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三品臬司(上)

來人正是趙冠侯結拜的太監小德張,他最近紅的很,宮裏宮外,都有了不少關係。但是與趙冠侯的交情依舊極好,兩人出車站上馬車,趙冠侯從懷裏已經掏出個封套“哥哥,這是兄弟的一點小心意,不要推辭。”

小德張接過封套,隻見裏麵是一張房契,外加一張存單。存單是匯豐銀行裏,兩萬銀子的存折,而房契則是津門阿爾比昂租界內的一處物業。

“這處房子在租界裏,不歸朝廷管,誰也查不到那去,想查,租界裏也不會答應。兄長有什麽小玩意要存在那,或是放個相好,都安全的很。至於銀子麽,老兄在這個位置上也要應付各方麵,總是得開銷,你又不比皮硝李,崔大肚子他們有積蓄,不要做二總管做到賠老本。做兄弟的一點心意,絕對不要推辭。”

小德張雖然是宦官,但確實有女人,也喜歡女人。有這麽一處物業用來安置家眷,確實比較方便。可是他饒是見的多了,對於這麽大的手筆,也有點眼暈,連連咋舌“兄弟,你這數目……”

“這不算什麽。兄弟我這次跟著借洋債,說我不在中間加帽子,有人信麽?這麽大的洋債款子,帽子加一加,就吃喝不愁。但是這錢不能自己吃獨份,韓中堂、宮保、兄長、大總管,哪頭都不能落下。咱們自己弟兄,兄長不要嫌少就好。再說,銅錢銀子用的光,朋友交情使不完,這麽好的交情,提錢就遠了。”

小德張挑起大指“好,兄弟,就衝你這話,我就服你!有腦子,不貪心,不見錢不要命。有這幾條,哥哥保你將來能成大事,官還得往上走。”

“先別做大官了,是不是有人已經參我了?我琢磨著,洋人這一退兵,沒了人來打,我這武將就不值錢了,就該有人存心,要害我了。善化與岑三是一黨,我繳過岑三的馬,他們就先饒不了我。何況伴駕的,還有一幫都老爺呢。”

小德張點頭道:“兄弟,你說的不錯,這幫人就是撐的,不能有好日子過。被洋人追的鳥不下蛋的時候,什麽事都沒有。現在一太平了,就開始出幺蛾子,到處找人的麻煩。袁宮保和你,麻煩都不小。一些小事不必說,有幾件大事你要有準別。第一是修新衙門的款,說是存在四恒裏,跟四恒有勾結,甚至說你和四恒的女掌櫃有私情,這不是埋汰人麽。”

趙冠侯暗道:這幫人倒是有點手段,連這事都訪出個眉目。好在這麽一鬧,反倒是沒人會信,將來倒是不怕事情敗露。

他又問道:“總不能就這一個事吧?”

“還有,就是說你在津門組建都統衙門,為洋人效力。洋兵能這麽快打進京裏,跟你組建都統衙門有很大關係。等到進了京,又和洋人勾結,裏通外國。在洋人銀行裏,存著大筆的款,與洋人合夥賣國。鐵路、礦山,被你賣了很多。”

“不賣鐵路,就得給現錢,他們有錢啊?”

“可不就是這麽句話。你這辦法省了一大筆款,他們還不知足,非要找你的麻煩。還說你私藏了許多宮禁之物,請朝廷派大臣嚴辦。老佛爺收了這麽多告你的折子,不可能不辦。派誰,我說不好,但是你可要有準備。”

“哥哥放心,我的錢和東西都有,但是都存在洋人銀行裏。咱們國家的人去查,是絕對查不出來的。就算拿聖旨去,也是碰一鼻子灰,聯軍還沒撤呢,這時候誰敢惹洋人,還要不要腦袋了?”

他若說自己沒貪分毫,就是不拿小德張當自己人看,這麽一說,證明不是外人,小德張反倒高興。“行,你自己有把握就好。就像你說的,現在洋人的兵還在呢,這個時候碰他們,那是自己找不自在。你跟洋人很熟,確保他們不會賣咱?”

“那開銀行的女人,是我的枕邊人,哥哥自管放心,絕對不會有什麽差錯。”

小德張麵露笑容“哈哈,有你的啊,把開銀行的女洋人都勾上手了,這敢情可好。咱們哥們,不說外話。我在宮裏,也弄一些小玩意,放家裏當個擺設。日久天長,忘了還回去,現在再還,反倒不好。回頭你受累,跟弟妹說一聲,給我也弄個什麽保險櫃,往裏頭一放。隻要都老爺查不出來,多少保費都好說。宮裏的事你放心,有我和皮硝李給你兜著,保證不讓翟子久碰倒了你。”

等車到了巡撫衙門,兩人下車,遞了牌子,隨後就叫起。到了後衙,也就是現在的內宮,李連英將趙冠侯領到上房裏,隻見太後與皇帝都坐在那,那道珠簾也撤了去。慈喜的氣色看上去不錯,想來多半是剛剛抽過煙,這個時候,算是她心情最好的時機。

天佑帝的臉色比慈喜差的多,不知道這些日子他身上發生了什麽,總覺得安定下來以後的皇帝,精神氣色比起逃亡時,隻差不好。表情也極是難看,總歸不是歡喜之相。

等到趙冠侯行過三跪九叩禮,慈喜道:“給他搬個坐,有話坐下慢慢說。”

“趙冠侯,這趟的差事,你辦的還不錯啊。可是我有些地方不明白,洋人禁售軍火這一條,你給去了。租界不許住華人這條,你給勾了。這都是好事,大沽口拆炮台,津門拆城牆這事,為什麽按洋人的主意辦了。我聽人說,你是中了洋人的美人計,為了個洋女人開電車公司,所以就做主拆津門城牆,是有這麽個事麽?別騙我,說實話。”

簡森開電車公司的事,作為華比銀行貸款的附加條件之一,已經由朝廷批準,自然瞞不住人。趙冠侯忙回奏道:

“回老佛爺的話,這事不知從何說起。萬事有因有果,開電車公司是果,城牆是因。沒了城牆,才有了公司,而不是為了公司,非要拆城牆。臣在京裏與洋人辦交涉,這裏麵的難處,慶邸也知一二。洋人蠻橫無理,這是公論,臣也隻能與他們拉鋸,進一步退一步,讓洋人覺得他們占了便宜,才好交涉。這炮台、城牆,本就是準備好犧牲的部分,當時與洋人交涉時,也提出要保全城牆炮台,洋人絕不肯答應,隻好把這條按洋人的意思辦。但是洋人也照顧到咱們的情緒,把其他的條款上,有所讓步。”

“那為什麽單是炮台讓步?炮台城牆一去,京畿城防皆失,此間幹係,你可曾想過?”天佑帝冷聲問道,語氣之中,已帶怒意。顯然和議已成,安危已無問題,武衛右軍對他的意義,不似當初重大,天子的威儀就該擺一擺了。

趙冠侯連忙離坐叩拜“陛下,臣有下情回奏。炮台也好,城牆也罷,於城防雖有裨益,卻不足為屏障。津門有炮台,有城牆,聯軍攻取不廢吹灰之力。比之兵費賠償、武器禁運甚至比起華人可以自由居住來,重要性都遠遠不及,請萬歲明查。”

“哦?這話怎麽說,你是武將,來說清楚。”慈喜接過話來,並沒讓天佑帝再開口,臉上倒也沒有怒容,反倒是朝趙冠侯道:“我不是讓你坐著回話麽,別總跪著。你沿途挎刀護衛的情景,我還都記在心裏,不管你做對做錯,我都會關照著你。你就隻管放開說,哪怕真是為了你的紅顏知己,答應了她要建什麽公司,所以拆了城牆,也可以說實話。”

“老佛爺,臣絕對不敢為了兒女私情而廢公務。隻是那城牆,大炮,於現在而言,都沒什麽用處。炮台的炮不能移動。射程是多少,就是打多遠,想多打一點也辦不到。洋人與我們常來常往,細作四出,火炮射程已經掌握的一清二楚,兵船停在炮打不到的地方,大炮轟擊隻是白廢力氣,除了嚇人一無所用。至於城牆,洋人可以用攻城洋炮來轟城牆,還可以用藥來炸,再不濟也可以用排子槍打城頭的兵,咱們的人都頂不住。與其為了無用之物,犧牲有用之條款,不如犧牲無用之物,保全咱們的利益,臣或許有思慮不周之處,請兩宮責罰。”

慈喜點點頭,看向了天佑帝“皇帝,我就說過,冠侯做事,會有自己的分寸。你看,這不是說的頭頭是道麽?冠侯,你這個事就算是過去了,我知道你的想法,那你再說說,都統衙門是怎麽回事?你被人打散了,為什麽不去找隊伍,怎麽又去弄了個都統衙門?還幫著洋人運輸糧草、軍資,這事可是有的?”

“老佛爺,這事是有。臣當時被打散了,隻好帶一支人馬突圍,京師道路已為洋兵封鎖無法前往,隻能回轉津門。而後又遇津門戰事,臣思考著,盡量為朝廷保存元氣,所以親與瓦德西交涉,把武備學堂保留了下來。內中所存的槍械、彈藥、圖冊,也沒被洋人所毀。將來依舊可以為朝廷培養將弁,為國出力。至於都統衙門,也是無奈之舉。若沒有都統衙門,洋人就要成立自己的衙門,直接管理津門。臣是在想,洋人成立一個衙門容易,要想撤消一個衙門,就是件極難的事。到時候有進無出,不可撤裁,京師門戶,為洋人所有,或與洋人共治,總是對京畿不利。都統衙門事權在我,可立可撤,內中官吏皆無編製,一道旨意,立即可去。整個津門,依舊在朝廷掌握之中,隨時可以恢複舊製。自聯軍進城到現在,衙門上掛的都是黃龍旗,太後可以派人去查。至於幫洋人運送物資,彼時敵強我弱,不得不如此。”

慈喜點著頭“原來是這樣,這個衙門立之無據,撤起來倒也方便的很。與洋人交涉歸還津門時,倒是可以用它……”

天佑帝此時問道:“趙冠侯,朕問你。各國銀行團貸款,你一力主張華比銀行加入,卻不許道勝銀行參與,是何道理?其財力並不算十分雄厚,比利時也是小國,分給其路權、礦權,這是何意?”

“陛下,華比洋行既有我國股份,比利時也是我們的友邦。前者您所乘坐的花車,就是比利時方麵提供的。對於這樣的國家,臣想應該加以籠絡,畢竟我們現在,多一個朋友,就多一條路子。道勝銀行雖然是中鐵合辦,但事權全在鐵勒手裏,我們無力幹預。鐵勒人奪我祖宗基業,臣與其不共戴天,恨不能提一旅之師,出關滅賊。怎能讓道勝銀行,參與到貸款之中,控製我國關稅路權。”

“說的好!”慈喜接過話來“鐵勒人狼子野心,實乃我大金第一號大敵,居然連我們的祖宗之地都要奪去,若不能將之驅逐出關外,咱們就沒臉見祖宗了。冠侯,你有這份心,我很高興,但是你年紀輕,做事難免有不完備的地方,被人提醒幾句,是希望你能改正,並不是壞心。你一定要想明白這一層,不能記恨誰,更不能仗著自己是功臣,就打壓誰,否則我不會答應你。這回,我會派人去查一查你,沒有錯是最好,有錯也沒關係,慢慢改就是了。總之,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你的功勞我都記著呢,這回又辦了這麽大的事,就等著賞賜就好。跪安吧。”

離開後衙,李連英將他送到前麵,趙冠侯抽空,將李連英的那份禮遞上去。由於李連英喜歡洋物件,給他送了個鱷魚皮手工製作錢包,在錢包裏,則放著一張房契,外加三萬銀子。

李連英看罷,也連聲道謝“難為你真有心,還能想著我這把老骨頭。你放心吧,宮裏頭有我呢,別害怕。你啊,先去看看仲華,他的病又有點重,對了順帶給他買點鱷魚肉送去,我聽人說,這個東西治喘是最好。”

濟南城如今洋貨店林立,鱷魚肉很容易買,等到了府上,韓榮正在休養。慶哥經屈廷桂診治,已經痊愈。趙冠侯算是救了韓家一雙兒女的大功臣,是以聽聞他來立刻開中門召見。見麵之後,直接升炕。趙冠侯照例先送孝敬,韓榮這份裏乃是京城韓府附近一處酒樓的契約,那酒樓原本有主人,躲兵亂到了鄉下,趙冠侯就當無主之地買下來。

將來就算主人回來,以韓榮的權勢,自可勒出一大筆款。除此以外,還有一張五萬兩的存單,票子則是四恒開的。除此以外,又有十幾件古董,以及兩掛上好的朝珠,都是自洋兵那購買來的贓物。

韓榮見了這些款以及鱷魚肉,黃臉上有了幾分紅光“你啊,就是心細。我這個病,現在就算是吃龍肝,怕是都好不了了,這鱷魚肉也沒什麽用。難為你,能有這份心,我就很滿意了。這回的差事辦的不錯,攔腰一刀,生砍下兩百五十兆的款,必須得給你記上一功。至於朝裏有人罵你,你別往心裏去,從章桐到我,他們有誰不罵,有誰不參?一幫子清流!”

他咳嗽一陣,又道:“咱們自己人,我給你一個實底,你這回,該換補子了,胸前的補子可不是獅子,要換孔雀,你要放文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