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老少爺們(下)

龍口雖然不是正規碼頭,但是一樣有魯軍修築的工事要塞群,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修建的防禦工事,自然不會是無用之物。當扶桑軍艦抵進龍口時,守軍就已經進入陣地,做好戰鬥準備。

如果是死守炮台,基本就是等著艦炮轟,魯軍的工事,是位於艦炮射程之外。固然可以躲開海上火力覆蓋,但是也因此,攔不住扶桑軍登陸。

三個師團的步兵進行登陸作戰,一個營的兵力,根本組織不起反突擊。所有的士兵隻能在堡壘裏握緊槍,緊緊瞪著前方。所有人心裏都有數:到了殺身報大帥的時候了。

吃糧當兵,一死報恩。魯軍沒有主義,就隻靠這個思想教育部隊帶兵。作為趙冠侯嫡係部隊,騎兵旅吃好喝好,到時候賣命,這沒什麽話說。所有當兵的,也有這個覺悟。可是生死臨頭,麵色發青,身體顫抖,這些都是免不了的。全靠主官連打帶罵,維持著部隊的紀律。

扶桑軍隊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工事不理。前軍上岸,構築灘頭陣地之後,立刻派出工兵排雷。有了旅順要塞的教訓,扶桑軍對於排雷作業訓練格外重視,每到一地,先要排除地雷威脅。這一工作注定是緩慢而又充滿危險,麵對魯造地雷時,尤其如此。這也是要塞內守軍,最後的寧靜。

三百老卒全軍覆沒的消息已經傳來,送信的,是煙台四海班的掌班娘。她隻說了一句,自己是孫桂良的女人,來這裏報喪,隨後就騎上馬,奔了平度。天知道她要去幹什麽,也沒人在意。沒用上級命令,這裏的守軍,已經自發的在身上帶了孝,即使不是孫家子弟,也是騎兵旅的士兵,給老前輩掛孝,是應有之義。

步兵營的營長孫旺祖,也是孫家子弟,身上還帶著副團長的官銜。論才幹本事,旅內公認,孫旺祖不如副營長孫旺鄉。可是孫旺祖會做人,見到孫美瑤,就喊妹子,有的沒的,回憶起無數兄妹往事,連孫美瑤自己都吃不準,這些事是否發生過。但也就靠著這些回憶加上嘴甜,他就壓孫旺鄉一級。

在魯軍裏,這一級往往可以決定很多事。比如軍餉,比如提拔速度,比如誰進軍校培訓,再比如誰能娶到更好的媳婦。

兩人真正結仇,是因為同時看上了一個大車店老板的閨女。那女娃上過洋學堂,打扮的又時髦,一看就是城裏的洋派姑娘。最終,孫旺祖就是靠著這副團級營長身份,硬把人娶到手,也從此跟這個本家兄弟成了死對頭。

即使在陣地裏,孫旺鄉也對這個堂哥沒有好臉色,臉上陰沉的,比天氣還差勁。孫旺祖倒是毫不在乎,雖然頭上係著孝帶,可是臉上並無戚容,哼哼著小調,沒個正經樣子,四下看看,嘖嘖有聲

“這堡壘修的還湊合,估計有個十炮八炮的也轟不趴下。還有通道,一會撤退的時候也方便。可是要撤得趁早,等小鬼子排完雷,要是讓騎兵把咱圍上,再想跑可不容易了。”

“魯軍軍規,臨陣脫逃殺無赦!”孫旺鄉盯著孫旺祖,對方隻要再提一句逃跑,他很樂意一刀把對方的頭砍下來。

孫旺祖一笑“你個傻貨,就你還把軍紀當金科玉律。天大地大,人命最大。今天這一個營弟兄,都是咱騎兵旅的,都死絕了,你就高興了?不說別的,光是姓孫的就占了多少?二十六個,整整二十六個!這麽多本家死了,你不心疼?就算你不心疼,堂妹不心疼?三百多老人為啥死,還不是為了給咱求個活路不是?再說,不提那幫老頭,不是還有大妹子了麽?有她在大帥麵前撒個嬌,拿她那乃子,在大帥胳膊上一蹭,還真能把咱槍斃了?你看你嫂子跟我撒個嬌,拿她那比雪還白的乃子一蹭我,多貴的東西,我也給她買了。”

孫旺鄉不知道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沒讓自己的拳頭落在對方臉上,吐了口唾沫,站在了射孔附近。“咱孫家的老人,不能白死,我得報仇!你要走,我不攔,我得留下。”

“倔驢!”孫旺祖罵了一句,隨手朝自己本家兄弟肩膀上拍下去,可是手即將落到對方身上時,卻猛的加速,改變了方向,重重的落在他的脖子上。

看著被自己打暈的兄弟,孫旺祖哼了一聲“蠢材!我讓著你,就真當哥打不過你啊?就你這缺心眼的勁,加上這倔脾氣,真娶了你嫂子,最後兩人都不痛快。過日子,不能光找你愛看,得找跟自己合適的,等到你什麽時候把這個琢磨透了,就算活明白了。我是你哥,能讓你死在我頭裏麽?來人,把他架走。陣地裏所有姓孫的,跟著他撤,其他人留下!”

一名連長問道:“團副,您呢?”

“廢話,都走了,這工事誰守,我叔的仇誰報?還沒殺扶桑人呢,我去哪?跟了我的,平時吃好喝好,帶你們去窖子的次數也多,現在是到了該還帳的時候了。全體都有,進入戰鬥位置,打出咱山東軍人的骨氣來。擅自撤退者,一律就地正法!”

看著自己的宗族子弟,將堂弟架出去,孫旺祖朝他們行了個軍禮,小聲道:“不知道將來,你還記恨不記恨我。要知道你心眼那麽小,我就把她讓給你,又能咋的?不就是一個女人麽,哪比的上咱們弟兄親。那乃子,可是真他娘的白,你小子心眼活泛點,嘴甜著點,將來也能摸的上……兄弟,好好替我活著,哥先走一步了。”

外麵,間或有爆炸聲響起,那是排雷的扶桑工兵,不慎被地雷炸翻的聲音。趙冠侯對於地雷進行了秘密改造,在排除時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一個爆炸裝置,讓排雷者受害。這種新製地雷,即使是陸軍部也一無所知,自然不會被扶桑情報機構所了解,這些工兵,就成了新式地雷下的犧牲品。

孫旺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們魯造的東西就是好,你們哪比的了?好山好水好女人,容不得你們禍害。我這輩子就是一個字懶,今天勤快一回,你們都給我留下吧!”

龍口地區連續幾日的陰雨給扶桑人製造了足夠多的麻煩,本來這裏就不是碼頭,基礎設施糟糕透頂。下雨之後,路麵成了泥塘,登陸的部隊,如同進了沼澤地。軍靴好不容易從泥裏拔出來,隨即又陷進去。火炮等重裝備,以及彈藥輜重,乃至馱馬,都陷在灘頭,運轉困難。

自然成了最可怕的敵人,輜重兵費力的搬運彈藥箱,驅趕牲口,軍官大聲咒罵,用皮鞭抽打怠惰的士兵。登陸陣地亂成一鍋粥。

幾隻彈藥箱摞在一起,成為臨時的指揮官專用坐位,神尾光造就坐在上麵,讓勤務兵為自己擦去皮靴上的泥水。嶄新的靴子,已經滿是汙泥,他心裏嘀咕著,一定是那些江田島的倒黴鬼,把他們的黴運傳染給了自己,導致自己也被連累。

部隊剛一登陸,就接連不斷的遇到阻擊。先是一群老兵莫名其妙的衝上來,與自己的煙台登陸的部隊打的有聲有色。接著,就是阿爾比昂人的強烈抗議,把煙台那邊的部隊罵的狗血淋頭。天知道阿爾比昂居然在山東有這麽多部隊,哪裏惹的起?

在龍口的登陸,也不像想象中順利,魯軍修建的簡易堡壘群,加上一營士兵,像釘子一樣,嵌在自己的進攻路線上。

攻守雙方不論是兵力還是火力,差距都隻能用懸殊來形容,即使炮兵因為大炮陷在泥裏拖不動,隻靠步兵,也足以應付。根據神尾的經驗,不計算排雷時間的話,隻要一個小時,就可以拔掉這些堡壘。

可事實是,在工兵部隊排雷完成,進攻堡壘開始,一直到所有的堡壘被奪取為止,戰鬥足足進行了四個小時。固然守軍被全部殲滅,可是扶桑陸軍死亡人數也超過了三百人。

守軍有堡壘的工事防禦加成不假,可是中國陸軍與扶桑軍人打出將近一比一的交換比,這是近代兩國戰爭以來,從沒有過的情形。隨軍的戰地記者,可不會手下留情,東京那幫軍界大佬又該拿自己消遣了。

為了泄憤,扶桑軍將堡壘裏的三十餘名傷兵全部刺刀刺死,又炸毀了所有的堡壘。但這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出師不利。堂堂皇國陸軍,麵對弱國陸軍,卻打成這副樣子,還有什麽臉見家鄉父老?

神尾光造在心裏做了兩個決定:一,修改戰報,至少軍中手冊裏,必須把魯軍的人數增加五倍。二,回國以後,一定要拿著軍刀去砍死那幫軍部裏吃史的混蛋。

軍部對於魯軍的戰鬥力,嚴重估計不足。這也不奇怪,那些官僚,什麽時候又能幹好一件事?作為非陸大畢業的將官,他對於那些陸大出身的那些軍部幹部,素來沒有什麽好看法。打仗,還是要靠自己這些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軍人。那幫辦公室軍人,可是指望不上的。

“那些隻會貪汙的海軍,這次被分配了硬骨頭,海軍的進攻目標是嶗山,自正麵攻擊青島。加藤那個混蛋,當時一直在喊著不公平,說是在進攻方案上明顯照顧陸軍,對海軍不利。如果我們的進展速度落後於海軍,那可是要被他笑死的。”

神尾光造向身邊的軍官說道,幾名軍官都是一臉怒意“我們偉大的皇國陸軍,怎麽可能輸給卑鄙無恥的海軍?閣下放心,我們一定會率先將戰旗插上青島,不會讓海軍走在我們前麵。”

“說的不錯,我們絕對不能輸給海軍,這可是我們陸軍的最大敵人。鐵勒人的旅順要塞,號稱銅牆鐵壁,永攻不落,照樣比偉大的乃木閣下奪取。與旅順要塞相比,山東的所謂堡壘工事,隻能算是孩子玩的積木。偉大的陸軍將校,隻要輕輕一步,就可以將這些玩具全部踢碎。諸君,這次山東之行,大概是我最後一戰了打完這一仗,我大概就要轉入軍部,去和那些該死的官僚打交道。一想到每天要麵對那些人的嘴臉,我就覺得人生前途黯淡無光。可是,身為軍人,這是沒有選擇的事情,隻能希望最後一仗打的漂亮一些,至少以後在軍部罵人的時候,可以有點底氣。為了天皇陛下的偉業,為了陸軍的榮譽,還有,就是為了我這個老頭子的接下來的戰事……拜托了。”

幾名扶桑軍官同時向老人鞠躬“閣下放心,我等必發揚旅順要塞決死精神,盡快完成山東作戰。”

一名名為鈴木壽一的大佐笑道:“我們當然會好好幹,好讓你早點到軍部去享福啊,老頭。要知道,忍你這個老頭子已經忍了很久了。明明酒品和酒量都很差,還要拉著我們陪你一起喝,每次都喝醉,靠這種手段來賴帳真是卑鄙。有你這樣的長官,我們也很困擾啊。既然給了你山東,你就離我們越遠越好,那好吧,山東給你,然後你乖乖走開,大家一言為定。”

“混蛋!你小子跟長官加導師說話什麽態度?信不信今後你的晉升,我都攔住不批!”

“太好了,那樣我就可以一輩子待在部隊裏,這算是獎勵麽?”

另一名軍官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閣下,我軍作戰的決心不成問題,可是後勤保障……我們的攜行物資有限,所有的補給品,都依靠海軍運輸。我軍的生命線,怎麽能掌握在大敵手中……”

神尾點點頭“你說的很有道理,把我們寶貴的物資,交給海軍運輸,這當然不能令人滿意。不過你們放心,即使那些豬玀故意拖延,我們也不會陷入物資匱乏的境地。向你們透露一個秘密,出發之前,我把我珍藏的寶刀,送給了板西八郎。”

“什麽?那寶刀可是閣下您的祖傳……”

神尾擺手道:“如果我都要提刀肉搏,那還是幹脆切腹算了。反正我也沒有子嗣,寶刀傳承不下去。比起最後一戰的光榮,和你們這些混蛋的性命,一把名刀又算的了什麽?雖然我對板西的人品缺乏信任,但是還是要承認,他在山東的經營還算成功。在山東境內,情報機關發展了不少可以用的棋子,也建立了一些秘密倉庫。這些東西,都是為了山東之戰服務的。當然,陸軍、海軍,都可以用。現在麽……自然就都歸我們調用。有這些棋子發揮作用,加上那些倉庫,你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我向你們保證,萊陽城內,有超過一百萬發彈藥,在平度,我們將得到超過一萬兩千石的軍糧,以及二十萬發以上的彈藥還有大批手留彈。沿途,像這樣的補給點還有很多,你們隻管放心打仗,補給的事,我這個老頭子來想辦法。”

眾人臉上都露出笑容,鈴木壽一道:“閣下,我現在倒是有點感覺你順眼了。作為報答,平度就交給我的部隊來攻取吧。”

“可以,拿出你的本事,給那些戰地記者看看,我們陸軍不是廢物,我在萊陽等你的好消息。還有,自己小心一點,千萬別丟了我的臉。”

鈴木回以軍禮“閣下放心,很快,你就可以到陸軍部去享福了。”

龐大的軍隊開始行動,伴隨著軍號聲,一批陸軍自泥濘中蹣跚前進,丟棄掉累贅的輜重,以四路縱隊模式列陣。掌旗兵高舉扶桑戰旗,士兵在惡劣天氣裏,依舊保持著軍容軍姿。

戰鼓如雷,鐵流南下,山東大地上,黑色的濁流奔騰。黑潮奔騰,山河變色,古老的城牆在黑潮的衝刷下搖搖欲墜,不知幾時就會坍塌,城牆之後的居民,則驚恐的望著這一切,束手無策,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