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師弟師兄保龍庭(上)

李家鏢行的東家在京城武林中,是老一輩的成名人物,手下極是來得,兼之門內精壯子弟極多,演習槍棒,教授武藝,飛虎團對其也很為忌憚。這次因為鏢銀數目巨大,且有很多女眷,老鏢主親自押鏢,光是護衛的子弟,就帶了兩百多人。

源順這邊則是事關自己家口,不但本身的鏢師全部出動,連帶京裏一些有交情的朋友,也請來幫忙押隊。王五在俠林裏很有聲望,京城武林中,很是邀請來一些成名拳師隨同押車,兩下合在一起,就超過三百人。

等到出了外城,隊伍暫停,卻見從後麵幾輛大車上,四恒的夥計打開一個個柳條箱,將裏麵藏的洋槍取出來,發放給鏢行的護衛。趙冠侯看了一眼恒利的少東家,他已經問過了,這人姓董,名叫董駿,乃是這一支長房嫡出,未來的當家人。今年三十出頭,人很精明,也很會說話。

方才那份夥食費,趙冠侯已經看過,乃是一張華比銀行的存折,名字寫的是冠記,數字則是三千兩。這筆數目來收買自己點頭,倒也不能算少,可見這人是個懂得規矩的。見趙冠侯看過來,董駿也一笑

“大人,我們開錢莊的,生意做大了,難免有人惦記。有些可以拿交情對付,有的,就隻好講打。我跟著家裏人出來跑買賣,光是劫道的,都遇到過三次了。當然,李老師和王五爺,都是好功夫,可是有洋槍,總比用功夫便當,所以買了幾條槍,防身用的。”

所謂的幾條槍,卻足足武裝了一百多名李家鏢行的夥計,一下子趙冠侯手下就多了個步槍哨出來。內中雖然大部分是滑膛槍,可是依舊有十來條線膛槍,槍枝年限不長,大概都在三年以內,比起武衛後軍的配槍都要好。趙冠侯倒也沒想過多管閑事,隻是問道:“這些槍是哪條路子來的?”

“虎神營、神機營。這兩處的兵源主要是在旗的大爺,平日裏吃喝聽戲,抽煙溜鳥,開銷太大。指望著軍餉旗餉,根本不夠吃的,就隻好想點別的轍。像是這槍,就是個來財的道。一手錢,一手貨,大家都滿意。”

趙冠侯這邊,派了幾名軍官過去,指導了一下李家鏢行的人怎麽使槍。時間緊張,不可能把他們操練出來,就是簡單做個科普,真正到戰陣上,還是得指望四營新軍。不過總算是讓他們會了放槍,路上遇到敵手,手上的力量就強了幾分。

隊伍裏打頭的是趙冠侯與少東家董駿,十格格換了男裝,也在趙冠侯身邊策馬而行。她雖然受了傷,但是不影響騎馬。簡森夫人則是一身獵裝,顯的英姿颯爽,肩上扛著一支步槍,兩條長腿上套著長長的馬靴,皮靴擦的鋥亮,在陽光下泛著烏光,讓趙冠侯暗自想著,今晚上應該讓她穿著這靴子……

由於拉著太多銀子,車輛想快也快不起來,隻能緩緩而行。出了外城,就看到路上,隨處可見,皆是紅巾大旗,扶金滅洋的旗號,幾乎隨處可見。一股又一股的團民,肩上扛著刀槍,一如平日裏扛著鋤頭,還有些人興奮的擺弄著各色旗幟。上麵繡著各色猛獸飛禽,當然更多的是寫著扶金滅洋那四個大字。

其成員多以年輕人為主,一張張年輕充滿活力的麵龐上,洋溢著笑容,說笑打鬧著,向京裏走,仿佛是去趕集又或者是去逛廟會。這些人身上的衣服滿布補丁,腳上沒有鞋,光著腳,踩在路上,腿上滿都是泥。但是他們看著京裏,眼光裏充滿著熱切的期望,大概認定,到了那裏,自己就能穿上鞋子,擁有一切。

偶爾還能遇到一些闊綽的隊伍,他們帶著吹鼓手的,演奏著嗩呐等樂器,又或者是帶著廟宇道觀裏的法器,邊敲邊行。口內念著誰也聽不懂的經文,手裏搖晃著各色法器、旗幡,開路的都是彪形大漢,一邊開路,一邊從嘴裏吐出長長的火焰,以彰顯自己法力無邊,神通廣大。

由於道路不夠寬,四恒的人馬在路上,就讓對方過不去,必須避讓。李家鏢店的老鏢頭與王五,負責開路,兩人都是大有麵子的人物,江湖走的也多,認識人也多,三言五語,多半就能把話說開。

偶爾也有些人並不買這些武人的帳,可是看在這支隊伍人多,又有很多洋槍,就隻是在路旁怒目而視,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等到雨落下來時,趙冠侯這一行人就隻好先把車趕到路邊避雨,鏢行的人找到了一處破舊的寺廟,勉強可以躲一躲雨。

女眷們從車上下來,到廟裏躲避,男人們就隻能在廊下避著。至於士兵和趟子手,各自都有油布、洋傘,權且可以遮身,但終究免不了被淪成落湯雞。

許氏天生是這種場合的好手,她生的柔弱白淨,自有一股大家閨秀的氣質,讓這些女眷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大有來頭的貴婦人。四恒這些管事、掌櫃乃至東家的正室都在老家,留在京裏的,多是妾室,甚至有的是外宅,連正妻都不敢見。

兩下比較,身份地位比許氏不知差到哪裏去了。因此到了廟裏,那些女人都要巴結著許氏,賠小心說著好話,許氏也很享受這個過程,與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聊的很熱鬧。

趙冠侯自是不好去湊這個趣,就在廊簷下看著雨境。雨來的急,下的又大又密,打的在地上冒起白煙。簡森夫人道:“這雨一下,飛虎團今天的進攻就必須停止,這是上帝給的機會。你們的朝廷如果能抓住機會,倒是可以讓事情有所轉機。”

毓卿將衣服下擺提起來,避免其沾到雨水和泥,這廟裏自然幹淨不到哪去,野獸的便物被雨水衝刷,肆意橫流,讓她大為惡心。“這雨最好趕緊停,這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再說這破廟,會不會塌啊?”

董駿抬頭看了看,房頂漏的雨,直往人身上砸,他隻好想旁邊躲一躲。“這廟當初修的還挺結實,倒是沒那麽容易塌。再說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倒是不用擔心房子。可是這麽大的雨一下,路就不好走,想要到津門,就更費勁了。”

趙冠侯點點頭“天有不測風雲,老天爺的事,咱也管不了,認了吧。現在隻能慢慢趕路,小心無大過,總歸是有這麽多人手,不至於出事。我估計一會還得有飛虎團的來這裏避雨,告訴下麵的人,做好防範,一個也不許放進來。那幫人窮慣了,看到這麽多車仗,難免不生惡念。”

董駿道:“有這麽多弟兄護著,我倒是不擔心路上出事,我所顧慮的,是京裏。我這個少東家在外麵待的太久,京裏麵的局勢,就不好說了。現在這個世道不好,一天可能就是幾個變化,看那幫團民,跟趕集一樣往京裏奔,總覺得不是好兆頭。聽說這兩天,城裏進去十來萬人,都說要跟洋毛子打一仗。我就納悶了,他們到底是要打哪個洋毛子,這事又沒法問,要是他們見洋人就打,那可就壞了。”

商人並不關心政務,可是四恒做錢莊生意,是大家眼裏的肥肉,一有兵禍,必遭劫掠。飛虎團無法無天,又多是窮人,一旦盯上錢莊,就是大禍。若是再引來洋兵入城,則四恒的基業怕是就有毀於一旦的風險。

董駿算是個出色的商人,可是在這種大勢麵前,一個優秀的商人,並不能發揮多少作用,他可以看到危險,卻很難解決。轉移出這部分資產,乃至於女眷身上帶的契約、票據,算是他留的一記後手,可是這記後手能起多大作用,他自己也沒把握。

趙冠侯道:“董少爺,其實我有個建議,把四恒的錢,存到洋人銀行裏去。當然,要付一部分保管費用,但是怎麽說,也比起被搶了要好吧。或者說,幹脆與洋人的銀行合辦,由他們出麵保護你們的積蓄,等過了這一關,有什麽話再說。不管仗打的多大,總有打完的一天,到那個時候,再把產業拿回來,也不算晚。”

董俊一愣,看了看廟裏“您是說……簡森夫人?大家都是做錢莊生意的,算是同行,對於這位夫人,在下也仰慕的很。可是大家交情不深,這麽大的事,不大好辦。再說,家裏老人也有個看法,我們四恒為朝廷做了不少事,朝廷應該對四恒有所保全,不會看著真有亂兵,來搶我們的家業吧?”

時下國人對於洋人,還是猜疑的成分更重,董駿在山西商人裏,算是難得的開明派,至少把錢運到山東而不是老家,且和簡森有交情,這些都不容易。但是要說到與洋人合股,或是把自己的家業存到洋人銀行裏,這麽大的事,他既做不了決斷,也做不了主。

可是朝廷最近的表現,讓董駿心裏也有點沒底,大白天的在京裏殺人放火,朝廷坐視不理。外城有不少富戶被搶,也不見官府派兵彈壓。如果他們真的發了性,搶到四恒頭上,朝廷到底能不能指望的上,誰也沒把握。是以董駿現在,也做不了這個判斷,到底是信朝廷,還是信洋人。

趙冠侯朝十格格使個眼色,毓卿轉身回廟,時間不長,就把簡森叫了出來。簡森是社交場上的老手,與這些婦人談笑風生,應付自如。等到出來之後,也不避人,大方的垮住了趙冠侯的胳膊。

“冠侯,你叫我出來,是要……”

“談筆生意,四恒與華比銀行的合作,當然,這隻是個一個意向,還不到具體實施的時候。我的想法是,要麽四恒把資金存到你的名下,要麽就是兩下合股。這對於兩方,都有好處。”

雨下了一個多小時,才漸漸停了下來,簡森與董駿的商業談判,也頗取得了一些進展。董駿懂洋話,與簡森也能交談,對於提出的合作經營,他也表示出了很濃厚的興趣。

這裏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外部的壓力。迫在眉睫的兵禍,如狼似虎的拳民亂兵,都是眼前客觀存在的問題,不論哪一個,都可能令這有幾百年曆史的老字號元氣大傷,麵臨倒閉。

洋人的銀行,雖然未必可靠,但是金庫外是有洋兵持槍警戒的。昨天提款時,洋兵隨行保護,幾十萬兩的銀子,平安無事運進租界,這是個活生生的廣告,也不由董少爺不動心。

再者,就是簡森夫人確實是個談判的好手,她列舉了華比銀行的優勢和信譽,外加客觀實在的所有物:鐵路。那就是華比銀行的實力象征,跟這樣的大銀行合作,還有什麽可怕的。

但是他也很坦率,自己隻是少東家,並不能完全做主。尤其跟洋人合夥開錢莊,這種事並無先例,家裏未必肯點頭,自己回京之後,會盡力遊說,盡力促成此事,盡可能的實現合作。

大雨一停,車仗即可出發,鏢行的人雖然身上有功夫,可是被大雨澆的透濕,又來不及換幹衣服,身上濕漉漉的難受,精神就有些懈怠,隊伍也有些散亂。阿克丹帶出來的兵就更差勁,東一堆,西一堆,已經完全沒了隊型可言。與之對比,那四營官兵雖然也被淋的不成樣子,可是一說開拔,隊列立刻排列整齊,絲毫不亂,與鏢行的夥計一比,高下立判。

王五在馬上把臉一沉,腰板拔的筆直“各位老少爺們,別給咱鏢行的人丟臉!不就是一點雨水麽,別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不嫌寒磣麽?”

一幹子弟聽了這訓斥,都有些掛不住,不自覺的挺起腰來,隊伍也稍稍整齊了些,下意識的以這些新軍為參照物。由於雨水的關係,路麵既有積水,又是泥濘,行動很是困難。那些大車上裝滿了銀子,一不留神就可能陷到地裏,就得一群棒小夥子又推又拉的配合著車把式把車從坑裏推出來,但是走不多久,可能又陷進去。

隊伍就這樣走走停停,天過了晌午,也沒走出多遠。董駿急的額頭上直冒汗,趙冠侯則無可奈何道:“急也沒用,這麽多銀子車,又多又沉,好路都能壓壞了,何況是下過雨的官道,怎麽著也快不了。”

“照這樣走下去,今晚上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宿頭,總不能讓大家睡在外麵,這是我沒考慮周全,怎麽就沒想到,這些銀子車會誤了事。”

兩人正說著話,一陣馬嘶聲傳來,卻是打前站的李家鏢行的夥計跑了回來。他額頭上滿是汗珠,神色有點慌張“前麵有飛虎團的人,把路給斷了,林子裏還立了不少旌旗,看樣子是有埋伏,咱們是不是先等一等,或是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