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籌備進京

北風漸勁,天地生寒。今冬山東的第一場大雪落下,將整個天地變成了一片銀白色。風雪之中,行宮裏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一乘由兩匹瘦骨嶙峋的老馬拉的破馬車,從行宮裏出來,這馬車四麵透風,走起來四處帶響,不知何時就會散掉。車裏麵,淚流滿麵的少年緊抱著他的哈巴狗,發出一陣陣絕望的哭嚎。

曾經的候補天子,大阿哥濮儁,在宮內如日中天,二總管上趕著奉承的主。現在卻隻落得在這破車裏,孤單的離開這處傷心地。一如來時一樣,兩手空空,隻剩了屈辱和悲傷,與之同行。

他在宮裏人緣不好,被趕出來,連一個太監跟車都沒有,隻有個趕車的馭手,在那裏搖著馬鞭,懶散的趕著車輛。等到了門外,見趙冠侯在門首站班,整個人身上都落滿了雪,連忙點頭問好。趙冠侯朝車裏看看,猛的抖起丹田喊了一聲“車慢點趕,可仔細著,別碰壞了咱的儁大爺!”。駕手忍不住一陣哈哈大笑,算是用這種方式給大阿哥送行。

等到車走了,小德張從衙門裏出來,一拉趙冠侯“兄弟,門房裏歇會,這天沒人來見駕,不用在這喝風。今個有人送了些口蘑來,正好做個火鍋,咱們哥兩喝一口。”

等進了門房,趙冠侯將外衣脫掉,問道:“這‘候補皇上’,怎麽成了‘開缺天子’了?”

小德張一笑“這不早晚的事麽?他阿瑪死了,一叔一伯涉嫌謀反,可就是要立他當皇上。他自己說自己不知道,有人信麽?隻開缺,不掉腦袋,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他們爺們,在宮裏的人緣都臭街了,當初得勢的時候,眼裏就沒人,現在倒黴了,也就別怪大家看他的笑話。沒把他扔出去,就算對的起他了。來,咱走一個。”

一口酒下肚,熱氣漸升,小德張笑道:“這次洋人乘辦禍首的態度很堅決,端王那枝首當其衝,估計兩位親貴都得掉腦袋。這個大阿哥就更不能留在宮裏,老佛爺這也是向洋人示好,表示自己和飛虎團以及仇洋派,徹底決裂的意思。為什麽崔玉貴也被拿了?還不是他跟大阿哥走的太近的過錯?拿了崔大肚子,就是剪除大阿哥的羽翼,免得他造反。老佛爺路上不動他,是怕引起震動,現在局麵已經穩下來了,大阿哥哪裏還坐的住。”

“大阿哥廢了,皇帝又要得勢了,不知道崔玉貴幾時上路?”

“還早,估計得回京再說。我跟你透個底。”小德張身子前傾,小聲嘀咕著“萬歲心裏,始終對珍主子那事有芥蒂,老佛爺說了,推珍主子入井是受了崔玉貴的攛掇,等回京就宰他,給珍主子活祭靈。你說這冤不冤,上支下派的事,最後拿他頂缸。”

“沒辦法,誰讓幹了這差事呢,總歸是逃不過。”

小德張笑道:“不提他了,他要是不倒,我還是出不了頭,從心裏,我是盼著他早點死。可是一想大家是同行,心裏又有點不是滋味,今天看著殺他,明天不知道又輪到誰,吃這碗飯,心裏總歸是沒底。兄弟,我倒是要恭喜你,不但簾眷日隆,又交了好運,聽說你又要娶媳婦了。到時候哥哥可要討你一杯喜酒。”

“這是自然,到時候我請哥哥喝好酒。隻是這事於我而言,也算不上什麽喜。”趙冠侯搖頭苦笑“那女人,我可沒多少興趣。”

“那是大家閨秀,給你當小婆子,你還沒興趣?”小德張搖著腦袋“樣子不好看?我跟你說,別管好看不好看,你也得要。想想她家的勢力,這門親事你不做,有的是人做。嫁你,總比嫁個白胡子老頭強吧?你娶她也是為了她好,對你也有好處。”

趙冠侯點頭道:“哥哥說的,兄弟也明白,隻是一時轉不過彎來,也許等過幾天,心情就好了。不提那個,咱喝酒。”

在門房喝到散值,他才走出去,外麵風雪更大,冷風割臉。牽著自己的那匹泰西白馬,一路轉街過巷,回到府裏。直接來到楊翠玉的跨院,推門而入,得到丫鬟回報的楊翠玉已經接出來,手腳利落的接過他脫下來的緞麵臥龍袋。又脫下他身上那件帶嗉貂褂放到一邊,隨後又跪下來為趙冠侯脫靴子,讓他盤腿上炕。

趙家早安了地龍,炕上又擺了白銅火盆,倒是不冷,翠玉坐在他背後,為他揉著肩膀,柔聲道:“你想吃什麽,我吩咐廚房給你做,吃完趕緊走。今天是十格格的日子,你得去她那過夜,我可不敢留你的宿。”

“懶得動,到你這了,就睡你這,怎麽,不歡迎啊?”

“哪有啊。可是這規矩不能亂,否則十爺怪怪我了,我的好老爺,你就別讓我在中間難做人了。好象我在背後爭寵似的,那可就不好了。內宅要的是安寧,一旦鬥起來,你這個家可就要亂了”

翠玉一邊說,一邊像哄孩子似的勸著“我知道,你對那婚事不滿意,可是十格格也是為了咱家好啊。總歸就是進個人,你不喜歡,少和她往來就是了。我……我去給你燙酒,然後陪你去找格格好不好。”

話音沒落,房門再開,毓卿已經走進來,一邊脫了衣服上炕,一邊道:“你別勸他,他是生我的氣呢。氣我不經他同意,就給他納個妾。真是的,我要給他找個你這麽俊的,他就該樂的找不到北了。人家其實也不難看,就是不夠漂亮而已。”

就在這段日子裏,十格格母女跑去了德州一趟,為他辦成了一件婚事,將程家那位小姐許了給趙冠侯做小。

這事談的很快,她和許氏共同去德州,回來時,就連程小姐的庚貼都拿了回來。趙冠侯對這位程小姐的印象不深,當時兵荒馬亂,他顧不上打量她,另外也記得她不是什麽出色的美人,隻是平頭正臉,中人之姿。

他並非是個君子,更喜歡女人,但是前提是漂亮的女人以及沒麻煩的女人。這程小姐既無風情,又無出眾姿色,他沒什麽興趣迎娶,何況娶她做小,這似乎也有很多影響。

可毓卿此舉,也有自己的用意,按她的話說,程小姐隻是個添頭,真正要拴住的,是整個淮軍子弟。

“淮軍是子弟兵,砸斷骨頭連著筋,包括舊部子弟,隻要來投軍,一律收容。沒有編製,就隻給糧,不給餉,平日一起出操,一起吃大鍋飯。到了打仗的時候,這些子弟兵衝在前頭充當炮灰衝陣。如果能夠衝動敵營,打開缺口,正軍立即跟上,不勝則保持實力,然後看準對方的弱點,再行攻擊。這樣的部隊認的是自己人,不認官職,派來個大員,也未必吆喝的動。其雖然投奔了山東,但是礙於無糧絕餉,不得不為,彼此之間素無瓜葛,這支兵馬並不會真心服帖,久後說不定就歸了別人。現在打這支部隊主意的,可不是一個兩個。”

毓卿這話也不虛,經聯軍入京一戰,董五星、程功亭陣亡,宋慶敗歸山海關,武衛軍名存實亡。將來複建軍隊,誰都想多抓一些槍杆子,未來恢複軍隊時,靠著人多槍多,謀個加官晉爵。

這些淮軍受過訓練,打過仗,裏麵不乏打老了仗的老軍伍,稍加整頓,就是支極有戰鬥力的部隊,誰看著都眼熱。薑桂題雖然平日被人稱為掛麵,是個老粗撚匪,但是心眼極多。已經派了手下的軍官幾次與任升等人接觸,以都是淮上子弟這份鄉情為誘餌,試圖拉走這支隊伍。

雖然任升、楊福田兩人沒走,但是手下的兒郎還是被拉走了五百多人。照這樣下去,將來拉人的越來越多,趙冠侯費盡心力拉來的隊伍,成了為別人做嫁衣裳。

至於指責這些士兵忘恩負義,既無意義,也無立場。畢竟時下就是這種風氣,無親無故,在趙冠侯手下升遷速度必然不如那些舊部老班底,既然如此,何不另投個出路。要想保住這支武力,與淮軍建立關係已經是必然的選擇,而且這個關係必須夠硬,是別人無可取代的。那惟一的辦法,就是從程功亭身上想主意。

趙冠侯本來想的是,拜程母做幹娘,但是歲數和輩分上實在有問題,如果拜個幹祖母,又實在是有點太繞,失去了攀親的意義。不想毓卿竟然辦成了結親的事,讓他與程小姐成婚。

“程月,實際不是程夫人生的,而是程家的丫鬟。程夫人過身之前,身邊的兒女都不在,隻有當時才剛十來歲的小丫鬟隨侍左右,衣不解帶的伺候,讓程夫人大為感動,臨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要認她當幹閨女。程功亭對於夫人的話沒有拒絕,夫人一走,這個小丫鬟就變成了小姐,可是家裏真拿她當小姐看的不多。”

毓卿先說明了程小姐丫鬟出身的身份,也正因為此,她給趙冠侯做小,不會有人反對。而對於淮軍來講,丫頭小姐,也是小姐,隻要趙冠侯是自己淮軍老提督的女婿,就會高看整個淮軍一眼。以後在他手下,有錢多發,有飯多吃,連帶搶功都可以硬氣一些,這就足夠了。

對於程老夫人來說,程功亭以死,家裏沒有出色的人物能繼承他的事業,前軍兵權,不可能掌握在自己手裏。家族的盛衰,隻在一念之間。如果有趙冠侯這麽個孫女婿在,那就全然不同了。

他是太後寵臣,三天兩頭得賞,在宮裏也有路子。有這麽一個人與自己家聯姻,程家家聲不墜,家業還有興旺發達的可能。是以對於這個提案非常讚同,許氏一提,她立即就點了頭。

趙冠侯道:“問題是,程小姐她自己不樂意啊。她看上的是龐玉樓,傻子都看的出來。”

“那人都成篩子了,你提他有什麽用。這事裏,程月那丫頭自己樂意或是不樂意,都沒用。她得聽老太夫人的,自己做不了主。再說,你向扶桑人要回了程功亭的死屍,這是她的大恩人,她以身報恩,也是應當的,有什麽話可說?她又是個極溫順的性子,老太夫人一說啊,她就說一切都聽老太夫人做主,自己什麽都沒提,你放心,不會搞出人命的。”

毓卿不屑的看了趙冠侯一眼,猛的一把摟住他的脖子“說實話,是不是嫌她醜?”

“都知道了還問?”

“人家也不是醜,是不出色而已。我看過了,標準的大婦相貌,和蘇氏並排出去,準把她認成是大婆子。想讓我替你娶個千嬌百媚的狐狸精回來?做夢去吧。就是要這個樣子,我才放心。”

毓卿嘿嘿一笑“你啊,到時候記得當新郎官,再和她弄出幾個孩子來,淮軍舊部就都到你的手了。程功亭雖然大敗,但是前軍的實力還在,打出他的旗號,上萬人馬立等可得。比起這麽多兵來,一個不算太漂亮的姨太太,又有什麽關係呢,反正到時候關上燈,也看不出什麽來。大不了少去她那幾次,以她的性子,也不會去告狀的。”

她拿出招兵這個名義來,趙冠侯也沒法拒絕,更重要的是,毓卿回來之後,將這事在趙冠侯的嫡係裏已經傳達了下去。他這次立功的大功臣,關鍵時刻抓走了懷來知縣,成全他立救駕之功的軍事顧問瑞恩斯坦,也對這個聯姻表示歡迎。

這位軍事顧問舉了不少泰西的例子證明,聯姻對貴族是多麽有幫助的事。聯姻對象的容貌甚至年齡對於貴族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大家要考慮的隻有一條,那就是利益。一萬多名受過基本訓練的戰士,這個利益,足夠了。

從小德張那裏,趙冠侯已經聽到了一個並不能充分肯定的消息。韓榮準備保舉他自立門戶,恢複武衛前軍建製,以趙冠侯為統製官。

如果是那樣,等於他就半脫離袁慰亭體係,與其的關係,就類似於章少荃之與曾文正。如果這個事情屬實,這一萬多有戰鬥經驗的前軍殘部以及未來更多的淮上子弟,就是寶貴的資源,為了這些兵,自己也隻能犧牲一下,和一個自己不喜歡也不喜歡自己的女人生孩子。

毓卿坐在他身邊,先是陪了一陣不是,總算哄的他臉色好看了一些,才說道:“額駙,今天王府裏來人了。”

她指的王府,自然是慶邸,趙冠侯道:“莫不是王爺想福晉了,要我送嶽母去京裏?”

“呸!哪有那種事?”毓卿在他身上一擰“連長輩的笑話都敢說,枉額娘幫你跑這婚事,替你出頭。是阿瑪找你,要你進京,去和洋人辦交涉。你快點想好什麽理由推辭,再讓小德張跟太後那說說話,免了這個差事。”

“免?為什麽要免?不就是辦這個差使會留罵名麽?以眼前這個情形看,誰辦誰挨罵,那要是都不挨罵,這和談就別談了,咱就還得和各國列強打下去。既然打不過,就得躺下挨捶,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章少荃點我的將,自有點將的道理,這個差事,我是必然得應了。正好也進京看看,那些鐵勒人,長沒長點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