趙冠侯方才與人談判時的模樣,以及簡森適時的配合,兩人之間,堪稱極為完美的搭檔。

自己與之對比,就顯的多有不足,心內暗道:早晚我也要露幾手本事,讓你們看看,否則就要被比下去了。這次救人,我一定要露上一次臉。抱犢崮孫美瑤……她不由又想起,在津門,趙冠侯與孫美瑤兩人在小院裏格鬥,乃至演變成摔跤時的情景,心裏便覺得堵的更厲害。

與此同時,抱犢崮山峰上。高聳的寨牆,四角安放有老母豬炮,一座破廟改成的大寨,替天行道的大旗,以及穿著各色服裝的嘍羅,構成了整個抱犢崮山寨的全部。

由於架了洋票,山寨裏格外留心,四周寨牆上,背了步槍的嘍羅往來巡視,在更高的地方,則修有吊鬥,有專門的觀測哨在那裏觀看四邊動靜,防範偷襲。聚義廳的交椅上,孫美瑤翹著二郎腿,人倚在椅上,嘴裏抽著旱煙,手上擺弄著一條赤金項鏈,雞心墜子上,刻著一行洋文,問了明白人,似乎是什麽漢娜生日快樂。不算太值錢的小玩意,天知道那洋婆子為什麽想瘋了一樣要跟自己拚命,不讓自己拿走它。真是的,進了山,能保住自己囫圇個就不錯了,怎麽還想著保住金貨,愚蠢。

她的心情很是煩躁,百無聊賴的擺弄著這個,煙一連抽了三袋,卻還沒理出過頭緒。這時,外麵一名嘍羅跑進來,並送上了一份名貼,坎字拳棗莊純陽壇的老師父玄玄子,帶了幾位大師兄,前來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