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 以友為敵

等到晚上,蘇寒芝敲開了鄒秀榮的門,兩人談了幾個小時,直到深夜才回來。

“二哥這回來,實際不是來找二嫂的,具體做什麽,他不肯說,隻說是來辦一件事,隻是路上碰到而已。隨後兩人談話,二哥話裏沒有半點複合的意思,反倒是勸二嫂,不可拘泥古法,如果遇到合適的,就該找自己的幸福。又說自己準備結婚了,到時候會給二嫂下請貼。二嫂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聽這話哪裏受的了,潑了二哥一身葡萄酒揚長而去,這回啊,連我們都不好說話了。”

趙冠侯以手加額“我就沒見過這樣的笨蛋,真不知道他這些年買賣是怎麽做的,怎麽連個假話都不會說。不行,我得跟他聊聊,像他這麽搞,早晚二嫂得改嫁,你說我又怎麽對的起朋友。”

“別人的家事,我們怎麽好牽扯過深,再說二嫂現在也沒有改嫁的意思,等有的時候再說。”蘇寒芝微笑著說道:“我的冠侯倒是善於說謊,你說說,你騙了我多少次了?”

“天地良心,這回我可沒騙姐,真是冷荷她自願的……”

“我知道啊,我做了這麽久的功課,勸了她那麽多次,加上又發生這些事,她如果再不自願,這個人也就徹底沒緣分了。但是你啊,還真得學學騙人,明天到陳宅去,好好騙騙陳家的老爺老夫人,人家把姑娘交給你,你得讓人家放心啊。還有陳家兩位公子,都是少爺脾性,你得忍讓幾分,別跟他們翻臉。”

“明白,不就是演戲麽,這個我很拿手。”

陳家已經住回了別墅裏,陳耘卿夫妻的身體,也有了起色,出院回家。趙冠侯與陳冷荷也就是以夫妻回門的形式,回去看看嶽父嶽母。

禮物是頭一天送過去的,足足拉了兩輛馬車,做姨太太做到這份上,麵子可說是到了頭。當陳冷荷下了馬車,就見父母及兄嫂,姐姐姐夫全在門口,家中的仆人,又都回來,高媽遠遠的就跑過來迎接她,拉著手如同看親女兒一般與冷荷寒暄,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樣。

父親的精神比起醫院裏已經好了許多,就連二嫂也不再對二哥大呼小叫,反倒主動上前打招呼,她的心裏一鬆,自己的犧牲總算是有了回報。隻要他們都能幸福,自己就沒關係了。

趙冠侯的手挽住了她的胳膊,她也順勢將頭靠在其肩上,一副夫妻恩愛的樣子。看到這一幕,陳家夫妻第一個出了口氣,拉著女兒看來看去,陳夫人說道:“小囡,你過的好麽……你……你好象瘦了。”

“胡說,她怎麽會瘦,你的老眼昏花,看不清爽。走,我們到房裏說。”陳耘卿一邊數落著妻子,一邊自己也愛憐的看著女兒,他當然知道,自己能得到釋放,別墅發還的原因是什麽,也深為女兒的處境擔憂。看到兩人這個情形,心裏總是略微放寬了一些。

等到了客廳,陸氏忙不迭的端水果送茶,跑的飛快,又悄悄解開了脖子上的盤扣。冷荷攔住她“二嫂,這種活讓下人們做就好了,不要你來忙。”

“那怎麽行呢,人家是堂堂巡撫,朝廷命官,怎麽可以讓下人來做,不夠身份的……三小姐,他對你怎麽樣……那個,你能不能跟三妹夫說一聲,給我大哥想想辦法。他不是有意的欠債不還,隻是周轉不靈……那些催債的,讓沈老大去說一句。”

客廳裏,兩位陳家的女婿,也從之前的躲瘟疫般躲的遠遠的模樣,變成了貼心人,在旁陪著說話,反倒是陳家兩兄弟沉著臉一語不發。陳耘卿索性不看他們,隻看趙冠侯。

“趙大人……您的那篇報道,老朽已經看過了。八百萬兩銀子救市,這當真是大手筆,自老朽記事以來,就不記得朝廷曾經拿出過這麽多錢,救過黎民百姓。就算是水災旱災,朝廷撥款發賑,也不會用這麽多。大多還是地方攤派,像你這樣好心的年輕人,不多了。”

“嶽父,您別這麽客氣,還叫什麽趙大人,搞的我以為是到別人家了。您喊我名字就好了。這筆錢,是冷荷的功勞,她勸我多做好事,我就聽她的。善堂、銀行,都要開起來。您老人家也要吃一點苦,善堂的維持,離開您老這樣德高望重之人,交給別人,小婿也是不放心。”

陳耘卿苦笑兩聲“多謝趙……冠侯你看的起我,我卻是覺得自己有心無力。到時候,隻能做個名義上的管事,真正辦事的人,還得你來派。”

他是老江湖,做事很老練,知道自來善堂花樣最多,尤其這麽大一筆數字,最容易出糊塗帳。到時候花帳錯在誰誰上,是一件追究不清的事,自己一把年紀,犯不上落一個善棍的名氣。是以表示自己不肯攬權,隻肯做事,也是不想靠這個姻親關係,幹涉太多。

趙冠侯見此老精明,也就不再強求,隻是談著善堂的結構和舉措,又提銀行的事。雖然女子銀行以陳冷荷為董事長,但是陳耘卿是公司特別董事,對銀行運行有權監理,也是起個掌舵作用。

陳耘卿自知,經此變故之後,自己精力和思維都大不如前,經營這樣的現代銀行,超出能力範圍。隻是以自己多年為商的經驗,對於經營提出一些指導意見,另就鬆江的市麵想些辦法。

正元錢莊當下最大的問題,其實還是那些川中袍哥。這幹人眼下是被巡捕和漕幫的力量鎮住,不敢輕舉妄動,不代表事情真的過去。尤其黃昆那一路山堂被殺個精光,也讓一幹袍哥頗為不滿。

短期內,袍哥是沒什麽作為的,可是日久天長,難免會有什麽問題,還是得想個辦法,把問題解決掉。

三百多萬銀子肯定不會賠償,但是適當的補償一部分,至少買個平安,也是必要之事。陳耘卿與袍哥裏幾個比較有名氣的龍頭大爺都還熟悉,倒是可以相商,但是怎麽談判,就想不好。趙冠侯道:

“小婿手上,控製著三倉軍火,其中有一部分是要賣出去的,但是如果袍哥們想要,我可以送他們一些槍支彈藥。這幫人的路款損失,接下來肯定要跟朝廷鬧事,鬧事就得有槍杆子,川中購械不便,這些槍彈可以解決他們的大難題,我這個忙,也不算小吧。”

“若真有槍支彈藥,事情確實好談。我改日,約請他們的人來談一談,總是要商議個辦法,否則他們搗亂,我們的銀行也開不下去。”

翁婿兩人一直談到開飯的時間,陳耘卿對於這個女婿,比另外兩個女婿更為滿意,覺得其有腦子有手段,像是個有大成就之人。唯一遺憾者,就是自己的女兒終究是做小,將來怕是吃虧。

兩個女婿本都是家境優越的世家子,可是這回兩家都吃了義善源的倒帳,損失慘重,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都討好著趙冠侯,希望這個連襟能夠幫一幫忙,把兩家的困境解決一下。這席酒吃的,仿佛趙冠侯是主人,其他人是客人。

內宅裏,陳夫人則抱著女兒哭了好幾次,不停的著“小囡,你的命好苦,怎麽到最後,也還是沒有逃掉……”

陳冷荷強忍著淚水,努力裝出一副笑臉道:“媽,您在說什麽啊,我是自願的。再說我們說好的,我做他的鬆江太太,平時還住在鬆江,與您總能見麵,比嫁到山東去好多了。我吃不慣麵,隻吃的慣米,他也答應我了,不讓我動地方。到時候咱們還是一家人,您看多好?”

“孩子話,簡直是孩子話。嫁了人,怎麽可能還和沒嫁時一樣,什麽鬆江太太,你要是總這麽想,將來是要吃大苦頭的。太太就是太太,姨太太就是姨太太,媽曉得你委屈,可是已經是人家的人,就要認命。”

“媽媽,我不委屈啊,他跟我既像夥伴,又像是朋友,也不會欺負我,我過的很開心啊。他還幫我成立銀行,實現了我最大的理想,這門親事,我真的一點也不委屈。之前是我自己不好,跟家裏鬧,還害您和爸爸住進了醫院,今後肯定不會了。我會照顧好自己,再也不讓您操心。”

“又在亂講,丈夫就是丈夫,哪是什麽夥伴朋友的,你這個樣子是不行的。聽媽媽的話,趕緊生個孩子,好好在家帶孩子,不要想著做什麽鬆江太太。那樣的話,早晚吃虧的是你自己。銀行的事,交給別人來做,你安心留在他身邊。有他,你就有銀行,若是將來你們的心涼了,這銀行,你也保不住。”

母親與姐姐,輪番轟炸著,教授三從四德的道理,陳冷荷帶著笑容點頭答應,做出一副乖乖女的樣子。如果在過去,她會覺得這些話很嘮叨很讓人煩,但是現在,則覺得家庭成員間,本就是如此。

當天晚上,夫妻住在娘家,卻分房而居。陳冷荷與兩個姐姐住在一起,姐妹三人說著幼年的經曆,時不時笑成一團。

說著說著,大姐忽然小聲哭了起來,等冷荷問起,她才說道:“你大姐夫的家敗了,公公下世之後,家裏沒了來源,全指望吃源豐潤存款的利息養家。現在吃了倒帳,一家人不曉得要怎麽過活。三妹要是還……還沒嫁的時候自然沒話說,現在左右也是嫁了,可以不可以,跟你丈夫說一句,保舉你姐夫一個前程?他在山東一言九鼎,給他安排個位子很容易,你就求求他,好不好?”

“是啊冷荷,人都說山東遍地黃金,他肯拿八百萬出來救市,證明一定很有錢。聽說他和那個簡森也不清不白的,跟洋人那裏說的進話,你二姐夫做過洋行麽,你幫幫他,給他搭條路子……”

就在這個夜裏,卡佩租界,霞飛路的一棟小別墅內,燈火通明。房間裏,擺著幾十條長槍,旁邊放著子藥。另一邊,碼放著上百個鐵製罐頭盒,以及成箱的火藥。

如果陳冷荷現在這裏,一定會咆哮著衝向其中一個男人,向他要一個公道,問問他為什麽要把自己賣給會樂裏的那些人。李大衛又恢複了意氣風發的樣子,揮舞著胳膊,向孟思遠介紹道:

“這就是我們所準備的,六十條槍,還有炸蛋。雖然現在還沒有組裝,但是隻要需要的話,一個晚上,我們就可以將它們都組裝完畢。”

孟思遠看看步槍,又看看炸蛋“五萬兩的經費,隻采購了這些洋槍?我還是覺得,沒辦法向上級交代。”

李大衛當然不能說大部分經費被父親炒股輸掉,隻好解釋著“現在洋人限製軍火輸入,購買武器困難,不但要高價,而且還要打點中間人。再說揚基那條輪船爆炸的事你曉得吧?租界的巡捕查抄的厲害,大家轉移到卡佩租界時,差點被捉住,所以經費損失很大。不過你放心孟先生,隻要我們打下鬆江,立刻就可以解決經費問題。”

“不不,我不是擔心我的錢,我是擔心,就憑這點武器裝備,咱們怎麽能打下鬆江,怎麽占領製造局。”

李大衛自信的一笑“放心吧孟先生,我們的武器雖然少,但是隻要爭取到人心,就一定可以贏。現在鬆江市麵之所以沒有大亂,是因為山東正元銀行要成立的消息,和八百萬兩善款的煙霧彈,讓老百姓認為朝廷還會救市,所以不會造反。可按我看來,絕對不會有八百萬兩銀子出來救市。主事人層層盤剝,再加上京城裏權貴的索取,真正能落到實處的,連三百萬都未必有。”

“我們隻要把銀行擠倒,老百姓就會失去希望。到那個時候,隻要妥善引導,百姓們就會明白,這個腐朽的朝廷,是束縛人們的枷鎖。要想獲得自由,隻有砸爛枷鎖,勇敢的戰鬥,才能像人一樣的活著。再者,鬆江一旦得到光複,我們可以借鬆江的餉械光複整個東南,有了東南的財賦,眼下的危機也就迎刃而解。事實上,沒有什麽金融危機是一場戰爭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兩場。”

孟思遠點頭道:“如果大衛先生有把握,那就最好不過了,對付山東正元銀行的事,我會幫忙。這次我帶了四萬元經費,就是為了辦這件事。但是我們山東華興會的力量很小,在鬆江,還是要仰仗你們鬆江分部的同仁幫助才行。”

“義不容辭!雖然在廣州我們的行動失敗了,但是在鬆江,我們一定要成功。不靠選鋒,不靠敢死隊,隻靠這些憤怒的百姓,我們就要把十八星旗插在鬆江道台衙門上。在商團裏,我們也有自己的同仁,隻要拿下製造局,就會有更多人支持我們,首義之功,我們一定要拿下來。”

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想起今天與妻子的重逢,孟思遠暗自搖頭,愛妻、賢弟,對不起。為了大家隻能舍棄小家,為了大義,隻能舍棄小義。你們今天或許會恨我,但是當未來,建立起一個真正美好的國家時,你們會體諒我的苦衷,也會給我一個公正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