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一章 來自大洋彼岸的風

當小公主提裙道別時,又惡狠狠的朝趙冠侯說了句鐵勒語,隨即,就被趙冠侯在頭上鑿了一記。對這個公主,趙冠侯沒有當成個公主看待,隻將她當成個孩子。

近兩年時間裏,兩人相處的模式,半是師徒,半是父女。他會教安娜各種技巧,也會讓家裏人教她自己擅長的本事。也會捧一本書,給她講故事,安娜則在工地上,舉著鐵鍁幫著幹活,最後的結果是讓自己變成個泥人,工作沒開展多少倒是添了許多亂。隻是那種場麵,讓楊玉竹覺得格外溫馨。

朝趙冠侯小腿上狠踢一記還以顏色之後,安娜快步的離開,趙冠侯搖搖頭“這小鬼,比孝慈她們淘氣多了。好了,不提她,說說你,有什麽事?是不是又有人與女子警查過不去?”

“沒……沒有。地方上好的很,就是……就是我聽說大帥最近很辛苦,所以來看一看,看看有沒有什麽地方,能為大帥解憂。”

她言不由衷的說著,腦子裏一團亂麻,在治淮的時候,兩人一起在窩棚裏讀書,吃飯,倒也很隨意。可是今天,她卻覺得詞不達意,無數的話堵在腦子裏不知道該怎麽說。

“不是我要辛苦,是有人逼我辛苦,花旗國的仗,快要見分曉了。”趙冠侯指著眼前的一堆文件

“我們派到花旗國的兵,前後是三千人,其中包括一千名陝軍,這你是知道的。現在,他們到了該回國的時候,大概能回來三分之一吧。不用諱言,洋人拿咱們的兵當炮灰,戰場上死傷慘重,尤其打南軍的堡壘時,我們的人損失很大。可是剩下的,也可以算是真正開過眼界的,未來都要大用。安排這些人的位子,倒是個小問題,仗打完了,接下來我們要麵對的難題,才是大問題。”

楊玉竹很有些不解“仗都打完了,還有什麽問題?”

“事實上,是花旗國的仗快打完了,但是更大的仗,可能剛要開始。這個冬天,恐怕將格外的冷,而到了明年,怕是會更冷。”

楊玉竹搖搖頭“大帥,我不明白。”

趙冠侯拿起楊玉竹送來的湯,用調羹輕輕的攪拌“這不奇怪,你管的是警隊,負責日常治安,很多情報你看不到的,自然不清楚。花旗國這場仗,不光是它自己的事,這種國家打仗,其他國家都要受影響。泰西雖然在橡皮股票裏逃了出來,但是這幾年日子過的也不好。工廠停工的越來越多,失業的工人也越來越多。舉個例子,你沒發現麽,來山東的洋人變的多了。過去來的洋人,以富人居多,來山東是開洋行做生意。現在,卻是窮鬼越來越多,來山東是找工作,找飯碗。不說別的,就說我們的海軍。幾艘蒸汽船,現在從水手到技師,全都不缺。還有我們的山東鐵廠,山東軍工廠。雇傭洋員的工資,已經比過去下降了三成,還有警隊,現在也有洋妞想要到女警隊裏找口飯吃了。”

楊玉竹道:“這我倒是聽說了,下麵的人還在議論,說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有好多洋部下。”

“不光是你,女兵營那裏,也會多一些洋人。目前主要是以鐵勒人為主,以後麽,就難說了。其實別的不說,鐵勒紀院那裏,恐怕也會多出許多競爭者。”

那些投奔山東的鐵勒女人,有一部分人已經花光了身上所有的旅費,賣出了最後一件珠寶或是祖傳的銀餐具。雖然有安娜公主的周旋,可是想要養活總數已經超過兩萬人的鐵勒人,依舊大有難度。

這些人中,包括一部分工人、技師、軍人,都比較容易找到工作生存。甚至詩人或是作家,也可以養活自己。女性裏,或是當兵,或是當工人,也未嚐不可以生存。

但是一些貴族女性,卻沒有這些謀生技能,既不肯到兵營或是警隊,也拉不下臉,到工廠裏去做工。除此以外,她們還要維持自己的貴族體麵,保留著鐵勒時代的生活排場,開銷非常大。這些工作的收入,解決不了自己的問題。

由於山東這兩年格外的太平,謝苗諾夫及其部下的收入也不多,供養安娜及其隨員還可以維持,那些同行者,就難以兼顧。生存的壓力日益加大,這些女人最終選擇的出路,隻能是用自己最後的本錢,換去生存的資本。

所謂的鐵勒紀院,實際還是自己住的小公寓,走的是交際花模式。所往來的,大多是寄居於山東的旗人宗室貴族,兩下裏各取所需,算是皆大歡喜。

由於都是女人,那些地方的治安,主要由楊玉竹的女警隊負責,她並不陌生。聽到趙冠侯的描述,在秋日的房間裏,楊玉竹莫名的感覺到一陣寒意,仿佛今年的冬天,已經提前到來。

“大帥,那之後,會怎麽樣呢?”

“多半是打仗吧。大家沒錢賺,老百姓沒飯吃,就要鬧事。這個時候,要麽是想辦法為老百姓找到一個吃飯的方法,要麽就是發動戰爭,轉移矛盾。當然,隻有泰西那些強國可以用後麵那個辦法,我們如果要用,等於找死。按照瑞恩斯坦的分析,一場規模空前巨大的戰爭,即將在泰西爆發。花旗國這幾年打仗,死了很多人。可是和未來的戰爭相比,恐怕隻能算是個預演,死傷人數,隻能算是零頭。”

楊玉竹對於海外的戰局並不怎麽關注,但是身邊的隊員,都是大家閨秀,這些人並不喜歡正直,卻又喜歡在彼此麵前談論正直,以此為時髦。是以揚基內戰,傷亡慘重的消息,她是有所了解的。具體的數字,並不可信,但是幾年仗打下來,連雇傭兵都用上,想必損失很大。如果這隻是開端,那未來的戰爭,又該死傷多少?

“如果真的開戰,跟我們有關係麽?”

“當然有。所謂天下,本就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係,不存在與他人無關的個體。中國的局勢,不言自明。現在有能力在中國身上吃一塊肉的,就是扶桑。但是他不敢,因為有泰西各國的利益在裏麵。他如果來搶,就等於跟其他國家為敵,那些國家放不過他的。可是如果泰西開戰,製約扶桑的力量就弱了。對於扶桑人來說,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必然不會放過。兩年前,他們的兵船就在山東外麵轉來轉去,這回,恐怕他們不一定滿足於隻轉一轉,而是該想著上來看看了。”

“那……我們可有勝算?”按說,趙冠侯與自己有殺夫之仇,兩下的關係應該算是仇人。即使是現在,自己也是被強迫著,走進這房間裏,甚至要忍受著自己所不能接受的屈辱,去背叛自己所堅守的底線。如果可以看到這個仇人失去所擁有的一切,自己應該很高興才對。

可是,當聽到這個消息後,楊玉竹的感受並非是歡喜,反倒是擔憂……大概,因為對手是扶桑人的原因,如果都是國人,自己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

她如是想著,眼睛緊盯著趙冠侯。曾經的陝軍女諸葛,自負韜略,不遜男兒。與郭劍並肩作戰時,她也能當半個家。自信調度方略,在郭劍之上。

可是自從到了山東,與趙冠侯相識以來,她越來越沒有自信。與他接觸的越多,自己就越像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姑娘,曾經引以為傲的計謀方略,在趙冠侯麵前,根本上不了大雅之堂。動轍調動數萬人馬,乃至以幾千萬經費籌措的行動,根本不是她所能參與的。

如果說一開始,她擔任山東女子警隊副隊長,隻是交易的一部分。到了現在,她反倒是認為,自己的才具,也隻勉強可以勝任這一職位。

即便是趙冠侯讓她像過去那樣參與軍事,她自己也沒有信心做好。她已經習慣了,一切按這個男人的主意行事,隻要他有定見,自己就可以放心。反之,就證明一切都無能為力。

趙冠侯搖搖頭,楊玉竹的心,陡然一沉。“山東確實很強,非常強。如果國內交戰的話,我可以說一句,任何一省,都不是我的對手。但是以一省敵一國,勝負何須問卜?不過也沒必要絕望,打雖然打不贏,不代表事情就一定要糟糕。我們打不過,也可以讓扶桑人認為打不起。隻要把他們嚇住,讓他們明白,如果動武,我們固然要敗,他們也要掉幾顆牙。扶桑鐵勒戰爭不過是幾年前的事,他們的元氣也沒能恢複起來。在橡皮股票裏,複又吃了大虧。山東固然打不贏扶桑,但是隻要我們團結,讓扶桑人意識到,一寸山河一寸血。攻打山東,得不能償失,他自己就會知難而退。當然,我們這樣想,扶桑人也能想的到,我們要團結,他們就要破壞這個團結。”

男人的手,指向桌上另一份文件“一些扶桑朋友,最近很活躍。魯南蘇北,到處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尤其我們這兩年大興工程,修河道,修堡壘,修鐵路,為了搶工期,累死不少人,很容易被他們抓住把柄做文章。何況山東,也有著自己的問題。陝西河南的移民與本地人的矛盾,加上陝軍……不辛苦是不行了。”

趙冠侯將空碗放下,伸了個懶腰“這幫人,真是不讓人過安生日子啊。非要在我的地盤上搞事情,必要的時候,就隻能殺他個人頭滾滾,血流成河,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決心。山東是我的地盤,做生意我歡迎,想要奪權的,不管是誰,都先殺了再說,扶桑人,也不例外!至於支持扶桑的……隻能怪自己沒長眼,該關的關,該殺的殺。總歸,在團體裏,可以有毛病,可以有私心,但是不能沒有忠心。有些小毛病我可以忍,但是吃裏扒外不忠誠於我,就得死。還有,那些桀驁不遜,隻想為狼,不想做羊的,一並殺了吧,免得鬧事。”

幾年大帥當下來,比起上一世做殺手,殺氣反倒更重了。隨便一句話,就已經讓楊玉竹感覺到那衝天的殺意席卷而來。

隨後想到的,則是李銅錘那等,雖然經過苦工折磨,但依舊匪性未馴的舊部。再有,陝軍之內,部分對趙冠侯並不一定絕對忠誠的部下,最後想到的,則是自己的兒子……。

楊玉竹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忽然露出極為迷人的微笑,伸出纖纖素手,握住趙冠侯的手。“大帥,你不是問我來做什麽麽?那好,我就跟你說實話吧,我想嫁人了。你……如果不嫌棄,就讓我給你做個小吧。”

她的語氣很平淡,說著嫁娶之事,一如說你吃了沒有,你心情如何之類的閑話。趙冠侯一愣,看了她幾眼,隨即搖頭微笑

“玉竹姑娘你能唱戲我是知道的,但是那麽能說笑話,我必須承認,你這個笑話說的不錯,讓我的心情好了很多。你可能也聽說了,我追了一個洋妞兩年,一直沒有拿下來,搞的我很沒麵子。你這麽安慰我,我很高興,不過讓別人聽見就不大好。家裏的醋壇子看到你這樣,也會生糾紛,對你和念祖都不好。”

“我……沒開玩笑。”玉竹的笑容變的更加迷人,能夠號稱秦川觀音的女人,自然有著足夠的本錢讓男人傾倒在自己石榴裙下。

“我沒打算守一輩子,山東也不流行這個,你不是一直在鼓勵寡婦改嫁麽?我這個寡婦,就想改嫁了,怎麽,嫌棄我不是大姑娘?你跟錦太太的事,我可是很清楚的,你不是在意這種事的人。不娶她,是因為有董家的關係,我可沒有這個麻煩。”

“玉竹姑娘,我自然沒有那些世俗之見,也必須承認,你是個很迷人的女性。但是,我不想勉強你。你的手,出賣了你。”趙冠侯朝楊玉竹一指

“你身上繃的很緊,證明在用力,如果我現在摸你,你就會費力氣控製自己,不讓自己掙紮反抗。連簡單的接觸,你都如此抵觸,又談何婚嫁?你想什麽,我很清楚,不過我要說一句,我誤了程月的終身,不想再多害一個人。至於陝軍方麵,不聯姻,也會有其他辦法。當然,這也離不開你這個塞上觀音出麵,跟那幫人好好講講道理。我既有鮮花也有匕首,請不要讓鮮花從我手中滑落。”

楊玉竹這兩年時間裏,從趙冠侯嘴裏聽過無數莫名其妙,不知其意的言語,本來也已經習慣。可是這番話,卻依舊讓她覺得芳心巨震,仿佛已經看到,無數的屍體,以及無邊的血海。跟隨自己自陝西而至山東的老弟兄,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之中,其中赫然,還包括自己唯一的希望,念祖……

趙冠侯這時已經拉起玉竹“冷荷從鬆江來了,我要跟她見一麵,就不陪你了。你先回去休息,這種玩笑少開,要是讓十格格知道,乖乖不得了的。慢走。”

等到被送出門,玉竹才回過神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如果剛才自己的表現的配合一些,或許一切,都會變的不同。現在搞成這樣,十格格那裏,又該怎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