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負薪救火

等回到禮查飯店時,青蓮老九怯生生的迎上來,喊了一聲老爺,趙冠侯看看她,笑著問道:“怎麽樣老九,身子不妨事了?”

青蓮老九的臉一紅“好了,全都好了,不信您可以看。”說著張開雙臂,圓地轉了幾個圈。

敬慈這時跑過來拉著阿九的裙子“姐姐,給我講故事。”

阿九很有些惶恐的看著趙冠侯“對勿起,是少爺他要喊我姐姐的,勿是我要少爺喊的。我知道,阿九髒,勿配……”

“胡說什麽,好端端個人,怎麽就髒了?不許這麽自己看不起自己,家裏沒人看不起你的,等將來回了山東,我還要介紹人給你認識呢。”

鬆江股變,正元等三家錢莊皆受重創,鐵索連環,變成了火燒赤壁,三家字號皆有倒閉的風險。這個時候,更得同舟共濟,不許再有任何變故。陳白鷗平日裏**不羈,但此時,卻隻能謹尊父命,與阿九一刀兩斷,再無往來。

這其中,也有陳白鷗埋怨阿九的原因,他始終認為,那一晚阿九已經被趙冠侯所侵。這裏麵阿九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如果不是她行為不檢,既做了自己的女人,還到外頭去應局票,又怎麽會惹下麻煩,被男人占去了便宜。

在春風得意的時候,這根刺或許還表現不出來,可是現在家中突逢巨變,從未受過打擊的陳白鷗一蹶不振。報社的差事丟了,感情上又受挫折,便把心裏的話都說了出來。

阿九被情郎誤會且拋棄,一時想不開,就悄悄的吞了煙泡。好在青蓮閣的東家會治,倒是沒鬧出人命。可是阿九沒了金主,再想像過去一樣做隻應局,不陪客的生意不大可能。眼下華界裏一片哀號之聲,青蓮閣的女先生自己,也被套進去,血本無歸,急等著錢使,甚至想著把阿九賣到外國去,換一筆錢救急。

還是趙冠侯及時出麵,又托了沈保升的麵子,用兩千兩銀子把阿九贖了身,帶在身邊做丫鬟。阿九以為,自己被買過來,肯定是要被主人睡的,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看趙冠侯對她沒有任何這方麵的表示,她自己心裏反倒是沒了底,認為對方是嫌自己髒不想碰。

她性子很好,也有點孩子氣,與趙家的幾個小孩子玩的投機,很受幾個孩子歡迎。趙冠侯也不介意她的身份,讓幾個孩子與她嬉鬧,並不幹涉。等聽到他一說帶到山東去介紹給人認識,阿九心裏卻一陣寒意,難道他買自己,是為了把自己賣給一個大人物?可是到了這一步,已經身不由己,不管跟誰,都隻好認命了。

回到房間裏,毓卿走過來問道:“情況怎麽樣?”

“一切都好,就是得費點氣力,這麽多筆錢,轉移起來,很要費一番周折,不是那麽便當可做的事。”

翠玉這時也走過來,拉著趙冠侯的手道:“華界好嚇人,警查已經不能維持治安了,必須得派兵。可是派兵也不是辦法,鬆江這裏的商人勢力本來就大,現在一下子,大家都破產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投江服毒,無數人一夜之間失去飯碗,不曉得要鬧出多大亂子。義善源……會不會有事?”

毓卿哼了一聲“你管他死不死。你好心給他派了電報,他就回了三個字,知道了。當自己是什東西,這回,活該他栽個大跟頭,也讓他別那麽狂妄。”

趙冠侯坐回沙發上,微笑道:“這事啊,到底能到哪一步,現在提為時過早。蔡道台有先見之明,已經看出鬆江早晚有這一天,肯定是要救市的。如果他能夠把市麵托住,這股風就吹不到義善源頭上。可如果這股風真吹到義善源頭上時,那麽倒掉的,怕就不是一家錢莊那麽簡單了。”

他四下看看“程月呢?人哪去了?”

蘇寒芝道:“她在講電話,等放下話機就讓她過來。是程家的公子,在打電話道謝。要不是你及時買了他們的股票,他們現在怕也落的跟那些人一樣的下場了。所以他們打電話來,說一聲謝謝,再談談家常,你找她有事?”

“沒什麽事,就是想告訴她,當初那麽對程家公子,就是為了今天。別讓她成天哭喪個臉,看著讓人煩。”

“那你對她好點就可以了,來了鬆江那麽久,你還哪都沒帶她去過。今天帶她去南京路那邊轉一轉。那是個好女孩,你不該讓她傷心的。快去快去,不去我揍你。”

當趙冠侯被蘇寒芝用雞毛撣子趕著,陪程月去逛大馬路的時候,京城裏,已經鬧翻了天。蔡煌的電折,第一時間,就擺上了內閣的案頭。慶王如今已經做了內閣總辦大臣,但是權柄比起做軍機帶班時,反倒有所下降。

小恭王濮偉,醇王兄弟,內廷太後。幾股力量互相絞殺在一起,都在拚命的向自己懷裏爭取權力。他這個總辦大臣,就是眾人的眼中釘,稍有失當,立遭彈劾。他已有力不能支之感,等看到這份奏折以後,隻覺得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將奏折遞給小恭王濮偉道:“你看看吧,我頭疼的厲害,實在是看不了了。”

“鬆江的股票,不是說肯定賺錢麽?怎麽變成了這樣,那個蘭格誌的經理怎麽不見了,找啊!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這怎麽可能。蔡煌幹什麽吃的,他能幹不能幹,現在還要朝廷出錢救市,暫緩提調關款。關款是償還庚子賠款的,一天也耽誤不得。不提關款,從銀行出錢,這憑什麽,我看蔡煌這個人,當殺。”

小恭王一連價的說了這麽多,眼睛則落在慶王身上。蔡煌的才具出身不足為鬆江道,是走慶王的門路,才有了今天這個地位。小恭王這話,明是說蔡煌實際則是暗指慶王,指桑罵槐。

承澤掌管度支部,掌管全國財富,權柄在過去的戶部之上。度支部兩百萬的款,都在鬆江股市裏套著,現在正急的沒有辦法。這裏麵包括要軍事解決第五鎮,向洋人借的五十萬洋債,準備用來購買軍火,武裝部隊。後來由於戰爭的壓力不大,他就把錢放到股市裏去發財,沒想到也套住了。

如果這個時候,再由大金銀行出麵救市,他根本也拿不出那麽多錢。拿不出錢,小恭王等人必然就要查帳,那時扯出蘿卜帶出泥,就連度支部也待不住了。

當下附和道:“就是這個話,我看蔡煌是故意這樣說,借百姓要挾朝廷。庚子賠款由各省攤派,統一存放在鬆江官庫裏,等著到日子上解,跟這股市本無關聯,現在提股市,為什麽要提到賠款上,這裏有毛病。再者鬆江是東南餉源之地,縱有動搖,隻要一二能吏清官,一切從公而斷,用心辦差,不愁不能厘清積弊,穩定時局。他非要咱們用部款和銀行的錢去接濟,我看分明是想從中發一筆財,把他買官的錢撈回來。鬆江道當初就是九萬兩銀子才能買,現在的行情,怕不漲到了二十萬。他要這錢,是給自己要的。”、

這話,就又是朝著慶王說了。承灃連忙道:“大家等一下,現在說的,是怎麽辦鬆江的事。咱們就事論事,不要說其他。蔡煌的才具不行,我們可以不用他,但用誰?”

慶王因為被連番攻擊,索性閉口不語,小恭王則道:“依我看,就讓江蘇巡撫程全德,總辦平抑市麵一事,將蔡煌革職查辦。”

海軍大臣承洵忽然想起一事“各位,聽我說一句,我看程全德雖然有本事,但是當這總辦還差點火候。辦事就得有錢,咱總不能讓他空著手,到鬆江去上任吧。我這夾袋裏,倒有個人選,你們看看。”

“誰啊?”

“山東巡撫趙冠侯。他不是手裏有錢麽,就讓他設法救市,穩定市麵,安定人心。但是額外規定,不許籌借洋債,不許牽累地方。如果把事情辦好,自可折抵前罪,如果市麵不穩,則必由有司指名嚴參,絕不寬待。”

他這話一說,慶王的臉色就更難看了,承灃當初找自己寫信時,許諾的是絕對沒有追究的意思,否則自己怎麽會寫那麽一封信。現在承洵的言語,等於是間接證明,承灃在自己這所的是假話。所謂折抵前罪,還是要追究他打傷玉山的罪行。

而這樣保舉的用心,顯然還是眾親貴不滿趙冠侯得了慈喜內帑,想要他把這筆內帑花在鬆江救市上。成亦無功,敗則有過,這是個典型老鼠鑽風箱的差。若是派到別人,當然與自己沒什麽關係,隨他安排。可是派到自己女婿身上,這未免就是不給他這個皇室老輩的麵子。

他有心發作,但眼看眾人紛紛附和,皆不把自己這個總辦大臣看在眼裏,心內一寒:冠侯的脾氣,你們這樣搞……算了,這江山總歸是你們家的,你們自己都不愛惜,我又犯的上為你們維持麽?

他點頭道:“老六的保舉,我沒有什麽說的,這事,還是交給太後來定奪吧。”

皇宮內,隆玉太後已經發了一通脾氣,一連打死了兩個太監,這口氣才稍稍平複了一些。她原本的脾氣還是不錯的,但是多年來夫妻失和,乃至於有名無實的冷遇,讓她的心靈漸漸變的扭曲,越來越向她的偶像慈喜那裏轉變。

成為太後,她的行動坐臥,都刻意模仿著慈喜的樣子,甚至也找了個老宮女做自己的清客,依舊請榮壽大長公主到宮裏來坐,一如慈喜在世時一樣。可是這回,當大難臨頭時,她卻發現自己比起慈喜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若是慈喜在世的時候,絕對沒有人,敢挪用內帑去炒股票。可是現在,一百多萬私房錢放出去收不回來,追究責任的話,第一責任人卻是自己,這讓她感覺到仿佛挨了劈麵一掌,陣陣怒火中燒。

李連英已經請辭出宮,到津門去做寓公,小德張晉為大總管,地位與當初的李連英不差。一如太後模仿慈喜,他也在有意的模仿李連英。隻是隆玉比慈喜更難伺候,那種老管家與主母之間的相處方式,很難用在她的身上。

小德張隻好陪著小心“佛爺,您可千萬別為點小事,氣壞了身子。銀子是小事,您的身體是大事。眼下國家一刻也離不了您,您要是氣病了,這江山社稷,黎民蒼生可怎麽辦?隻要咱們身體養好了,銀子不就是一句話的事麽,您向各省攤派,看他們誰敢不給。”

“話說的好聽,誰給啊?慈聖在日,各省督撫已經有尾大不掉的嫌疑,到現在,這情形就更嚴重。各省都在鬧窮,一提攤派就要上本請免,個個都沒有心肝。你說說,我去哪裏搞銀子?一百多萬兩啊,說沒就沒了?”

小德張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說沒不了,則追欠的事,自己有了責任。可是根據他對地方的了解,縱然銀子追回來,層層上解,也都在過程裏被消化了,不可能回到內廷手裏。隻好裝聾做啞,不予回答。

外麵的小太監,把奏事匣子送了進來,隆玉打開匣子,第一道奏折,就是保趙冠侯做全權大臣的。她的眉頭一皺“老五真是胡鬧。趙冠侯山東巡撫,跑到鬆江去,這犯的是死罪。不殺他,怎麽還保開他了?”

小德張卻已經猜出北府的用心,在旁道:“佛爺,現在他在租界裏,想拿他是辦不到的。與其這樣,不若放個順水人情給他。就讓他用內帑去折騰,不管事成與不成,最後隻問他要錢,您的銀子,不就有了著落了?”

隆玉聽這話,不由轉怒為喜“說的好,小德張,我看你比李連英聰明多了,咱們就讓趙冠侯辦這個事。祖宗保佑,我的銀子總算能回來了。”

她用長指甲套,在奏折上捏出掐痕,小德張心內暗道:兄弟,哥哥也是沒辦法,鬆江如果亂了,大金國也就完了。希望你看在慈聖份上,看在鬆江百姓份上,吃點虧,救救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