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戰火將燃

幾個管帶的工作並不難做,炮標這個團體的待遇,明顯超過其他各標,前途上,有趙冠侯和沈金英的關係,他保舉一句,比自己苦幹十年都要有用。是以在這個團體裏,沒人愚蠢到想去拆台,或是自立門戶,趙冠侯的權威可以得到保障。

這次進京屬於風險與機遇並重,自有想要謀個富貴,搏個出身的願意同行,也有老成持重者,則更傾向於留守。最終是由張懷之率領特設炮兵營,田中玉率領步兵營,霍虯帶領快槍哨,袁氏兄弟作為幫帶與趙冠侯同行進京。

至於火力方麵,京城的武衛中軍本就有十二磅野戰炮六門,但是有炮無人,沒人會操作火炮,等於是個擺設。兼且大家對於這次進京作戰皆不看好,所攜帶的火炮,自然不會帶好貨色。

共計攜帶六磅長炮兩門,三磅炮三門,但是步槍上,則有六成以上部隊列裝線膛槍,其餘部隊也是使用時間不超過兩年的滑膛槍。

袁慰亭撥足了銀子下來,部隊開拔前,發兩月軍餉的開拔費,士氣上沒有什麽關礙,糧草物資上,也由於德州的繁榮,籌措起來十分方便,各項所需,皆無困乏。唯一的遺憾,就是鐵路線被飛虎團破壞的太過嚴重,部隊的火車走不了多遠,就得改成步行。

與他同行的除了兩營兵力以外,十格格毓卿,也要同往進京,一是看看慶王的情形,二是盡可能的多保護下一些朋友。

趙冠侯到了毓卿住處時,就曉得情況不對,許氏看自己的眼神冷如冰霜,這個江南的婦人一向給人以溫婉可人的感覺,對趙冠侯看法也還好。可再見時,許氏已經變得極為冷淡,態度上,拒人於千裏,儼然是不拿趙冠侯當自己人。

等到毓卿出來,才說破關節“額娘知道你還有個夫人,簡直快要氣死了。要不是……要不是我們已經這樣,她都不會讓你見我。就算是現在,她也不點頭咱們的事,非要你休妻不可。可是,總歸她現在還在山東,好多事不方便做,說是等到大事一定,就要跟阿瑪說。要麽你休了妻子娶我,要麽,額娘就另給我找個男人嫁了。她這次是動了真氣,連我都勸不住。”

走到門外時,毓卿還有些膽怯“你是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額娘發這麽大的火。她要是打我一通,我也不怕。可她卻在那裏哭,哭的讓我心裏特別難過……這事,真是我對不起額娘。”

“要說對不起,也是我對不起。等我從京城回來,去給老夫人跪門,總是要讓她老人家收回成命才好。再不然……咱就再生個孩子,看她到時候,點不點頭。”

趙冠侯說著話,手就抓住了毓卿的手,毓卿白了他一眼“你啊,自己也注意點吧。洋寡婦、孫美瑤還有翠玉的事,我都沒敢讓額娘知道。要不然,就更沒指望了。額娘自己的情形你是知道的,她不希望我也受罪,你……你不要怪她。”

“怎麽會呢?嶽母是長輩,不管怎麽樣,我也不能對她說出什麽壞話來,這種事總歸急不得,慢慢來吧。我想,總歸是有個解決的辦法,說不定我這次進京勤王立個大功,嶽母一高興,就答應了呢。”

休整兩日之後,部隊終於啟程上京,直到臨行,毓卿和蘇寒芝也沒正式見麵,算是保持著對彼此的距離。部隊從德州上火車,先向前走一段路,走到哪裏通不過,再下來修。蘇寒芝、孫美瑤兩人,都來到車站送行,與趙冠侯說了好一會子話,才看著他上車。

望著車廂方向,孫美瑤哼了一聲“從頭到尾,都不出來露一麵,好大的架子!管她是不是格格,你也是大姐,她總該過來講點禮數吧。”

蘇寒芝噗嗤一笑“她要是過來講禮數,你豈不是也要喊她一聲妹子?人家是金枝玉葉,跟我們是不同的。其實她跟冠侯,算是受委屈最大的一個,大家都要讓著她點,日子才好過。我沒關係的,她不見我,我去拜她就好了。我其實沒在意過名分什麽的,有冠侯在我身邊,我就已經知足了。美瑤姐,你先回去吧,鳳喜你陪我到那邊去,咱們去拜一拜許老夫人。”

車站上的洋人也很多,不少人手裏舉著相機,點燃藥粉,拍下部隊上車的一幕。那位老熟人胡佛,也在隊伍之中,隨著藥粉點燃,煙霧升騰,部隊上車的情景被拍攝下來。胡佛讚歎道:“這是一支優秀的部隊,如果他們的數量有兩到三萬,我想我們的祖國,不大可能贏得這場戰爭。”

站在他身旁的,則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白人,一邊收拾著照相器材,一邊說道:“好在,他們隻有一千人。而這也是他們所能動員的極限,我需要向國內匯報一下這個情況,一支真正有戰鬥力的部隊,正在支援金國首都,我們的部隊,需要注意一下安全了。但願安德魯主教提供的電報機,能夠正常使用。上帝保佑,這還是我第一次和普魯士人合作,希望一切順利。”

在飛虎團的壓力,以及金國宣戰詔書的作用下,原本彼此牽製,互相掣肘的各國,破天荒地進行了聯手。廣島碼頭上,原為廣島鎮台,後改名陸軍第五師團的扶桑四個步兵聯隊,於師團長福島安正帶領下,登上軍艦,目標直指渤海灣塘沽碼頭。

而在關外,曾經飄揚的黃龍旗,跌落在地上,一雙雙軍靴無情的踐踏,將之蹂林的千瘡百孔,支離破碎。在路上,是隨處可見的刀槍火器,更多的,則是金國百姓的屍體。數以十萬計的鐵勒部隊,本以虎視眈眈,覬覦關外良久,當得到這個機會之後,立刻揮師猛進,以摧枯拉朽之勢,將金國的龍興之地,納入自己囊中。

海蘭泡、江東六十四屯,火光衝天,在烈火與刺刀之下,原本居住於此的平民,既非拳民更非軍人,卻成為了鐵蹄之下的無辜冤魂。

而在塘沽碼頭處,身穿各色軍裝的士兵,按照自己國家的旗幟集合成隊,組成了聯軍的一個個戰鬥單位。其數量多寡不等,素質參差不齊,但是不管怎麽說,他們這支隊伍,都是代表著被宣戰的國家,來迎接金國的挑戰。這支代表各國製裁態度的武裝,如同一柄鋒利的匕首,已經抵近了,帝國的心髒。

津門城內,卻絲毫感受不到大戰將來的緊張,整個城市的老百姓,反倒是處在一種喜悅與亢奮交織的情懷當中。

對比前段時間大沽口炮台的驚慌,乃至於守將羅榮仰藥自盡的悲傷,此時自上至下,由官至民,都陷入一種空前的喜悅情緒裏。究其原因,則是原駐關外的馬玉侖帶領本部練軍五千兵馬進駐津門,與武衛前軍程功亭共同負責津門防務。

馬玉侖部長居關外,與鐵勒人長期對峙,又曾在高麗,與扶桑人打過仗。在此時國民心中,凡是能與洋人對陣的,就都是精銳。且與飛虎團的橫行霸道不同,練軍的軍紀雖然不及武衛右軍,卻遠勝於飛虎團這種散兵遊勇。兩下比較,津門百姓越發覺得,馬玉侖部是真正的精銳之師,足以抵擋洋兵。

是以馬部到達時間不長,津門市井間就流傳出,洋人隻怕馬玉侖,馬玉侖一到,洋人就不敢攻城之類的消息。殘存的商人籌措了一筆銀兩****,原本想要逃難躲避兵禍的人,也放棄了這個念頭,安心的過起了自己的日子。隻要馬玉侖不走,自己就一定是安全的。

總督衙門內,已經被革職的豐祿,依舊在辦理公務。接印的章桐不到,他就得繼續署理下去。而他心裏有數,眼下這個局麵,章桐是不可能來接這燙手山芋的,這一關能不能過的去,就隻能看自己的命數了。

要想守津門,就得有人有槍。馬玉侖、程功亭兩部,都是朝廷體製中人,大家以官場規矩對待,倒好說話。反倒是天下第一團的張德成、曹福田以及林黑姑,這些人的性子近於草莽,若是敷衍不周,立刻就要白刃相擊,城池不打也要毀了。

是以,他這段日子,反倒是對飛虎團更加恭敬起來,就如同朝廷對於上法場的犯人要賞一頓酒肉一樣。對於要死的人,豐祿總歸是要客氣一些的。

甚至於,他向朝廷保舉了曹福田、張德成兩人,皆賞給頭品頂戴,也是為著借官身以約束,使其能夠講些官場體統,不要無法無天。

這種做法,能有多少作用很難說,但是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城內既有西摩爾的聯軍,城外又有洋人大軍在外,如果這個時候再以官軍剿拳,則城池斷然難守。作為總督,他並不像普通百姓那樣,對馬玉侖奉如神明。其隻是在關外與鐵勒人對峙,並不是戰勝鐵勒人,至於在高麗,也是敗陣的記錄。

指望一個敗給扶桑的部隊,來戰勝聯軍,他還沒這麽蠢。何況,到現在為止,為津門百姓津津樂道的練軍,實際隻是在城裏安設炮位,修築炮壘,並沒有出城與聯軍野戰的打算。可見,即使是馬玉侖自己,也知道絕不是城外洋人大軍的對手。

自古以來,死守城垣都是敗亡之道,時日一長,糧草耗盡,不戰自敗。是以這支兵馬,並不足以為憑借。現在隻希望城破時,飛虎團以數萬血肉之軀,可以抵擋一下洋人,消耗其力量,自己,或許還可以把洋人的腳步遲滯住,直拖延到……和談為止。

他討好的看著眼前的幾位老師父“幾位要準備的東西,都已經準備齊了,不知幾時,眾位出城去退了洋兵?”

張德成似乎對於城外的局勢並不關心,洋人大兵壓境,對於他不算什麽壓力,依舊在那裏把玩著手裏的鼻煙壺。這東西是王府裏流出來的物件。他當初可是連見都見不到,現在也能歸自己擺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暢快,自從拿到手裏,就沒一刻離身。

“老製軍,急什麽。這點洋人才哪到哪,我這做一回法,請一回老神君下界,耗損極大。為這麽點洋人,不值當的,總得他們湊多了以後,我使個神通,把他們都滅了,那才得宜。不急,不急,出城的事不急,先把城裏的洋鬼子滅了再說。”

“城中商團已經向下官清命,希望與洋人和談,至少不在城內開戰。否則炮火交織,津門城池怕是就要化為焦土,玉石俱焚,百姓也難逃生。”

曹福田道:“製軍,議和的事,絕對不成。老佛爺下旨宣戰,我們議和,這不成了漢奸?誰該死,誰能活,都是自己的定數,這是應劫,乃是上蒼定數,人力不能逆轉。老製軍就不要為他們擔心了,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炮彈打在身上,也會有神靈替他擋住。現在隻等時機一到,我們就踏平紫竹林,先除內患,再滅外敵!”

至於什麽時候是時機,這是神仙的事,凡人不能問,即便是製軍總督,也不例外。直到回了自己的住處,曹福田才搬出個酒壇,與張德成兩人對飲起來。

這是一處鹽商的居所,主人一家前者逃難到了德州,房子就空了出來,為曹福田占了。而此時,留守在此的,則是丁劍鳴。

在他眼前,放著一壇津門本地出的直沽釀,一盤花生米,外加一盤豬頭肉,對麵而坐的,則是他的恩師薑不倒。他看著弟子笑道:“師父請你喝這個,不嫌次吧?”

“師父看您說的,當初咱一塊撂地的時候,吃頓這個那就算是好生活了,徒弟不像曹、張兩位老師,沒忘本。能吃頓這個,就很好。”

望著那些窗欞地板,薑不倒笑了兩聲“要不是辦這團,張德成那小子,一輩子怕是也住不上這房子吧?”

“師父說的是,他一個江湖騙子,跟咱一樣吃擱念的,哪有命住這好房子。所以,還是辦拳好啊,該享受的,都享受了,剩下的,就是該玩命的時候了。紫竹林裏有地雷,但是我們可以用火牛來破,衝進去之後,就看咱的本事。”

“我薑山河當初在山東,因為娶媳婦的事,和爹鬧翻了,到了津門。一直教徒弟撂場子,大家尊敬我,喊我聲薑師父,實際,也就是個鍋夥寨主。也就是辦了團之後,老少爺們看我的眼神裏,帶了幾分尊敬,所以不管別人怎麽說,我從心裏是真是喜歡這團。劍鳴,你還年輕,未來的日子還很長。等到打仗的時候,機靈一點,別傻不拉幾的往裏愣衝愣打,念那個牙疼咒沒用,擋不住槍子。我們這幫老家夥,已經到了歲數了,死活一個價。你還年輕,鳳芝還得人照應,答應我,好好活著,替我照顧好她。”

丁劍鳴喝了一口酒“師父,師妹她……”

“她過去心裏是沒你,可是那也賴你,是你把她推別人懷裏的。這些日子,你們在一塊練拳練兵,不是又跟過去一樣了麽?傻小子,我是你師父,不會不向著你,用點心眼追一追,還是你的。她嫁到那邊當個小的,不如跟你正經成個家。這事,得你自己用腦子,不能幹等。”

丁劍鳴苦笑一聲“師父,現在……顧不上了。要和洋人開幹,哪還顧的上兒女私情。”

薑不倒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是啊,洋人欺負了我們這麽多年,也該跟他們好好算一算帳了。將來,或許有很多人罵我們,說咱們用妖術騙人,可是他們卻不想想,我們不用這個法子,又怎麽讓老百姓去跟洋人拚?官軍,是指望不上的。馬玉侖修的那些炮壘,全都沒用。洋人的炮,可以打到他,他的炮打不到洋人。比洋槍洋炮,終歸是咱們輸,唯一贏的希望,就是人心。我們能做的,就是振奮人心,讓老百姓有膽量和洋人拚命!”

丁劍鳴又給兩人各自斟了一碗酒“如果這再贏不了,那就說明大金的氣數已經盡了,何該洋人得了天下。但那也不要緊,攻打紫竹林時,弟子必舉旗在前,不管此戰勝負,我總之是要死的。就讓徒弟在臨死前孝敬孝敬師父,跟您痛快的喝一杯!至於師妹……我一個要死的人,不拖累她,隻要她找到可自己心意的男人,我就認了。”

兩隻酒碗撞在一起,酒水濺的到處都是,那一晚兩人都醉的一塌糊塗,不省人事。趙冠侯的部隊,也是在這個夜晚,進入了津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