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闖禍(上)

“玉山這個狗頭,原來是有這麽一副腸子,活該他不得好死。”

巡撫衙門簽押房中,剛剛抽足了大土的王鶴軒,眉飛色舞地,為趙冠侯出著主意。身為師爺,與自己東主厲害相關,這等事既不必瞞他,更不該瞞。所隱瞞著,隻是把鄒秀榮的名字瞞下,隻說是個良家女子。

若是此事說與鄒敬齋,其必是想個堂兵正陣,若是李潤年,則多半是當麵辯理。隻有王鶴軒這種毒士,一肚子壞水無處作用,才最是適合謀劃這種事。

他撚著胡須,思忖著“這事,三個主意。上策化幹戈為玉帛,以千金賄其娘家,同意將女兒聘出。一個被休的女子,年紀也有三十歲,嫁給玉山,實際算是不錯。可是大帥既然動問,那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中策,就是先設個局,把兩人弄到一起,然後預備人手去捉對。到時候要玉山寫個伏辯,要他什麽,他就得給什麽。再不成,那就是下策,先是設局讓兩人見麵,不等劍及履至,進去便是一通爆打。將他的念頭,隨著棍棒一起打出去,不要伏辯。女方的顏麵就算是保住了,可是和玉山的死仇,也算做下。何去何從,還得大帥定奪。”

趙冠侯道:“我其實想的,也是這個下策。這個女子,與我有極深的淵源,上中兩策都不能用。但是下策用完,朝廷那裏,必是一個簍子,王先生,你還敢跟我一起承擔麽?”

王鶴軒一笑,大大咧咧地一抖袍袖“笑話!大帥太小看我了。學生不才,當年祖輩也曾留下幾萬兩銀子的家私,不到兩年,就被我花個幹淨。難道,我會是那種在意個人身家性命的主?我入誰的幕,不看銀子,隻看脾氣。大帥拿我王某當個人看,我就願意殺身以報。這事既然要鬧,那就得往大裏鬧,如今的朝廷,主少國疑,外強中幹,事情鬧小了沒有用,隻要鬧大了,我保證最先怕的一定是朝廷。我就陪著您,大鬧他一場!”

“好,如此就有賴先生。現在有幾件事,有勞先生去辦一下……”

趙冠侯回家時,天已經擦黑,他直接到了鄒秀榮房門外,輕輕敲響了門。鄒秀榮這邊,本也有幾個丫頭伺候著,可見是趙冠侯進來,鄒秀榮就將丫鬟都趕出去,隨後帶上了門。

房間裏酒氣很大,她眼前的酒瓶裏,有小半瓶酒,見她起身去拿杯,趙冠侯卻已經搶先一步,自己去拿了酒杯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二嫂,你酒量好我已經知道了,但是總這麽喝,也不是辦法。何必如此?夫妻之間,有什麽說不開的,再者說,若是心情實在不好,我送二嫂出國散心,也好過這樣,總這麽喝酒,不是辦法。”

“還管起我的事了?老嫂如母,小叔是兒,你可管不到我頭上。”鄒秀榮的臉上帶著幾分紅暈,顯然酒已經喝的到了量,但還是舉起杯,一飲而盡。“你好端端的要送我出國,說,有什麽企圖?”

她直勾勾的瞪過來,趙冠侯隻好一笑“能有什麽企圖。隻是想讓二哥著急。洋人裏英俊瀟灑,富貴多金者有的是,萬一二嫂這一去,遇到一段異國情緣,二哥不得急死?所以我會預備兩張船票,二嫂前腳走,讓他後腳去追。”

“他才不會去,他有他的事業,比起兒女私情來,事業或者說這個國家,對他的意義更大。在倫敦的時候,我們幾名同窗刺血發誓,要振興國家,實業救國時,其實都有類似的想法,為了國家可以隨時犧牲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個人感情在事業麵前,必須要退讓。當時,我很支持這種觀點,可是現在,真的和思遠組成家庭之後,我卻希望他把我看的和事業一樣重要,你說,我是不是很自私?”

“這不是自私,而是人之常情,無可指責。二哥那裏,我會找個機會和他談一談,如果談不成……我送二嫂出國。這件事情上,我幫理不幫親,二哥做的不對,我不向著他。”

鄒秀榮卻噗嗤一笑“你送我出國?玉山那邊,你又該怎麽交代呢?”

趙冠侯給自己倒了杯酒“果然,二嫂這幾天心情不好,是為了他的糾纏。他在找我之前,已經找過你了。二嫂為什麽不跟我說清楚?咱們兩邊把話說明白不好麽?兄弟我好歹也是山東巡撫,有什麽事情不能辦到,非要二嫂受氣。”

“受氣?這話可談不到。我已經三十歲,已經是個沒人要的老女人了。又是個棄婦,連家都回不去,想嫁個門當戶對的,並不容易。有個藩司看上我,要娶我做正室,這是好事,又怎麽叫給我氣受?你這種話,到外麵說,人家也隻會說是你的想法有問題,不會怪玉先生的。即便是我爹,說不定也會同意這門親事,現在不講究貞節牌坊,再說我犯的上為孟思遠守節?你怎麽知道我心情不好,我的心情好的很,也許過幾天我就要搬出你的家,嫁到玉家去。”

趙冠侯搖搖頭“他不配。玉山那種東西,配不上你。若是好姻緣,我不會從中作梗,可若是這種人,我不會饒過他。如果不是我確定,他沒對你無理的話,我已經把他殺了。”

“胡鬧。你又不是我丈夫,憑什麽為我出頭殺人。我被思遠休了,也該為自己打算,找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總住在你這裏,並不是一個長久之計。我離開你的家是必然的事情,就算我不嫁給玉山,也會嫁給其他人。一個三十歲的女人,還是下堂妻,嫁誰都一樣,比較而言玉山還算不錯。不算他的官身,其他條件也很好,有學問,中過進士,官聲也還好。今年才五十歲,樣子也不難看。”

趙冠侯把酒杯一放“二嫂,你要是這樣說話,就是不拿我當自己人了,我可不高興。你且說說看,做兄弟的哪點對不住你,你這麽跟我見外?這話,絕對不是我認識的鄒秀榮會說出來的話,你是自立自強的女人,沒有男人,可以活的一樣很好,怎麽會想到早晚要嫁人這種事。玉山跟你說了什麽,讓你有苦衷,心裏難過,卻又不好明說。還是說他對你做了什麽,如果是那樣,我立刻就宰了他,就像在保定那次一樣。”

鄒秀榮沉默一陣,又喝了兩杯酒,以手扶額“……這事我很難開口,我隻能說,他沒占到我的便宜,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麽軟弱。如果他想要對我用強,我會和他拚命,他也不敢如此……我要提醒你,玉山是一條毒蛇,他遠比你想的更可怕,對他不能大意。隻通過帳本,他就找到了你二哥一個很大的把柄,如果我不依從他,他要把事情鬧大,你二哥恐怕就要進監獄。他以此為要挾,要我順從他,我不會答應這種要求,可是,又很難擺脫他的糾纏。這幾天我躲著他並不是怕,而是在想一個辦法,沒想到,他居然主動出麵讓你來做說客,居然是要和我結婚。原本以為,他所貪圖的是一時之快,沒想到,居然是要害我一生。你二哥做的這事……很對不起你,連我都有些沒麵目見你,可你今天這樣問,我如果繼續隱瞞,也對不起你對我的照顧。總之,是我們夫妻虧欠你的。”

趙冠侯思忖片刻“聽嫂子這麽說,我來猜一猜,是不是二哥當了葛明黨,被他發現了?”

鄒秀榮點點頭,苦笑一聲“你果然很聰明,一點就透。他用錢養女人之類的話,您肯定是不會信的,結合外省的情況,你二哥的錢很可能是搞出來,資助了那些人。你是官,他靠著你做生意,卻要做這個,或許對得起國家,但肯定對不起朋友。”她將手向前一伸“把我抓起來吧。我是你的財務審核,這件事我脫不了幹係,把我抓起來,你就可以洗清了。”

趙冠侯卻哈哈一笑“二嫂,你的酒多了,把你兄弟看的也忒差勁了一些。別說他玉山沒抓住二哥的真把柄,就算抓住了,又怎麽樣?我們既然是金蘭兄弟,山東這片我說了算,我二哥不管是葛明黨還是殺人放火的強盜,也沒人能奈何他一根頭發。他跟你和離,也就可以想通了,是為了保護你,不讓你受牽連。我二哥是有點書呆子氣,想事情的思路大有問題,難道他不和你和離,我還會抓二嫂不成?不就這麽點事麽,幾萬兩銀子,外加上跟葛明黨聯合。這都是小事情,有我在,一切交給我就好。”

“老四!”鄒秀榮頗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趙冠侯,孟思遠在山東參加葛明黨,歸根到底,是在挖趙冠侯的根基。他如果因此翻臉殺人,也說不到不對。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大度,不但不追究,反倒是還要繼續保護自己,她更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嫂子,不就是葛明黨麽?你早說啊,早說的話,我會讓二哥更安全。你放心,玉山是藩司,抓人的事,不歸他管。濟南地麵上,所有衙門我都支的動,誰抓我二哥,必須先通過我,我不簽字,沒人敢下這個手。隻要我在這個位子上一天,就沒人能動二哥。不過二嫂,你們夫妻兩個既然情義這麽好,何必搞這種和離的事,鬧的都不開心。我去找我二哥談談……”

鄒秀榮卻製止了他“如果這樣,那你就真的是逼我走了。他做什麽我不管,但是他對我沒信心,讓我很生氣。或許他是擔心連累我,可是我難道怕連累麽?他不相信我有與他同死的勇氣,那就讓他看看,我是什麽樣的為人,我要等他自己上門來跟我道歉,不要你去聯係。”

“好吧,這事我尊重你們的選擇。眼下,我先幫你出口氣。那個玉山既然對二嫂有非分之想,我們就收拾他一下。”

鄒秀榮聽他說著計劃,被逗的笑了起來,邊笑邊搖著頭“不行,不能這樣亂來。你這樣一搞,玉山跟你,就是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又怎麽樣,他來山東奪我的印把子,我們兩邊本就是仇敵。他還想染指我的嫂子,眼裏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上官,不收拾他,又收拾誰。我隻問一句,二嫂你高興不高興?我要聽實話,如果你拿我當成兄弟,就跟我說一句真心話,不要用氣話來敷衍我。”

鄒秀榮點點頭“高興,自然是高興,但是不值得。老四,你的前程還很遠大,整個山東在你的治下越來越好,我認識的很多洋人,都說山東再有幾年時間,就會成為金國最繁華的行省,最有希望進入文明世界的地方。比起山東的黎民百姓,我一個人的榮辱算不了什麽,更何況,這事來牽扯到思遠和葛明黨,更要謹慎。玉山是官場上的人,不敢太過放肆。他糾纏我,我躲著他,不會吃虧。其實在生意場上,什麽人都有,女人做生意,更是麻煩,覬覦我的男人,也不是沒遇到過。我也不是那些沒主見的女人,自有辦法應付,先且周旋著,再為他物色個合適的女人搪塞過去,以你的手段,我相信可以最後維持個皆大歡喜的局麵,大家都不傷麵子,你也可以保證你的官職不受影響,這不是很好麽。”

“當然,我如果想這樣,當然可以搞成這樣,但是那樣二嫂就吃虧了。你是何等樣人,被這麽個東西糾纏這麽久,要是就這麽算了,我還有什麽臉喊你嫂子。這件事你能算,我也不能算,這口氣,我為你出。官職什麽的,就隨他去吧。山東黎民,跟我很熟麽?我跟二哥既然磕頭,嫂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比起什麽山東黎民,要重要的多。你且按我的吩咐去辦,到時候隻管出氣。”

鄒秀榮搖搖頭,如同看著頑皮的小弟一般“胡鬧。”

等從鄒秀榮房裏出來,趙冠侯一路奔了薑鳳芝房裏,薑鳳芝正在房裏,坐在椅上,手裏擺弄著一個木頭車把,兩條長腿對著空氣踩踏,做著騎自行車的樣子。趙冠侯進門之後,她喜的一下跳起來,將那木頭車把一丟“師弟。你……你今天不是該睡在程月那麽?”

“怎麽,師姐不歡迎我,那我可就走了。”

“敢!進了我的門,就不許隨便走,來,我給你脫衣服。肚子餓不餓,我去給你找點吃的。”薑鳳芝興高采烈的過來接了趙冠侯的外衣,與他在炕上坐下,又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衣服,

“我不知道你來,也沒講究穿,這衣裳太難看了,我去換身好的。前些天在洋行,做了幾件洋衣服,露的地方太多,穿不出去,隻能在家裏穿給你看。我知道,你最喜歡女人穿洋人的衣服,還喜歡女學生的衣服,我也買了幾套。穿上你看看啊。”

“別忙了,穿上一會也要脫下來,不折騰。來師姐,我有件事跟你說,這事咱家隻有你能辦。”

薑鳳芝這兩年時間雖然一如其他的女眷,在趙冠侯的教導下進行過學習,也送到女校裏讀了半年書。但是她生性活潑好動,讀書的事,並不怎麽適合她,所學不是太多。

翠玉可以經商,蘇寒芝成了暢銷書作家,程月則有上萬的淮勇舊部在軍中效力,隻有她,除了枕席間的侍奉,一起回憶過去時光外再無作為,心裏著實有些失落,也有些恐懼。生怕有朝一日自己失去魅力,師弟再也不會多看自己一眼。

此時的薑鳳芝,即便是要她去上刀山下油鍋,也不會有所動搖,點頭道:“你要我幹什麽,隻管開口。”

等到聽了趙冠侯的計劃,薑鳳芝得意的點點頭“這事確實是我辦最合適,都是女人,比男人動手方便。其實我覺得,不如去叫上孟二爺。丈夫出麵,辦這事更妥當……”

趙冠侯也點頭道:“師姐這個主意出的好,倒是想到了我沒想到的地方,就這麽辦。”

等到薑鳳芝陷入夢鄉時,趙冠侯看著緊緊抱著自己,在夢中呢喃著“師弟……我……我要給你生一堆孩子……”的師姐,微微一笑。

自己偶爾裝傻,讓師姐發揮一下作用,才能保證她不至於太失落,家裏的怨婦有個程月就夠了,師姐既然跟了自己,就該讓她感到幸福,也讓她感到自己有用。

一條修長而有力的腿,很沒風度的壓在了自己身上,兩條胳膊摟的更緊了,頭在趙冠侯的胸口蹭了蹭,半夢半醒的說著“別動……抱著我,我睡的香。”趙冠侯搖搖頭,不禁莞爾。成親兩年了,睡相還是那麽難看,明天早上,非好好收拾她一頓不可。當然教訓的方法,對於當事人來說,全都樂在其中。

等到次日,趙冠侯寫了封書信,由高升悄悄送到孟府,等了約莫一個小時,高升送來回信。卻是孟思遠的一句話“既以和離,嫁娶自便。四弟不必牽扯進去,免得影響了公務。”

趙冠侯搖搖頭,囑咐著鳳芝這事不許告訴鄒秀榮,其他的事,一切照計劃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