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女子銀行(下)

陳耘卿之前就在鬆江有善人之名,贈衣施藥,善事做的很多,對於搞慈善事業,也頗有一套心得。但是不管怎麽說,趙冠侯投入了這麽大一筆資本,卻願意讓嶽父主持,這讓陳冷荷心裏大為受用,低下頭,小聲說了聲謝謝,手已經被趙冠侯趁勢牽住不放。

簡森暗自發笑,陳冷荷的經驗畢竟還是不足,隻看到誰經營,忽略了宣傳。反正到時候報紙上連篇累牘,都會寫趙冠侯慷慨解囊,以數百萬巨金興辦慈善,這個名聲,他是肯定會落下。管理善款的庶務,他分身乏術,左右是要交給外人,自己主動說出來,還落個漂亮。

這事倒是不用揭穿,隻在心裏有數,簡森又說道:“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正元銀行總行設在租界,那麽也該由外資入股,這樣才能算做一家真正意義上的現代銀行。華比銀行,在正元銀行裏占百分之十的股份,匯豐、花旗、利華等銀行,也各在正元擁有一些股份。這樣一來,正元本身既有官方的力量,又有泰西股份,未來的鬆江道想要對銀行不利,也是辦不到的。”

陳冷荷搖搖頭“夫人,我有個想法,銀行不叫正元銀行,叫山東正元銀行。”

“山東正元銀行?這是為什麽?”

陳冷荷的臉微微一紅“因為……把丈夫的姓氏冠在前麵,也是國際慣例的一部分。”

她和趙冠侯的結合,原本是形式所迫,可此時,卻是心甘情願的表示。鄒秀榮在旁不住微笑“老四你好本事啊,冷荷主動提出來要改叫山東正元,這個名字,我看很好,就這麽定了。冷荷,二嫂到時候給你當個幫理,你歡迎不歡迎?”

幾人笑了一陣,趙冠侯不好說出,自己掌握了通向她內心的捷徑,不怕陳冷荷不屈服。轉而問道:“既然說到鬆江道,劉燕北的伏辯,送到了沒有?”

簡森點頭“我已經將他所寫的自供狀送交給阿爾比昂總領事,並將抄件電發京城,阿爾比昂駐華公使朱爾典、普魯士駐華公使雷克司都表示不會對這件事坐視不理,一定要向大金外務部做出嚴正聲明。像劉燕薊這種鬆江道,無助於金國與世界各國的交流,將不受租界的歡迎。如果朝廷執意要委任其擔任鬆江道,領事館將拒絕與其進行交涉,也禁止其進入租界之內。”

“這個辦法好,鬆江道最重要的差,就是和租界接觸,如果被總領事拒絕進入租界,這個鬆江道是萬萬做不成的。蔡煌帶了十五萬銀子進京打點,說不定有希望回任,到時候有他關照,咱們山東正元銀行的工作,就更好做了。”

陳冷荷則說道:“山東正元的股份構成上,除了外資部分外,我想,對於市麵上錢莊的壞帳進行整理。無非是錢莊放出的貸款收不回來,錢莊欠的存款和借款歸還不了。那麽我們可以這樣,將一部分存款和欠款,轉化為債權人對山東正元的股份,以債轉股的方式,作為對一部分債務的清償。同時對於錢莊借出去的債,我們按情況處理。比如那些壞帳,我們可以以一定折扣收購,再派人去收債。沒有現金的,可以用機器、土地、甚至是技術來進行償還。當然,估價的部分,得由我們來完成。比如小小家裏,如果欠了我們的債,那部分生絲,我們就可以要來抵債。雖然生絲放久了會變色,但是我們擁有下遊機構,可以織絲為綢,則可以避免損失。甚至於古董、字畫,這些東西全部可以拿來抵債。當然,這需要官府的力量,必要時,還需要借助租界裏工部局的力量,否則很難實現。”

鄒秀榮笑著說道:“不光是靠這些力量,漕幫的力量也離不開。冷荷,二嫂看你年紀不大,聽小小說,你又是個很厚道的人,收債這種事,你行麽?”

“二嫂,慈不掌兵的道理我明白,善心我當然有,但是決心我也不缺。做善事是為了拯救貧苦,收債,是為了保證經營,這裏麵的輕重,我會分清,也不會為了心善,就把該收的債放過去。現在的鬆江,城裏郊外,數以十萬計的人等著救命,我沒有時間關注其中一兩個人的死活。”

一旦事情敲定,接下來要做的工作就比較多,一是要找人手,二是要跑手續,第三則是要做準備工作造勢。小小和安妮就在趙宅,找起來方便。陳冷荷與她們說了一陣之後,兩人都沒什麽意見,願意加入山東正元銀行工作。

趙冠侯這邊則聯係了去江寧的專列,上了火車之後,陳冷荷才說道:“小小那邊是沒什麽問題,她現在孑然一身,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甚至還要做我的丫頭。隻求不用出賣自己,就可以吃一口飽飯,有個地方睡覺就可以了。我要她到銀行工作,她沒什麽話說。安妮的情況就麻煩一點,她……很可能喜歡你。”

“……天地良心,我什麽都沒做過。”

“是啊,你什麽都沒做過是你的事,她怎麽想是她的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可以感覺的到她的想法。何況她搬到你家裏,自己其實是沒了退路的。現在她搬回去,說你沒碰過她,也要有人信才行。哼,我現在知道,上當了。寒芝姐姐那天晚上不要我回家,原來也是斷我的後路來著。我當時迷糊了,根本沒想到這一層,現在才剛想明白。……寒芝姐對你真好。”

趙冠侯笑道:“怎麽,後悔了?”

“是啊,後悔了,不過後悔也晚了。但是我警告你,不許去打安妮的壞主意,我要為她介紹一個好丈夫,不許你去騷擾我的員工。”

木已成舟,何況有著正元和善堂的事在眼前,陳冷荷當然不會為這點事就真的翻臉,其亦是個很聰明的女子,自然知道什麽時候發一點小脾氣,能增進一下情趣,又不至於真的弄巧成拙。

隨即她又說道:“安妮的工作,可以讓戴世伯去做。反正你也要救正元了,兆和的處境就很危險。戴世伯為了自保,你說什麽,他都會聽,讓安妮到銀行做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安妮又最聽爸爸的話,怎麽說怎麽聽,也不用擔心。就是女校的其他人,就比較難找,說不定……還要用到那個什麽老四。”

形勢比人強,一些女校裏的優秀學生,遭遇巨變之後,有多半已經淪落到會樂裏,做起皮肉生意。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要找她們,都離不開地頭蛇的幫助。

收債這種事,一樣需要漕幫的力量參與其中,到這時,陳冷荷也明白那天蘇寒芝勸自己為品香老四求情的用心。與這種人保持好關係,在需要的時候,確實能發揮大作用。

她又有些傷感“如果……那天不是你剛好來,我現在不是自殺,就是和那些人同歸於盡了。雖然現在落到你這個壞人手裏,也總比落到那種地方要好一些,說到底,還是要謝謝寒芝姐姐,也要謝謝你。”

“咱們之間,不用說什麽謝字了。”這節車廂裏隻有他們兩個,趙冠侯的手就毫不客氣的攬住了陳冷荷的腰“等從江寧回來,我要邀請鬆江本地報業的人吃飯,華報、洋報,都要請。你二哥以前不是在申報工作麽?他喜歡什麽報社,跟我說,我跟老板去談,保證讓他回去工作。如果不喜歡給人打工,那就自己開一家報館。”

陳冷荷心知,這樣的人情越欠越多,自己也就跟這個男人的羈絆越來越緊,不論將來陳家是否真的能夠重振家業,於情於理,自己都沒有下堂求去的資格,在輿論上,也站不住腳。

但是這種幫助,自己又沒辦法拒絕,不管怎麽說,二哥都需要一份工作來應付那個刻薄的嫂嫂。她搖頭道:

“二哥的脾氣,不適合自己做老板,你找一家不大不小的報社,能容忍談三天兩頭曠工,高興了就來做,不高興就不露頭,寫東西全靠自己心意,不向其他人低頭就好。當然,這報社一定要在租界裏,否則的話,他還可能被官府抓去坐牢。”

“敢!我的舅子誰敢抓,我一個夾片,就把他先送進去。你是不知道,兩江總督張仁駿,那跟我是老交情了……”

陳冷荷微微一笑“你不用這樣的……我雖然倡導男女平等,平權,但是也要講道理。做你的鬆江太太,是我自願的,不會搞下堂這種事,你不用這樣。你為我做的太多,我心裏反倒過意不去。”

“這沒什麽過意不去的,我對我的女人,都會盡量幫忙的。何況這點小事,也算不了什麽,來我給你講講,我和張仁駿是怎麽認識的。”

聽著趙冠侯講起抱犢崮,講起山東,又講飛虎團、宣化大戰。等到兩人從車站下車時,陳冷荷看趙冠侯的目光裏,已經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或許,自己是應該好好的了解一下這個男人,他身上值得自己去挖掘的東西,太多了。

江寧為兩江總督駐節之地,洪****興時,亦曾作為國都,雖然經濟發達程度不及鬆江,但依舊是人煙稠密,商業繁榮之地。出發之前已經派了電報,一下火車,就有總督衙門的材官接站,帶了一支馬隊,護送兩人到衙門。

高升及護兵,去聯係客棧,隨後再到總督衙門外準備著候見。趙冠侯倒不擔心安全問題,有朱爾典等公使的力量在,即使借張仁駿幾個膽子,也絕對不敢在對自己不利。

南方比之北方更為開化,兩江總督衙門因為與洋人打交道的時候比較多,連二堂後麵的布置上,也有一部分房屋修成了泰西式樣的洋房。張仁駿會客的地方,就在這麽一間西式大房裏。

簽押房裏除了張仁駿,另有一人則是當初跟著趙冠侯在宣化城外,跟鐵勒人打過仗的管帶張員。他在宣化大戰時,很是出了死力,自己受了幾處傷,但斬殺了一個鐵勒將領。更為重要的是,他在繳獲時,發現了一部勒勒車,那上麵滿載了一箱珠寶。這一箱珠寶,就成了他的戰利品,也是他發達的資本。

慈喜升天,新君登基,張員用一箱珠寶打點小德張,與他認做本家。對於小德張的母親格外孝敬,認老太太做幹兒子。有小德張之母的回護,小德張在隆玉麵前,自然要為之揄揚。加上隆玉急需拉攏武將為己用,是以張員官符如火,如今已經做到了江南提督。

這是大金體製內,東南的最高軍事長官,位階雖不及兩江總督,但權柄之大,足以節製整個江南各處舊軍,比之趙冠侯也相去無幾。

江寧的武裝力量,包括原兩江自強軍編練而成的第九鎮,以及巡防營,其中防營,則由張員指揮。他的官階是從一品,比之趙冠侯並不低,可是見麵之後,卻是搶步上前,撣馬蹄袖請雙安“標下江南提督張員給冠帥見禮,冠帥公侯萬代,指日高升!”說話之間,已經將手本高高舉過頭頂,儼然是下官拜見上官之禮。

趙冠侯笑著將他扶起來“別跟我來這一套,你現在的官階不在我之下,這個禮,我可受不起。”

“不然,咱們不比官階,得比身份。您是十主子的額駙,隻衝這一條,末將在您麵前,就永遠是個下弁。再者在宣化時,您就是末將的上官,到了什麽時候,您都是末將的上官,這是萬萬不能變更的。做人不能忘本,若是自己一升上去,就不認老上司,那還能算個人麽?”

張仁駿一笑“冠侯,他就是這個脾氣,是改不掉的,有話坐下說。這位小姐是?”

陳冷荷等通報了姓名,張仁駿以手扶額,思忖片刻“正元……哦,我想起來了,施典章那個案子,不正牽扯到正元麽?朝廷正在選派大臣,徹查此案,正元肯定是要查的。不過……既然你是趙老弟的姨太太,那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京裏不管是誰來,自有我來抵擋。隻要我還在兩江總督的位置上,就不能讓自己人吃虧。”

自從新君登基之後,袁係大不如前,張仁駿身上也有袁係烙印,隻是他站隊不太明顯,加上為人沒有什麽把柄,所以還能在位。可是如今旗人總想著將各省督撫換成旗人,對於漢人排擠日深,張仁駿的日子也頗為難過。自然就格外看重老北洋的香火之情,希望守望相助。

趙冠侯在山東鬧的很大,於朝廷尊嚴自無好處,可是對於張仁駿來說,卻是一件大好事。隻要山東鬧出了名堂,其他督撫,一樣可以跟朝廷討價還價,所以對於趙冠侯也就格外親厚。

至於辦銀行的公事,隻一拿出來,他也不曾看,就吩咐了下人取鑰匙,隨後開匣用印,將兩江總督關防蓋下去。又問道:“銀行的款項可足?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兩江總督名義,向洋人借貸洋債,湊齊股本。我知道,老弟台與鐵勒人對賭,一寶打坍了道勝銀行,算是我大金自立國以來,最大的一場押寶。賺的銀子是很多,可是開銷也大,鬆江的市麵,一定要穩定下來,用款好說。我隻怕,將來用款都解決不了問題,那時,就真正的麻煩了。”

趙冠侯道:“銀子的事,我還是可以想辦法,如果實在辦不到,少不了要向製軍請援。不過我不是太明白,咱們江寧就有電報局,也有大金銀行,這兩處都是有錢的地方,用款,為什麽要借洋債?”

他話音剛落,張員已經接過話來“大人別提了,這兩處地方……嘿嘿,怕是庫空如洗,湊不出多少錢。就連我們防營,現在都已經開始欠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