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遊園(上)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陳冷荷的頭上,一直以來,她始終認為這件婚姻主動權在自己。自己想成則成,想壞則壞,是對方非要把自己得到手而後快。可是趙冠侯這時的言語,卻仿佛一把劍,將她的這個念頭戳的粉碎。

“你很漂亮,你海外留學,這都是優點,我承認。但是你看看現在是什麽情景,鬆江經濟大蕭條啊。我隨便拿一百兩銀子出去,就可以讓一個跟你一樣留學回來的女生分開腿,如果說一句我要娶小,排隊的人可以一路從這裏排到華界去。而我保釋令尊的代價是什麽?是要扛起整個正元的債務,你知道不知道,那是多少錢?而拿筆錢,如果用來找女人,你又知道能找多少,能找什麽樣子麽?別人不說,就說出身地位不弱於你的戴安妮,我現在到她的房裏,讓她脫,她就要脫,讓她怎麽樣,她就會怎麽樣。即使是你,我如果非要得到你不可,你又有什麽辦法反抗呢?所以,你為什麽覺得,我非要答應你的條件不可?現在,回客房去睡一覺,明天,我安排人送你回府,在這裏待久了,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到時候是你自己全進我房裏的,沒地方去說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良久之後,仿佛火山爆發一般,陳冷荷忽然抓起**的枕頭,用力朝趙冠侯丟去“你混蛋!你是個第一號混蛋!”緊接著,她如同發瘋的母獅,將身邊一切可以丟的東西,全部扔向趙冠侯。當她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東西可扔時,恨恨地一拳砸在**,隨即趴在**大哭起來。

“混蛋……你是個混蛋……你知道不知道,我用了多少勇氣,才讓自己走出這一步?在你眼裏我是什麽?紀女?我隻是想要救我的爸爸,救我的媽媽,救我的哥哥。我不要他們為了我,而過苦日子。他們本來可以活的更好的,都是我,是我搞砸了這一切,現在想彌補這一切,有錯麽?”

眼淚如同開閘洪水,哭聲越來越高,趙冠侯將地上的東西重新放回原位,默默的聽她哭訴。“我昨天見了三份工,一份是要我做苦力,另兩份的老板……隻想占我的便宜。鬆江的經濟破產了,女人很難找到工作,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讓媽媽過上好日子,重振家業已經不可能了……你們男人高興了!我終於要低頭了,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了……”

“有老鼠的房間,你當我住的慣?那些食物,我也吃不下!但是我不能說出來,因為這都是我造成的,我要改變這一切,我想讓所有人活的更好一些,這有錯麽?……我大哥被人綁架,你殺光了那些人。可是其他的儲戶呢?哥老會其他人呢?如果再來,我又能怎麽辦?我隻能為他們找一個靠的住的靠山保住他們,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因此失去我的立場。就讓我保留一點尊嚴,難道就不行麽?”

陳冷荷多日以來的委屈,縱欲在此時得到了徹底的宣泄,直哭了好一陣子之後,她發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卻見是趙冠侯將自己抱到了懷裏,她恨恨的推了他一把“別碰我!我改變主意了!我可以去找其他的辦法,我就不相信,除了你,就沒別人能救的了爸爸。”

“對不起,我也改變主意了,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家。”趙冠侯以上視下,極有壓迫感的看著陳冷荷,“你提醒了我,你家的聘禮沒退,你就還是我的姨太太。作為我的姨太太,我是不會讓你隨便出去亂跑,更不會允許你去找什麽門路,給我丟臉的。”

陳冷荷下意識的把腿蜷了起來,做出了防衛的姿態,預防著男人接下來就撲到自己身上,可是趙冠侯卻隻是用手絹擦著她臉上的淚水。“你這又哭又鬧的,實在是不成話。天太晚了,回頭鬧的其他幾間房都睡不安,不是找罵麽。你先睡,我去打幾個電話。”

“打電話?這麽晚了,還要打電話?”

“是啊,會審公廨那裏,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我去給他們打個招呼,給陳老爺換個好點的房間。明天一早,我會去和他們辦理保釋手續。還有就是銀行那邊,別墅的價款,我會還給他們,你家裏的人,就回到別墅裏去住。再有,就是我通知捕房,會給你家門外放巡捕的,不會讓那些儲戶騷擾你們。”

見他說了這幾句之後,轉身離開,陳冷荷忽然叫住他“等……等一下,我是想說……謝謝。”

“不用客氣,既然你是我的姨太太,那我就幫你這個忙,也是應當的。至於安妮,我會送她離開家的。對了,我不回來睡,你可以鎖門。”

將司必靈的門鎖鎖上,陳冷荷長出一口氣之餘,心裏卻又有了一絲失落。他到底對自己是個什麽態度,是真的願意當自己是合作夥伴,還是欲擒故縱。而且他明確表示過,在成為夫妻之前,他的一個最大的秘密,是不會和自己分享的。而這秘密顯然又和錢莊有關,這要是搞不清楚,即使將來正元恢複營業,自己也沒辦法放心經營。

到了第二天中午,趙冠侯招呼著陳冷荷上馬車,先是到了陳家租住的石庫門那。隔著車簾,可以看見一些苦力正在從樓上向下搬運家具,陸氏則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路邊向房東及幾個女人賣弄著

“我家的三妹啊,是趙大帥的新寵。之前小兩口耍花槍,她使性子,非要我們到這裏住,還不是給趙大帥看。現在兩個人又和好了,我們自然是要住回大宅去了,小囡脾氣,就是這樣了。”

陳家兩兄弟的臉色都不好看,趙冠侯道:“要不要下去和令兄打個招呼?”

“先……先不用了,免得又吵架。”陳冷荷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四下張望著“爸爸呢?”

“老爺子……在醫院裏。如果昨天不是我那通電話的話,可能你就看不到他了。昨天晚上,他不知道從哪裏搞到了煙泡,服毒自盡。幸虧我的電話打過去,看守發現了,送到醫院,人剛剛脫離了危險。”

“那你還不帶我去!”陳冷荷下意識的叫了一聲,但隨即發覺,自己似乎沒立場朝對方發脾氣。好在趙冠侯並沒有生氣,而是吩咐著車夫,將車趕向了公共租界的醫院。

“爸爸,對不起……”看著病**,衰弱無力的父親,陳冷荷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父親的頭發已經全部變白,眼睛黯淡沒有神采,所有的活力,似乎都已經被無情的奪取,躺在那裏,隻是艱難的呼吸而已。

看著女兒,陳耘卿的臉上有了絲笑容,抓著女兒的手,艱難說道:“小囡……不用哭,爸爸……不怪你。隻要你自己幸福……嫁誰,都可以。一定要……幸福。”

雖然人出了危險期,但是陳耘卿身體狀況並不容樂觀,據醫生觀察,他就像是一間破損嚴重的危房,隨時都有倒塌的風險。作為家屬,能做的就是讓他的心情盡量保持愉快,並且不要給他太多壓力,讓他可以安心養病。

洋醫生看看陳冷荷“我不得不說,你的父親非常幸運。現在鬆江像他這樣的人很多,他們大多是富商、成功人士,現在淪落的一文不名,然後選擇自殺。唯一的區別是,他們沒有你這麽好的丈夫,不會每天出高價讓我們全力搶救,你的父親有個好女兒,真的不該考慮自殺的事。”

等離開病房,陳冷荷站住了身子,問趙冠侯道:“爸爸的官司……很嚴重麽?”

“不一定,主要看朝廷追不追。京裏據說要選派部員,下來查施典章。而查施,必然要查到令尊,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你可以為爸爸開脫一下麽?他這個樣子,如果上了公堂,我怕是很難走的下來。”

“我盡力而為吧,說話,也要給我一個說話的地方,不能我隨便就衝進去,不讓他們查人,那也是沒道理的事。好在這裏是租界,隻要朝廷的公事辦不下來,想要提人走,也是很困難的,老爺子先在醫院裏躺躺,也沒壞處。至於老夫人,等她老聽說別墅回來,我想身體能好一半。”

果然,陳夫人聽說別墅歸還,心情大為好轉,居然可以坐起來,下地也能走幾圈。但是她看著女兒,忽然問道:“這別墅怎麽突然回來了,是不是趙大帥他……小囡你別怕,受了欺負要告訴媽媽,媽拚了這老命,也要為你討個公道回來……”

“媽,您想到哪去了。”陳冷荷笑著依偎在母親懷裏“您的女兒,是不會做出讓您丟臉的事情的。趙大帥是個好人,也沒有把我怎麽樣。是我自己想通了,以前我的腦筋鑽了死胡同,現在已經想明白了。隻要他愛我,做大做小,都沒有關係。那天,他救大哥的時候,談判,拔槍,樣子很帥。我……我就喜歡上他了。蘇太太對我也很好,一直拿我當妹妹,沒有欺負我,做小也沒什麽不好。”

陳夫人打量著女兒,滿腹狐疑“小囡,你是不是在騙我?”

“沒有啊,我怎麽會騙您?您好好養病,出院就可以回家。家裏的老傭人,都已經請回去做工了,用不了多久,正元就會開起來,那些失去的產業,都會回來,咱家跟以前又一樣了。”

“錢財身外物,我已經看開了,隻要夠生活就好。隻是你爸爸……你方便的話,可以不可以讓冠侯來看看我。”

“可以啊,他就在門口,沒我的話,他不敢進來的。”陳冷荷笑著出去,將趙冠侯拉進來,趙冠侯則表現的一如毛腳女婿一般,對嶽母很是恭敬。陳夫人問了幾句話,看不出有什麽破綻,自己的精神卻已不濟,隻好先讓兩人離開。

等來到走廊,陳冷荷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隻低著頭說“謝謝你,幫我演這出戲。”

“沒什麽可謝的,你是我的側室,我討好你的父母,也是應當的。現在,你想去哪,我讓馬車送你。”

“你……陪我去趟城隍廟吧。以前一回來,就喜歡到城隍廟,這回回國,還沒有到那裏去逛過。”

鬆江城北的城隍廟,並非是作為一座廟宇存在,而是成為了鬆江一個極有名的景點,也是個熱鬧的小集市。山門兩旁是各色商鋪,二門裏是戲台,戲台下,則是各種小吃的小吃攤。西廊是刻字鋪,東廊是衙門裏辦茶會的茶店。

以往這裏是商販雲集,遊人如織的所在,可是如今的城隍廟裏,正常營業的鋪子十不餘一。這裏已經變成了所謂的人市,父母賣掉子女,丈夫賣掉妻子,還有一些女人則是自己在頭上插著草標自賣。

老人和孩子,將幹癟枯瘦的手伸出來,向行人乞求著,希望能夠得到一些錢。而一些明顯臉色不差的人,以往應該是鬆江的體麵人,現在卻也隻能在人市裏,祈求著得到活路。

陳冷荷的眼圈一紅,小聲對趙冠侯道:“謝謝。”

“謝我做什麽?”

“如果不是你寬宏大量,我可能現在也要在這裏,等著別人來買……衙門為什麽不做點什麽,就任由局麵敗壞下去?”

“沒辦法,朝廷離地三尺,是看不到人家疾苦的。在朝臣的眼裏,鬆江,隻是地圖上的一個點,百姓就隻是一個數字。他們做的是數字加減的遊戲,認為股市的崩盤,責任全在自己,朝廷並無幹係。如果不是他們這麽想,張香帥又怎麽會氣死。”

陳冷荷忽然看到了一個女孩,幾步衝過去“怎麽是你?小小?你不是杜世伯家的小小麽?你……你怎麽會落到了這裏?”

那是個比陳冷荷小兩歲的女人,在人市的角落裏,蜷縮成一團,整個人都黑黑的,離的近了就能聞到臭味,所以無人問津。她看到陳冷荷,下意識的想逃,但是被陳冷荷抓住動不了。趙冠侯指了指一邊一個小吃攤子“我們到那邊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