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兵敗如山倒

另一波投降潮出現了,拖槍來投的新軍,自零散而至成規模,最終到成建製。成哨的江南新軍排著隊伍來太平門接受改編,原本奉命追捕這支隊伍的人馬,反倒是一起跟來加入的例子,已經屢見不鮮。

在應燮丞的有意散布下,北洋兵不殺降兵,有飽飯吃,有軍餉拿的消息不脛而走。在葛明軍糧草緊張,軍餉斷絕的背景下,士兵開小差,已經無從控製。甚至於在軍隊裏流傳著山東方麵購買了大批洋米,照顧南方人喜歡吃米這一飲食口味的流言。這個時候即使有糙米,就足以讓大批士兵投降,何況是上好的南洋大米,為了一口飯吃而改弦更張者不知凡幾。

葛明之後,廢除了前金時代的軍中尊卑體係,更提倡言論絕對自由,於是這樣的言語公開宣揚,長官也無法控製,局勢,徹底失控了。

有的部隊派了監督,最後連監督也一起逃掉。本來兩方兵力對比上不分高下,可是隨著拖槍而走的越來越多,彼多一分,己弱一分,兩下比較,兵力上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

在北洋兵充當憲兵,維持江寧秩序的環境下,即使想要搶米,都已經是辦不到的事情。江寧米商趁機對葛明軍提價,以報複之前對自己的搶劫,米價平地漲五成,且隻收金銀,不收鈔票。至於蔬菜肉食,則籌措無門。

與這對比,太平門一帶炊煙嫋嫋,士紳們以大車輸送酒肉****,大批北裏**夜入晝出,兩下形成鮮明對比。軍心便日漸的渙散下去。一條大魚,開始撞網,浙軍司令朱端,前來趙冠侯的住處拜訪。

朱端身上並未穿軍裝,而是著了件便衣,武器是在門外就解除的,見麵之後就將一份浙軍的花名冊遞了過來。

“冠帥,我今天來,已經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自從幹葛明那天,我就已經有了犧牲的覺悟。前有徐、秋兩位烈士,再加一個我,也沒有什麽大不了。我可以死,我浙軍幾千弟兄,他們不該死。我隻求你給他們一條活路。”

趙冠侯搖頭道:“介人兄,你這話說的就太見外了。朝廷已經頒布了詔書,連武昌起義的葛明黨,都不追過往,何況你是被裹脅的……”

朱端道:“不,我必須說明,我不是被裹脅的,而是早就想要起義。隻是受困於形勢,遲遲隱而未發,也是隱而難發。武昌首義,天下響震,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自不能再畏首畏尾。因此帶領弟兄們起來反金,恢複我漢人河山。我雖然是新軍裏吃餉,可實際上,我是光複會員,當年與秋競雄合作,想要在安慶搞起義。結果功虧一簣,我僥幸托過追捕。這回在浙江起兵,捉拿曾其,我也是發起人之一。”

趙冠侯見他說的坦**,反倒是更增幾分好感“原來您是老光複會成員?這倒是失敬了,這我就不明白了,朱兄既是一心反金,為何現在又想要反水?”

“說來慚愧。朱某幹葛明,為的是驅逐韃虜,光複中華,為我漢人奪回祖宗基業,其他的未曾想過。名利二字,於我並不重要,隻要能夠推翻韃虜,這個天下誰來坐,又有什麽關係?可是……可是陳無為實在欺人太甚!不但無端殺害陶二公子,又派人行刺了我光複會首領煥卿公。這種行為,與匪徒有什麽區別?他的想法我明白,就是想要靠這種手段,解決掉我們光複會的力量,好讓他們興中會一家獨大。”

“同室操戈。陳無為的做法,是太霸道了一些,即使我們北洋軍,也沒想過暗殺光複會的人,你們這些同誌,何以白刃相向?”

趙冠侯這話一出,朱端臉色更為難看。“朱某幹葛明,可不是為了讓這種人稱王稱霸,更不能看著自己的同誌無辜被戕而無動於衷。本來是想帶兵消滅滬軍,為葛明清除害群之馬。可是寧軍加入之後,我們的力量並不占優勢,強行火並,既無勝算,反傷無辜。我比想看著六朝古都化為瓦礫,萬千生靈再遭塗炭,左右心已經寒了,隻要貴軍保證不殺降,我願意帶領浙軍,接受第五鎮改編。”

趙冠侯點頭道:“朱兄放心,我們說話算數,隻要肯投降過來,絕對沒有加害的道理。朱兄如果信不過,我們可以找阿爾比昂領事來做擔保人。”

朱端擺手道:“那也不必。我們中國人的事,輪不到一群洋人來指手畫腳,我幹葛明的目標之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中國人不用擔心外國人的抗議。我信的過宮保,也不認為,宮保會為了殺我們這幾千饑卒,而犧牲自己的名譽。”

浙兵是客軍,隨行所帶的軍需不多,經費更少。他們拿著蓋印的白紙,本就采買不到多少物資,現在商會拒絕合作,本地人多少還能搞到些吃喝,像是客軍,確實就要餓肚子了。尤其與滬軍衝突以來,軍官士兵,時刻都有生命之險。對於投奔北洋兵,大部分官兵的意見並不大。

隻是他的部下並不完全統一,如參謀長呂公望,對於袁慰亭及北洋軍並無好感。雖然迫於形勢願意投誠,但是拒絕與江寧城內的新軍作戰,也不會承擔幫助大金維持秩序的任務。他提出的要求是,給一筆遣散費,自己拿錢走人離開部隊。

有類似想法的官兵,也有幾百人,朱端是老軍伍,深知這種招安的態度,既是大忌,也是無理要求。甚至於有時對方明明沒有殺降的想法,被這種態度一激,發而要出事。頗有些慚愧:

“實在是沒有辦法,下麵的人,有下麵人的想法,每個人,對一件事的看法也不相同。我可以保證,他們遣散之後,不會再回來與第五鎮為敵,這一點,我可以替他們擔保。至於我個人,我可以負責自己部隊的穩定工作,不讓他們嘩變,但是讓我們打回浙江的話,就愛莫能助。我親手撕下的黃龍旗,掛上了五色旗,現在又要由我把黃龍旗掛回去,這萬萬做不到。”

趙冠侯思考片刻,隨即笑道:“朱兄,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做這種事的。咱們場麵上的人,要的是個麵子,我懂。我給你五萬塊遣散費,至於你怎麽派給下麵,我就不管了。總之,大家不要傷和氣為最好。我再派一個標去幫你,免得滬軍生變故,不讓你拉隊伍離開。至於投誠過來的兄弟,可以不用上戰場,願意跟我回山東的最好,不願意回去的,我發給遣散費,讓他們取自謀生路。唯一的要求,就是要留下武器。”

朱端沒想到,居然條件如此優厚,這在大金勘亂的戰爭中,可是很少見的寬厚。連忙道:“宮保放心,我們自然會放下武器,退回浙江。對於滬軍我們已經徹底失望,不會幫著他們作戰。我想,現在我們就可以簽字立約,隨後貴方就可以派兵前去接收。”

這幾天反水的雖然多,但是以哨或排為單位,浙軍是整個建製倒戈,如同折斷了一根梁柱,大廈自然就要發生動搖。滬軍方麵,派出了一個營,想要阻止繳械,但是朱端親自帶了自己的衛隊在前,見了滬軍,立即命令舉槍。隨後,第五鎮派來擔任護衛的步兵標,也擺開戰鬥隊型,時刻準備作戰。

雙方對峙了約莫一分鍾,滬軍方麵帶兵官隻能搖頭離開,不敢繼續阻止。多米諾骨牌,倒下了。

北洋軍不止接收了浙軍的投誠,也接收了浙軍的防區。由於北洋兵的軍餉高,買賣公平,城中士紳對於其看法遠好過現在付不出款的葛明軍。主動幫著北洋兵擴大防區,一部分其他葛明軍的防區,也被士紳認定為浙軍防區。江寧城內,北洋控製的區域已經達到三分之一。

隨之而來,則是鎮軍林樹慶,也主動上門拜訪,希望以同等條件改編。他的部隊與滬軍衝突為最早,現在浙軍一去,如同折斷了鎮軍的臂膀,以一軍之力,自難敵兩軍。陳無為手段又過於狠辣,林樹慶自己的性命都大有危險。

他提出的改編條件與浙軍類似,而隨著他的倒戈,城內的力量對比已經發生巨大變化。第九鎮徐紹貞部,原本就是子弟兵,受士紳的影響極大。

當兩軍倒戈後,士紳們活動更為頻繁,白天就往來軍營,遊說部隊拖槍起義,或是成建製易幟。雖然徐紹貞帶兵有方,部隊不忍放棄老長官而去,但已經表示,可以讓出防區,嚴守中立。如果北洋軍解決陳無為的話,自己還願意提供協助。

曾經氣勢如虹的蘇浙聯軍,眨眼間就垮了下來,各軍或降或叛,寧、滬聯軍漸成孤軍。而林樹慶、朱端兩人留在第五鎮沒走,原因隻有一個:想要看看,陳無為是個什麽下場。

兩江總督衙門內,陳無為親自為孟思遠倒了杯茶“鬆江的白相人說,倒茶賠罪。我們是葛明同誌,不是江湖同參,按說不搞這一套。可是我之前對孟兄多有慢待,這杯茶,我還是要敬你,希望孟兄可以原諒我的冒犯。”

孟思遠舉起茶杯“陳都督,我們之間的事是小問題,自己的同誌,有什麽事,都可以說的開。現在的問題,卻不是我個人的得失榮辱,而是關係到大局。恕我直言,你擅自處決陶駿保,已經讓林樹慶大為不滿,複又讓人刺殺陶煥卿,這簡直就沒有道理了。如果他們確實犯有死罪,應由司法機構審判,專人負責處決。你這麽做,不是……”

“草菅人命是吧?”陳無為麵無怒意,反倒是帶了幾分笑容“我知道,你要說這句話。孟兄,說句實話,在咱們這些同誌裏,我最欣賞的就是你,原因就是,你向來敢說實話,而不會奉承。日後要想建設新的國家,需要的,就是你這種人。哪怕是孫先生犯了錯誤,你也會毫不客氣的指出來,有你這樣的人在,我們的共合才有希望。”

他點起一支香煙,“孟兄,你與趙冠侯已經談判過了,你覺得,他有退步的餘地麽?”

見孟思遠不答,陳無為道:“不用說也知道,沒有。如果我是他,現在也不會給出任何的退讓,籌碼都在他手上,我們連一搏之力都沒有,除了認輸,又能怎麽樣。孟兄,請你想想,長江幾省,大多是光複會的力量奪下來的,這次南京再敗,我們興中會的麵子在哪裏?沒有威信,我們又怎麽坐的住這爿江山?我知道,你一向推崇葛明成功,退歸林下。我和你講,這個想法要不得。今天的中國,要想有所改變,要想真正富強,葛明隻是開始,而非結束。葛明之後,大家還要在先生的指揮下,以一生的時間,來建設我們的國家,與天爭命,與列強搏鬥,才有可能為漢人闖出條活路來。這個國家,隻有在先生手裏,才能有希望成功,不管是光複會,或是其他人,都沒有這個資格,也沒有這個能力。”

他頓了頓,又道:“陶駿保搞一統會,是要與我們打對台,搞分裂,狼子野心,早就該殺。陶成翰想要奪滬軍都督,實際就是要和我們分庭抗禮,與咱們興中會爭奪這個天下。這些人不除,這個國家沒有希望,將來還是要變成一個諸侯割據的亂世。當今亂世,惟盼雄主。民住自由,是我們的招牌,自己絕對不能信。非一言堂不足以救國,非先生不足以救民,這是不可動搖的根本。隻要不是興中會取得勝利,那就是失敗。你們都希望搞和平起義,可是要我說,自古葛明就是要流血死人,沒有伏屍百萬,血流漂櫓之決心,葛明就不會成功。”

孟思遠道:“陳都督,可是你看看外麵的局勢,現在是把我們推到絕路上!”

“不,這不是絕路,事實上,吳定貞犧牲後,我就知道江寧守不住了。那些士紳商人,是最不可靠的夥伴,他們永遠隻會明哲保身,保存自己的身家財富。為了保全自己的財產和性命,他們會和任何人合作,包括金國官府。咱們立足未穩,還沒來得及清理這些士紳,他們與北洋軍聯合,我們肯定是要失敗的。”

他笑了兩聲,又喝了一杯茶。

“孟兄,我可以對你說句實話,我這個計劃原本想的就是,誘第五鎮來攻江寧,以拖待變。等到北方新軍起義,截斷其歸路之後,他來的兵越多,死的越多,大事可定。沒想到天不從人願,吳綬卿遇難,我的計劃也全盤落空,好在,我們還有你。有你孟兄的麵子,趙冠侯就會和我們談判,最後按他的條件辦,我們還是可以回到鬆江的。”

孟思遠不解道:“那你也沒必要殺掉二陶,導致兩軍生亂。”

陳無為搖搖頭“孟兄,幾萬徒手兵回去,又有什麽用處?你以為目前鬆江的財力,能支付這些徒手兵的軍餉或是遣散費?何況這裏麵有大批光複會成員,他們在軍隊裏的力量不被清除,先生又何以能乾綱獨斷?先生不能在江寧主持大事,已是無為的大罪,如果在鬆江,先生麵臨的是驕兵悍將,圍而索餉的局麵,無為就更無顏麵對先生。他們的投降,是在我計算之內,我故意要逼他們投降的。”

他露出一絲笑容,笑容既得意,又有幾分苦澀“戲台上,大家都想要做那個忠的,可是都做忠的,沒有奸的,那這戲就唱不下去。有光就有暗,有白就有黑,你們來做忠的,奸的我來做,所有的罪名都放在我身上,就算是我為先生做的最後一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