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不回頭

“津門女人練拳,是侯家後的林黑姑開的頭,起個名叫紅燈照。自稱叫林大姑,有兩個同門,一個劉二姑,一個董三姑,我便行四,人家都叫我薑四姑。算是紅燈照裏的大首領,津門地麵,紅燈照上萬姐妹,我是第四把交椅,直隸總督衙門,我也去過好幾遭,連豐祿的幾個閨女,也都入了教,見了我的麵,得給我磕頭,這個挺威風的。”

薑鳳芝得意的說著,又偷眼看了一眼趙冠侯“師弟,我也知道,這東西都是假的,可是你得這麽看,法術雖然是假的,民心可是真的。老百姓是恨苦了洋人,否則我們又怎麽能有今天。不光是窮哥們跟我們幹,一些有錢人,也願意資助。豐總督派了個道員總辦糧台,要錢要糧,都如數撥給。我們現在糧豐餉足,刀槍也多。津門各個飯莊,我的名貼一到,立刻就孝敬咱成桌的酒席,你想吃什麽,我現在就讓人給你去叫去。”

“我……我想吃你的腦子,就怕你沒有。”趙冠侯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來到她身前,緊瞪著她道:“你就不好好想想,你們鬧的有些過分了麽?擅自殺官,形同造反。大街上殺學生,你們這跟強盜響馬,有什麽差別?孫美瑤那幫人在山東拉杆子,也沒說見到穿製服的學生就拿刀砍吧。”

“那幫人不是我們堂的,我們太公堂,不幹那事。”薑鳳芝辯白了一句,自己卻也沒底氣,她們或許沒幹過殺學生的事,但是其他的事,肯定也是幹過不少。這種事說起來,總歸是站不住道理,氣勢上,就處於劣勢。

“那些人殺學生,也不是胡亂的殺,你不是不知道,能上的了新式學堂的哪有窮人。都是地主老財家的子弟,窮哥們吃他們老輩的虧吃的太多,過去隻能忍著,現在有了機會,自然就要報複。還有啊,一些秀才啊,舉人啊,也恨他們。雖然現在新式學堂看不出有什麽用,可是聽人說,新學生越多,對老秀才越不利。等到新學生人數夠了,朝廷就要廢科舉,讓這幫新學生當官,管天下。所以那些秀才舉人的攛掇著大家去燒學校,殺學生,咱們拿人家錢了,可不得替人家辦事麽。可是你放心,我們太公堂,不幹那事。連帶孟二哥的工廠,我們也保著呢。”

她知道趙冠侯重義氣,提起孟思遠的工廠,果然有效。趙冠侯神色略舒,“知道,你們辦拳也有苦衷,如果不立壇練法,自身怕是也有危險。但是不管怎麽說,這是條絕路,死路!我在老龍頭停了一列車,是來接武衛右軍家眷的。你跟師父全都上車,都去山東,這裏的事,放下,什麽都別管。”

薑鳳芝聽他把自己算成家眷,心裏總算一甜,但又問道:“那我那些姐妹呢?我爹的那些弟子門人,又該怎麽辦?”

“那幫師兄弟,願意走的帶去幾個,將來接著給我看家護院。你那幫紅燈照就算了,腦子都不清醒,連做法神通燒巴黎都肯信,我也沒地方安頓。這時候不能什麽都要,該舍就得舍。”

薑鳳芝搖頭拒絕“那可不成。她們都是認我這個四頭領的,我不能不管她們死活。我知道,你那火車裝不下這麽多人,可是我要是扔下她們,就這麽走了,心裏過不去。她們不走,我也留下,有我看著她們,總不至於讓她們受氣。再說,現在外麵又是打二毛子,又是燒洋貨,孟二哥的產業,要沒我保著,早被燒了。因為這洋布,多少人家土布賣不出去,恨洋布恨之入骨的不知道有多少呢。我走了,二哥怎麽辦?二哥能走,他的機器也能走麽?”

趙冠侯不想,原先一心想跟著自己走的薑鳳芝,現在居然拒絕同行。看來她初掌權柄,戀棧不去,勉強也無用處。再者,她所說,也是客觀事實,她的力量存在,總算也能保護一批人。隻好囑咐著

“從現在開始,你們盡量往外退,這是一。不要去打洋人這是二。手上別沾血,這是三。隻要做到這三條,將來不管神拳出了多大的風波,我都盡力保全。否則的話,他日懲辦命令一下,你覺得你們的命數,比之趙老祝,朱紅登,又能好到哪去?”

聽他提這兩人,薑鳳芝的委屈又湧了上來,自己以侄陷叔,如果被江湖上知道,今後就沒法出去見人。說不定還會有本門的前輩,想著要清理門戶。自己做了這麽多的事,結果現在就換來一張冷臉,她的脾氣也上來了。

“不打洋人,那要我們辦團幹什麽,光吃閑飯啊?懲辦?懲辦誰?未來的太上皇,都是我們神拳子弟,他怎麽會懲辦我們。我跟你說,在京裏,堂堂的莊王怎麽樣?世襲鐵帽子親王,一樣入了飛虎團,設壇練拳,見了大師兄、老師父,一樣跪接跪迎。堂堂國家親王尚且如此,何況他人,怎麽會有人懲辦我們。我跟爹辦拳,一半也是為你。你把神拳得罪苦了,將來他們要是不饒你,有我們這太公堂,還能容你棲身。朝廷要是動手相殺,自有我來承擔,不會牽連你。”

“你說的是混帳話!”趙冠侯氣的一拍桌子“我能不管你麽,看著你死?你當端王莊王,真的靠的住?他們不過是利用你們,好讓大阿哥成皇帝。等到心願達到了,他們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你們。再說也不用到那時候,洋兵往京城一打,老佛爺第一個就把那兩個混球丟出去擋刀!”

薑鳳芝不屑道:“洋人?你也別嚇唬我。歸了包堆,洋人能有多少,來個兩三千人,能頂什麽用。我們的法術是假的,可是人是真的。就拿津門來說,練拳的老少爺們,就有好幾萬,程功亭還有兩萬來人。以十敵一,還怕打不過那幫洋鬼子?這些年,咱受洋人氣受的也夠多了,也該著我們揚眉吐氣,好好露一回臉,讓洋人知道知道,我們不是好欺負的。”

“知道個鬼!程功亭今天差點讓拳民給殺了,要不是我開槍,那幫人敢拿大刀追殺一品提督。這樣的兩軍,彼此互不能容,怎麽可能合作,還聯手抗洋,做夢呢。洋兵雖少,但是打烏合之眾,綽綽有餘。總之,聽我的話,不要去打洋人,也不要去殺什麽二毛子,三毛子。好好練拳,打起來就跑,我不想看著你死!”

兩人此時越說聲越高,都站了起來,趙冠侯看薑鳳芝氣鼓鼓的模樣,似乎仍然不肯服帖。她一身勁裝,英姿颯爽,由於是緊身衣褲,將纖腰長腿,盡數展現。高聳的胸脯一起一伏,格外引人目光。兩人此時距離已近,他猛的向前一步,不等薑鳳芝反應過來,就猛的抓住她的肩膀,低下頭去,攫取了她的櫻唇。

薑鳳芝初時一愣,隨後大吃一驚,拚命的掙紮捶打,可是當不得趙冠侯大力,兩人撕扯間,被他緊緊抵在牆上。開始時還能用力的反抗,最後隻能無力的在後背上捶打幾拳,鼻子裏發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嗚咽聲。

良久之後,趙冠侯鬆開了手,兩人的身形分開,薑鳳芝幾乎是出於本能的揚起了手,在趙冠侯臉上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下……下流!”她雙手緊緊捂著胸前,眼睛裏含著淚水,緊瞪著趙冠後,後者雖然挨了打,倒也沒惱,就這麽直盯著她。兩人對視良久,趙冠侯伸手,幫薑鳳芝梳理著鬢角的亂發

“弄弄頭發吧,別捂著胸口,我手又沒伸到衣服裏麵去。你這頭發,倒是真不能見人。”

“要你管!”薑鳳芝嘀咕了一句,低下頭胡亂的把頭發梳理一番,又抬頭問道:“我打的你疼麽?”

“還好吧,自從當了官,很少挨打了,一個嘴兒,換一巴掌,這買賣其實幹的過。要不你多打幾下,咱先預支幾天分量。”

“才……才不。”薑鳳芝後退兩步,氣勢上,明顯的軟了下來。“那……那殺洋人的事,我跟我爹商量著辦。反正他們在租界裏有兵護著,想殺他們也挺難的。隻要別來華界找事,我們也不會去租界跟他們玩命。至於說殺二毛子,其實我和我爹都沒怎麽殺過二毛子三毛子,最多是收拾收拾,李春軒那種吃教的壞蛋。這裏的人和事,我暫時放不下,也不去山東。但是……等到事情做個了解,我會勸爹,如果可以的話,盡快回去。”

她方才氣勢洶洶,這回變的如同聽話的小媳婦,倒讓趙冠侯暗笑,如果不是條件不合適,自己把她按住來上一發,或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丁劍鳴……也在津門。”薑鳳芝猶豫半晌說道:“德成叔提了我們兩的事,我沒答應。你放心,我不會嫁他的,真的。但是你要小心點,要是讓他知道你在,怕他暗算你。沒事的話,盡量少出門,要是碰上,就下死手。不能對他手下留情了,我看他的樣子挺嚇人,身上帶著殺氣。爹說過,他是不知道殺了多少人,身上才有的這股子氣,這樣的人,遇到誰都敢殺,第一個不好惹。”

“他不好惹,我也不好惹。他有寶劍,我有手槍,看看誰厲害。”趙冠侯拔出左輪,在手上擺弄了兩圈,“鳳芝姐,幫我個忙吧。把二哥邀過來,我跟他聊聊。本來我是想自己去的,可是現在這樣,不方便了。你的人手多,邀他過來,做的隱秘點,別讓知道是我請。”

“恩……你放心吧,我這裏有時用布,也要請二哥幫辦,這往來倒是常有,不會有人起什麽疑心。”薑鳳芝點點頭,羞答答的出去分派人手,趙冠侯則借這個機會,把方才救的那些學生叫了來。

那幹學生初時以為落到團民手裏,有死無活。不想這些團民雖然對自己也不友好,但是礙著官兵的麵子,並未戕害,一塊石頭總算落地。見趙冠侯有召,也不怠慢,全都趕來相見。

趙冠侯詢問之下才知,這些學生是津門新建的西式學堂子弟,內中一大半都是教徒,也就是團民所說的二毛子。早在變法之初,韓榮就已經在津門興辦新式學堂,教授西學。隻是學費昂貴,能進的了學校的,都是家境殷實之人。這些學生家裏,不是富商,就是洋行的買辦、大寫還有一個是官員家的子弟。

拳民進京後,洋人倒沒開始殺,但是對於信教的,使用洋貨的,則非殺之而後快。乃至用鉛筆,戴眼鏡的,都概不放過。學堂那邊,也早就停了課,倒是沒發生大規模師生罹難事件。

他們幾個人本來是在家的,可是聽說拳民要把所有西方書籍盡數焚燒,避免西學害人,就待不住。今天相約出來,從圖書館找些書籍帶回,以做保管。他們都是愛書之人,書包裏都裝滿了帶出來的書,想要盡量留一些種子,不想出來時正遇到拳民,險些做了無頭之鬼。

趙冠侯看了看他們從書包裏帶出來的書,主要是以文科為主,間獲有原版小說,科學理工的東西都沒有,想來他們都是學文的。他點點頭“你們這些人這麽喜歡讀書,願意不願意,換個地方繼續讀書?我可以保證,那裏沒有拳匪,不會因為你們讀了書,穿了洋人的衣服,用了洋人的器物,就戕害你們。”

兩邊的歲數其實差不了多少,可是趙冠侯身居高位,舉止之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成熟與威儀。一幹學子眼裏,這便仿佛是個長輩,考教後學,都點頭道:“願意,我們願意繼續讀。”

“那好,我在老龍頭有一部列車,是要回山東的。你們和自己的家裏說一聲,願意上車的,就來這裏跟我聯絡,車票的價格……”

趙冠侯沒想過利用車票賺大錢,車票價格定的不高,對於這些學生來說,算不上負擔,當下連連點頭。趙冠侯又命霍虯帶了人,將人挨家送去。至於誰想買票,並不強求。總之這些人不是有錢,就是有門路,隻要能吸引其中一半人在德州投資,收益就遠非火車票可比。

學生送走不久,薑鳳芝那裏,也把人請了來。孟思遠夫妻一起過來,見麵之後,自是有不少話說。等到敘了幾句離情之後,趙冠侯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意思,讓孟思遠夫妻先回山東,其他的事,將來再說。

孟思遠卻一搖頭“四弟,我是不會走的。我的工廠在這裏,我的設備在這裏,你讓我往哪走?我的母親和秀榮,會坐你的火車回山東,如果我有什麽意外,高堂嬌妻,就交給四弟你照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