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

出手之人,顯然是做慣擄人生意的,勒住了蘇寒芝脖子的胳膊如同鐵條,勒的她幾乎無法呼。手緊緊捂住她的嘴,確保她無法喊叫,動作嫻熟無比,黑夜之中,也沒有半點停頓。

人販子?蘇寒芝腦海裏第一浮現出的詞就是這個,一想到要被塞進麻袋賣到昌寮裏的下場,她的剪刀就向著那胳膊紮過去,可是那人卻比她更快,另一隻手隻一戳,她就覺得半邊身子發軟,剪刀無力的落在地上。

“別亂動,我不想傷你,別逼我動手。”那人貼在蘇寒芝耳邊小聲道:“你就把門叫開就好,別的事,不用你管。敢亂動亂嚷,我要你全家的命。”

離的近了,蘇寒芝從風中聞到了一股很重的藥味,這個人身上似乎受了傷,而在那人的腰間,似乎別著某種金屬,冰冷的觸感,讓她心裏一陣亂跳,甚至比遇到人販子更令她恐懼。

雖然沒摸過那東西,但是聽也聽說過,那是能幾十步外就致人於死地的洋槍。這人又要自己去敲冠侯的門,難道是龐家請來的刺客,來謀害冠侯性命的?

她心裏這麽想著,嘴裏發出嗚嗚之聲,身後之人小聲道:“我放開你,你若是敢喊,我就殺光你的家裏人,就連你那個情郎,也別想活,叫門!”

堵在蘇寒芝嘴上的手移開,她先是急促的呼吸了幾聲,隨後又是一陣咳嗽,半晌之後,才摸索著在門上輕輕敲打幾下,時間不長,院子裏有了回應“門沒鎖,進來吧。”

身後的人向後退了退,一支冰涼的金屬管,頂在蘇寒芝的後腦上,又催促的向前輕輕推了推,示意著她推開院門。

蘇寒芝想要大喊一聲,把鍋夥裏睡著的人都叫起來,可是一想到洋槍,卻又不敢出音。這東西的威力,可不是津門好漢靠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當初聯軍炮轟大沽口,一路殺到京師,一把火燒了萬歲的園子。就連經製官軍都抵擋不住槍子,就靠著十幾號鍋夥,又能做什麽。

這片地方雖然按例應有衙役巡邏,但是那些衙役隻存在於紙麵上,就算對方真的開槍殺人,等到衙役來時,早就逃的不知所蹤。她不怕死,但是卻想在死前,再見到冠侯一麵。如果可能的話,死在他的懷裏,總比就這樣被人打死要好。她緊咬著牙關,用手推向了木門。

早已經破爛不堪的門軸,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門被推開了,蘇寒芝不管不顧的向著院裏猛跑,大喊一聲“冠侯快跑,龐家來人了!他身上有槍!”

身後之人的手指已經放到了扳機上,隻需要輕輕一勾,就可以讓蘇寒芝香消玉隕。雖然夜色漆黑,可是這名來客練就一雙夜眼,黑夜中視物如見,目力無礙,一手槍法,也號稱百發百中。即使手裏的槍械並不怎麽好用,但是這種距離內也不會射失。

可是死神的鐮刀最終隻是在蘇寒芝頭上虛晃了一下,並沒有真的落下。那人足尖點地,人已經如同獵豹一樣躍出,反搶到蘇寒芝之前,衝進院裏,同時一腳將門重重踢的關了回去。

這間院子不大,來人一跳進來,搶到蘇寒芝前麵,就已經到了門口,伸手在蘇寒芝的肩頭一推,將她推的後退幾步,自己則向房間裏衝去,輕喝一聲“趙朋友,在下山東孫美瑤,前來拜見……”

房門並沒有關,那人也並沒有等待主人意見的意思,邊通報名姓的同時,一步就衝到房間裏,隨後就覺得腳下一空,身體不受控製的向下落去。大驚之下,想要騰空而起,可是偏生沒有借力之處,任是天大的武藝,此時也沒有做手腳處。

足尖落地,白霧升騰,墊在坑下的石灰撲天而起,這人也知道,自己落入了江湖上常見的淨坑之中。這種陷阱原本見的也不是少數,可從沒人把陷阱修到自己家裏,饒是其久走江湖,一時大意之下,竟是陰溝裏翻了船。

這坑挖的不算太深,腳踩住坑底,頭還在落在外麵,但是飛騰的石灰還是嗆的來人一陣咳嗽。以來人的身手,借力躍上坑去本不廢力,可是就在他剛剛要運力起跳時,一柄鋒利的鐵鍁,卻已經蓋在了頭上。隨後傳來的,是一個冰冷的聲音

“孫掌櫃?聽聲音就知道是你了,好好待著別亂動,咱們有話好說。我知道你有功夫,我這腿腳沒好利索,若是你上來,我未必是你對手。可是現在,你的槍沒等打到我,我的鐵鍁保證開了你的瓢,想不想比比誰快?念在你方才不傷害寒芝姐的份上,我不壞你性命,但是我是做混混的,我們這行人,不慈悲。”

孫美瑤的本領可稱的上出色,可是現在的處境太過不利,鐵鍁就那麽放在頭上,作為武術大家,尤其可以斷定,對方絕對也是一個精通拳術之人。就算自己現在拔槍,也沒把握真的搶在對手落下鐵鍁之前就把人擊斃。

蘇寒芝被孫美瑤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這時才剛站起來,腳步踉蹌的向屋裏衝,趙冠侯提醒道:“寒芝姐,留神腳下,別也掉坑裏。就到門口就好,還有,孫掌櫃的,我知道你身上帶了兩支洋槍,麻煩你把它們扔上來,我們有什麽話再說。”

孫美瑤猶豫片刻,兩聲金屬落地的聲音響起,蘇寒芝則摸索著找到了蠟燭,又點燃了紙媒,總算是讓房間裏有了點亮光。卻見房間內,一個圓形大坑內,孫美瑤的身子落在坑裏,隻有一個頭和小半截身子在外頭,臉上滿是石灰,眼睛緊緊閉著,狼狽不堪。

趙冠侯身上隻穿了一件中衣,露著上身結實的肌肉和兩條腿,赤著腳站在房間裏,手裏拿著鐵鍬,隨時準備下劈。而在他麵前,兩隻燧發手槍,扔在那裏。

這種燧發手槍每次隻能發射一發子彈,但是不需要點火繩,擊發比較方便。同樣的武器曾經跟隨著泰西的船長們建立功業,伴隨著海盜的歌聲,響徹五湖七海,見證了數個泰西大國從興起到衰落的過程。到了現在這個時代,在泰西已經基本被淘汰,但是在大金,卻依舊是土匪們的心愛物件。

蘇寒芝將槍揀起來,放到趙冠侯手中,趙冠侯丟了鐵鍬,將兩支槍反複看了看,在他眼裏,這東西跟玩具實際也沒太大差別,但卻是眼下,自己所能接觸到的,最有殺傷力的東西。如果事情真到解決不了的時候,就用這東西,一槍轟掉龐管帶的頭,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他將手槍在手上甩了幾個槍花,隨後又指在了孫美瑤頭上,一連串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讓人眼花繚亂。在前世,他操作過許多科技含量極高的武器,這種原始兵器,掌握起來沒有任何難度。

兩支槍裏各裝有一發子彈,憑借這兩發子彈,就算孫美瑤是那種功夫片的主人公,他也有把握第一時間將其擊斃。

孫美瑤此時得到批準,從陷阱裏走出來,蘇寒芝拿了條抹布過來扔給他,允許他擦掉臉上沾的石灰。

好在其是個極有經驗的主,一落到坑裏,就把眼睛緊緊閉上,石灰並沒有傷到他的眼睛。蘇寒芝心好,特意尋了些菜油,可以讓其眼睛不受損害,而孫美瑤也自光棍,擦去臉上的石灰後,將手向後一背,做一個束手就擒的樣子。

“誌誠信的東家,開的懸賞花紅是兩百兩,你把我送過去,就能得這一筆賞金。另外,誌誠信丟失的股票,被我藏了起來,如果你肯幫我,我就分你五萬兩銀子的股票。是要拿我見官,還是要幫我的忙,趙會首一言而決,孫某絕無二話。”

蘇寒芝這時借著燈光仔細打量著來人,見他身上雖然穿的是黑緞勁裝,但是五官很是熟悉,端詳一陣之後,忽然認出來“你是……蘇大夫家的那位孫掌櫃?你……你怎麽?”

“他確實是掌櫃,不過卻是做沒本生意的而已,沒什麽奇怪的。蘇大夫交遊廣闊,加上專治骨傷,認識些江湖上的朋友,也是尋常事。”趙冠侯看似隨意的擺弄著兩隻槍,但是孫美瑤卻能感覺到,兩杆手槍始終沒離開自己的要害,隻要自己稍微一動,對方隨時會擊發彈藥。

“孫掌櫃,今天在城門那通亂槍,就是你引起來的吧?你中了官軍的計策,大概也是走投無路,蘇大夫的朋友裏固然有綠林,但同樣也有官府,換做我是你,也不敢去他家自投羅網。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往我家來?難道咱們有什麽交情?”

“交情?大家交情是沒有的,可是可著津門之內,我孫某的幾個朋友,現在卻都***著要抓我,是以這朋友,我是信不過了。”孫美瑤不屑的哼了一聲

“安南巡捕、紅頭阿三、津門的防營、衙役,還有新建陸軍。乃至於幾路幫會,都想要抓我,有的想要花紅,有的想要那十幾萬兩銀子的股票。如果不是有人出賣,我又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整個津門,卻已經沒有我容身之地,你這,算是我最後的出路了。”

他說到此,顯然想起什麽傷心事,拳頭重重的捶在炕沿,可是臉上隨即露出異常痛苦的神情,雙眼向上一翻,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