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掠美(下)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四點多鍾,兩人離開元辰殿,向廟外走。可剛走出去沒幾步,,已經有十幾個身穿製服的華界巡捕迎了上來。鬆江已經推行警查製度,衙役全部換為巡捕,與北地一樣,一律是穿黑色製服,蓋帽,手中提著木棒,腰中則佩有泰西指揮刀。為首一人打量兩人幾眼,隨後以木棒一指陳冷荷道:“你,站住!”

趙冠侯把身子一橫,擋在陳冷荷前麵“有什麽事麽?”

那名巡捕看了看趙冠侯,對於這種穿戴豪奢的主,他心裏還是有些恐懼的,但是上命難違,卻沒有什麽退路。隻好強撐著,將臉一板“我們接到消息,這女人是葛明黨,要帶她回衙門去,接受調查。請和我們走一趟。”

“那她要是不去呢?”趙冠侯冷哼道:“我和我的太太,要到豫園吃飯,沒時間去衙門,更沒功夫搭理你。馬上躲開,不要擋路。現在鬆江世道不好,想找一份每月六元不欠餉的差事不容易,不要多事,砸了自己的飯碗!”

他的一口北方口音,讓這名巡捕又有些疑惑,打量他,打量的更仔細一些。“你……你是洋行的?還是領事館?總之不管你是買辦,還是通譯,這事你都別摻和。這裏是華界,一切得按我們的規矩辦,葛明黨是大事,連你們洋人領事都要配合大金朝廷。這個女人是你太太?不管是誰,也得先跟我們回衙門,有什麽話,到衙門裏可以說清楚。”

“對不起,不去。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趕時間。請你們馬上讓開,不要擋住路,至於葛明黨之類的指責,你還沒資格跟我說,讓你們的上官,到我的公館來遞名刺,我會跟他談。”

那名巡捕以木棒一指“聽著,有人出首,說你身邊那個女人,是葛明黨的同夥。在鬆江市麵,公然傳播反書,必須跟我們回衙門對峙,如果你繼續阻撓,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

反書這個罪名,在大金法律上屬於灰色地帶,重新修訂的大金法律裏,對於反書缺乏明確認知,以至於什麽書能賣,什麽書不能賣,都是一種隨意解釋的狀態。

像鬆江這種大碼頭,洋人多,洋書多,各種刊物都有,那就更不用說。像是豫園裏開過國會,乃至有人敢直呼天佑帝為小醜。在鬆江,這都不算什麽大罪過,何況是涉嫌攜帶反書。城隍廟裏有人賣警世鍾都不為怪,以這個理由來抓人,就更為牽強。

趙冠侯並不敢保證,陳冷荷沒帶過反書。畢竟她一個留學阿爾比昂的女學生,接受了一些葛明黨的思想,甚至較為支持葛明黨,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自己堂堂山東巡撫,家裏的女人看點反書,也叫事?

他冷笑道:“反書?我不知道什麽是反書,警世鍾,猛回頭算不算?這些書我也都看過,又能怎麽樣呢。”

“你是說,你自己承認看過那些東西?太好了,這下你們兩個都罪證確鑿,誰也別想逃,來人,把他們捆起來,帶回衙門再說。”

城隍廟這裏,有不少來燒香求保佑的,還有那些出售自己的難民,又有著賣小吃賺錢的小販。一見到這裏發生衝突,就有人圍了過來。幾名巡捕抽出警繩,向趙冠侯圍過來。有人小聲議論著,官府什麽時候有這麽大膽子,連這種體麵人也敢捉。

趙冠侯的臉沉了下去“你真的要動武?我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我不管是誰讓你來的,目的又是什麽,都不追究。帶著你的人,趕緊離開,我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否則一切後果,你都要自行承擔!”

“承擔你個鬼!十三碼頭來的外鄉佬,也敢在我們鬆江這裏囂張!信不信老子直接把你鎖在牢房裏,先關上十天半個月,就算你有洋行的背景,也保不出人。我隻要跟監獄關照一句查無此人,沒人救的了你。”

那為首的巡捕,也被趙冠侯的態度激怒了,用警棍挑釁似的戳向他的前胸。卻不想趙冠侯已經一把抓住棍頭,一折一拗之間,警棍竟已經到了趙冠侯手中。這名巡捕大驚,還不等他摸向腰裏的指揮刀,趙冠侯的警棍已經在空中劃起半個圓弧,帶著沉重的風聲落下。

一聲慘叫中,這名帶頭的巡捕已經倒在地上,雙手捂著頭,鮮血從指縫裏流出來。其他巡捕則後退幾步,都抽出了腰裏的指揮刀,明晃晃的刀鋒,指向他們兩人。從茶店裏,一個人衝出來,指著趙冠侯大喊道:“大膽亂黨,拒捕傷人,趕緊動手把他們抓起來。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殺!”

一身大喝,這十幾名巡捕同聲大吼,刀一起向前遞了遞,居然也有模有樣。趙冠侯啞然失笑“這種刀陣還是我教他們的東西,沒想到,居然要用在我身上。刀陣確實很厲害,但前提是,沒有遇到槍!”

他話音剛落,手中警棍飛出,再一抬手間,兩隻左輪槍已經出現在手裏,指向一幹圍上來的巡捕“退後!誰想上來,就得吃槍子。”

“葛明黨,這人是葛明黨!他有槍!”人群裏,不知是誰喊出了這麽一聲,隨後看熱鬧的人,先自陷入混亂之中。鬆江這裏打架的時候不少,但是光天化日公開拔槍大,除了葛明黨,就是洋人。在人們的認知裏,葛明黨總是和炸蛋,刺殺聯係在一起的。萬一這兩個人身上帶著炸蛋,不是要牽連自己跟著陪葬?

盲目的逃竄,造成的傷害實際比丟一顆炸蛋出來更大,不少被撞翻在地,還不等站起來,就有幾隻大腳從身上踩過去,發出痛苦的慘叫聲。場麵變的混亂,一些攤位被掀翻,餓瘋了的人,趁機去搶奪地上的食物、洋錢,隨即又被其他搶劫者打翻在地。

為了爭奪一個饅頭或是一個圓子,幾個人就可能滾成一團打的頭破血流,對他們而言,就算真有炸蛋也不在意,總之食物是最重要的。

人群中,那名為陳無為的年輕人,靠著劉富彪保護,拚命站穩身形,沒被人群擠翻。但是想要拔槍或是投彈,都已經是辦不到的事情,隻能被動的,隨著人群向外走。腦海裏則思索著“居然這都讓他逃了,簡直沒有天理。那個女人難道是我們的同誌,那她怎麽會和山東巡撫在一起?山東巡撫是葛明黨?到底是我瘋了,還是這些警查瘋了?”

砰砰。

兩聲槍響,隨即又是一陣尖利的警哨聲,人數超過五十名的巡捕,邁著整齊的步子,從城隍廟大門衝進來,直奔二門,邊跑邊喊道:“所有人不要亂,全都遵守秩序,分左右站好。所有亂跑的,一律按葛明當治罪!”

伴隨著喊話聲,又是幾聲槍響,這些巡捕手裏都持有步槍,行動很是迅速。在一排槍的震懾下,擁擠混亂的人群,被槍聲嚇住了。一聲聲槍響,壓過了其他聲音,讓老百姓不得不停下腳步,按巡捕的吩咐回到自己位置,漸漸恢複了秩序。

可此時,城隍廟二門裏,已是一片狼籍,滿地鮮血。二十幾個傷號在地上輾轉痛呼,各色攤位打翻了一地,老板則跪在自己的攤子前哀號著自己的損失。

劉燕北見到這支隊伍來了,心頭大喜,實在想不到,一個文弱書生樣子的人,居然敢動手打人,身上還帶著槍。他心道:多半自己是交了好運,真的遇到了兩個葛明黨。

這個時候,海外僑民多與葛明黨有聯絡,越是這種洋派人物,越可能是葛明徒。女人進了監獄裏,自然可以任自己擺布,將來送給劉燕薊。這男人,就是自己的晉身之階。原本指望打點好劉燕薊,讓他保自己做個鬆江知縣,現在看,自己也能當個道員,跟他並駕齊驅。因此他指著趙冠侯道:“把這兩個葛明黨抓起來,帶回衙門,仔細審問!繳了這個男人的槍,那個女人別傷她,我們要善待女性。”

陳冷荷頗為緊張的看著趙冠侯,這些持刀的巡捕,她倒是可以不怕,但是這些拿步槍的可是另一回事。不管是人數還是武器,都不是自己所能應付的,如果被他們帶到衙門裏……自己怕是要出意外。

她並不糊塗,從巡捕出來找茬,她就能感覺的出,這事裏有毛病。想來多半也是從自己身上而起,如果到了衙門裏,趙冠侯大抵沒事,自己卻是未必就能保全。

可是趙冠侯臉上依舊帶著笑容,舉止從容,渾若無事,冷笑著看著前來的巡捕,壓根沒把那幾十人放在眼裏。巡捕隊伍裏,為首者手裏提著左輪手槍,先到受傷者身前做了檢查,隨即舉著槍朝趙冠侯走過來。

可是就在雙方即將接觸時,那人停住腳步,仔細的打量著趙冠侯,片刻之後,猛的收起手槍,小跑來到趙冠侯麵前,立正行禮“大帥,標下禦下不嚴,讓他們衝撞大帥,實在是死罪,請大帥原諒。”

劉燕北耳朵不是太好,聽不清來人說什麽,就看見這名巡捕的帶隊官,給趙冠侯行禮,不由大怒道:“你這個人怎麽回事?我拿名片叫你來,是叫你來拿人的,不是叫你來攀交情的,帶了這麽多人,不是在那裏幹看著。放走了葛明黨,這個罪名你可吃罪不起!”

來人並不理會劉燕北的叫喊,而是對趙冠侯道:“標下是山東警備學堂,第三期的畢業生宋剛。培訓之時,是大帥親自為我們上課,結業時,也是您親自為我們頒發了短劍和勳章。您貴人事忙,已經不認識小的,但是小的永遠不能忘記大帥的栽培教導之恩。聽聞大帥到了鬆江,施粥舍錢,賑濟災民,穩定市麵。小的早就想登門拜見,隻是身份低微,不敢去打擾大帥辦公。沒想到……是在這個場合遇到大帥。”

趙冠侯看看他“宋剛……第三期……你是你那一科第十九名對吧?”

“沒錯,小的正是第十九名,大帥,您居然還記得小的?”宋剛臉上一喜,情緒異常亢奮。腰板拔的更直,臉上因為激動和興奮,出了一層汗珠。

趙冠侯卻冷哼道:“看來,我當初的名次給錯了,你根本不配這個第十九名。看看你教出來的巡捕,都是群什麽樣子,橫眉立目,凶神惡煞,這還有一點山東警查習藝所的影子麽?我跟你們怎麽說的,微笑執法,不能把自己當成衙役捕快,而是為百姓服務的侍應生。我教你的東西,都忘了?”

宋剛被訓斥的臉一紅,但依舊立正答道:“回大帥的話,卑職沒忘。隻是鬆江不比山東,卑職隻是個巡捕房探長,人微言輕,實無權柄,難以對隊伍做出約束。這支隊伍裏,舊的衙役太多,以前的鬆江縣三班,基本都被派進了警查隊伍。使得隊伍素質良莠不齊,有負大帥的栽培,請大帥責罰。”

“責罰你,倒是談不到,你現在也不歸我管,我又怎麽好說什麽。怎麽著,今天帶這麽多人來,是要捉我的?那好,拿手續,走公事吧。”

宋剛連忙又是有一禮“大帥恩典,別為難小的了。小的再生八個膽子,也不敢跟大帥作對,這全是那個家夥的毛病。”

他用手一指茶店門外的劉燕北“是他拿了名片,要我們動手捉人的,還給了我們一百兩銀子的好處。您也清楚眼下鬆江的情形,弟兄們開不出餉,家裏老婆孩子要吃飯,為了銀子,也是沒辦法。至於他為什麽要做這事,小人也不清楚,但是不管怎麽說,他敢犯到帥爺頭上,就是自尋死路。”

宋剛一回頭,招呼著手下巡捕“所有人都有,把劉燕北給我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