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各奔前程

出了飯店,蘇寒芝的臉色略微好看了點,但下意識的抓緊了趙冠侯的胳膊,又小聲問道:“她……是不是特好看?”

“啊?你問這個啊,肯定是不難看了,你想想,在京裏多少貝勒都惦記著的人,怎麽可能長的不好看?……你別亂想了,她哪看的上我,你說我哪點比的上人家京裏的貝勒。”

聽他這麽說,蘇寒芝反倒是為他不平“要是我看啊,那些貝勒捆一起,也不如你。”心裏倒是舒坦了許多,按這個說法,她應該不會和自己搶男人了。

兩人離開立順德,一路到了水梯子,李秀山已經回營聽用,並不在家。但是李榮慶十分熱情,強拉著兩人不讓走,非是要留飯,等到回家時,天氣已經大黑。蘇瞎子的病沒有多少起色,混混也不是很會伺候病人,今天就又便在了屋裏,鬧的房裏臭氣熏天。趙冠侯為他換了衣服,又弄來水幫他擦洗。

等他與蘇寒芝回了自己的住處,頗為鄭重的說道:“嶽父這病,看來是不能拖,咱們請了郎中,也不見效。看來,還是得送到租界,讓洋大夫看一看。”

目前這個時代,泰西的醫生也未必比金國醫生高明多少,尤其沒有科學儀器等手段,治療這種精神方麵的疾病未必有什麽效果。隻是這邊請來的都是些神漢仙姑,不是驅邪,就是喝符水,鬧的烏煙瘴氣。在他看來,這些手段用出來,好人都會生病,病人就隻會更嚴重,照這麽搞下去,自己差不多就該給嶽父準備棺材了。

他對於蘇瞎子沒什麽好感,但是愛屋及烏,總歸是做了一家人,就要有一家人的擔當。泰西醫院雖然未必能讓他好轉,但總歸不至於讓他變的更糟。

蘇寒芝卻搖著頭“泰西醫院太貴了,而且住在租界裏不方便照應,我們就隻能在租界裏再租一所房子,那開銷就更大了。我們手裏是有一些錢,可是這錢,不能亂花,爹的病就算送到醫院裏,也未見得有什麽辦法,現在也隻好聽天由命了。這錢,我想都給你拿著。”

她說話間又摘下了脖子上的項鏈“還有這上麵的珠子,你找個首飾樓賣了,也能賣出幾千兩銀子,加上咱的積蓄,去走一走袁大人的路子,保舉你個前程。我在家裏將就一些,也不至於挨餓,再說,還有公理報那裏,也有收入。”

趙冠侯看著蘇寒芝,臉上帶著笑意“你也想讓我去當兵?軍營辛苦,聽說武備學堂除了過年,沒有節假,不許私自回家,你就不想我?”

“呸!”蘇寒芝輕啐了一口,隨後嬌羞的低下頭去,雖然已經做了夫妻,但總歸還是靦腆性子,一想到待會要做什麽,就陣陣臉紅。“男兒誌在四方,我不能當你的拖累。金十姑娘那種人,不會看錯人的,她都願意保舉你,就證明你是那塊材料。要是為了我,就壞了你的前程,我就是睡覺也睡不安穩。我沒圖你大富大貴,飛黃騰達,隻求你能夠混出點人樣來,對的起自己就好了。就算花費再多的錢,我也不在乎。”

她頓了頓,又說道:“我不比十姑娘或是那位翠玉姑娘那麽有腦子,可是好歹想了一天,也想明白不少事。我們就算是要做生意,也免不了和地方打交道,龐金標要是鐵心和咱們作對,很難躲過去的。我自己可以活的委屈一點,但是不能讓你受委屈。看看我爹現在這個樣子,卻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這個世道,要想不受欺負,就得讓自己有勢力。有這麽個機會,我想讓你抓住,將來免得受龐家的暗算,也不吃他們的虧。”

“其實我對於當官,真的沒興趣,或者說,我從沒把權勢之類的東西放在心裏。龐家想要對付我,也沒那麽容易。”趙冠侯伸了個懶腰,將手放在蘇寒芝肩頭

“隻要能陪著你,做什麽都好了。但是姐你要是這麽說,我就聽你的,等這兩天拜完了客,我就到小站去上門投書,至於銀子……不必帶了。袁慰亭在小站練兵,又在津門治混混,至少看上去,是想有一番作為的。在坊間也聽不到他多少非議,可見他並沒有在這方麵賺錢的念頭,若是送了錢,說不定反倒惡了他。就這麽去,倒看看他收留不收留。”

蘇寒芝見他有了定計,就不多勸,張羅著要為他打水洗腳,卻被趙冠侯按住肩膀說了聲別動,自己跑出去買了熱水,隨後端了盆,遞到蘇寒芝麵前。“洗腳這事呢,我是不會錯過的。等我投了軍,做了軍官,倒時候你就是真正的官家太太,咱們買幾個丫頭伺候著。可是洗腳這事,還是得我來,不許讓她們上手。”

“你……你將來成了大人,會被人笑話的……”蘇寒芝小聲嘀咕了一句,眼淚卻不受控製的流出來,白天裏見到楊翠玉時的不快,此時已經消失無蹤,惟有甜蜜留在心頭。

隨後幾天,趙冠侯與蘇寒芝又挨家拜過去,尤其他考慮著自己投了軍,家裏更需要人照應,薑不倒那裏的禮物,也就格外重些。以往他學徒不肯交錢,薑不倒對這個弟子看法也一般,或者說沒拿他當個徒弟看。

可是見了他送來的禮物,特意提前收了場子,又留下他喝酒,儼然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信弟子。兩下的氣氛很是融洽,倒是像極了一家人,隻是蘇寒芝發現,薑鳳芝與丁劍鳴之間關係變的有些不對頭。

兩人過去是吵架,現在倒是一團和氣,但是這種和氣明顯不是情侶之間的氛圍,而更像是客氣的路人。她偷著問了薑鳳芝幾句,卻始終不得要領,加上有其他的事情,這事就沒好細問。

趙冠侯說了自己要去小站投軍的事,薑鳳芝第一個點頭“投軍,這個主意好。現在好多人都說,袁大人那裏是個好去處,當兵一個月,可以賺三兩五錢銀子,若是當了官更多。你會洋文,又有膽略,到了那想當官,還不是輕而易舉?到時候你有了官身,那該多威風。寒芝姐這邊你別擔心,我替你照應,誰敢欺負我姐,我剁了他。”

等到吃過飯,趙冠侯夫妻告辭離去,薑不倒拿著趙冠侯送來的八大件懷表在手裏擺弄,越看越得意。卻又有些後悔,自己當初對他,似乎該多些關注。若是他真的得了前程,這個善緣可是不小。正在盤算時,丁劍鳴自外麵進來,先是磕了頭,隨後道:“師父,弟子想跟您這告辭,我這身功夫不敢說好,但是也過的去。留在跤場裏,也難有什麽作為,想出去闖一闖,望師父恩準。”

“闖一闖?”薑不倒知道,他最近與自己女兒鬧的很不開心,但是這種兒女之事,他是不怎麽在行的,也不知道從何勸解。此時見弟子要走,隻當他們是情海生波,便問道:“你可有什麽去處?”

“山東那邊,前不久來了個朋友,也是咱們自己門戶中人,說是山東那裏正在起團,練坎字拳,離字拳。我這一身功夫,到了那邊,就可以做個師兄。”

薑不倒點了點頭“既然這樣,師父也不攔你,翅膀硬了,就該飛起來。這片天地太小,困著你,就糟踐了你的本事。隻是聽我一句勸,年輕人,眼界放寬,心胸放大,不要被小事誤了前程。也不要被人胡亂指使著當槍使,那個拳可以練,其他的事,少摻和。”

三日之後,趙冠侯離開蘇寒芝,拿了書信前往小站。所謂小站,實名新農,距離津門有七十裏的距離,要去那,隻能坐火車。蘇寒芝麵嫩,車站裏人多,又多是男人,摩肩接踵,總覺得別扭。隻把丈夫送到了胡同口,自己便回去了。

趙冠侯坐著洋車剛到了車站,冷不丁,一道紅影就從旁邊鑽出來,將幾個趕火車的男人全都撞開。“師弟!我在這等你半天了。”

隻見薑鳳芝風風火火衝過來,手中拿了一個手巾包,朝趙冠侯懷裏一塞“這是我煮的十個雞蛋,道上當點心。我就知道姐麵嫩,肯定不好意思送你,我天不亮就跟這待著來著,等你半天了,總算是沒錯過去。”

“謝謝師姐了,你一早就跟這了?還不上家去。”

“上家太麻煩,怎麽你也得坐火車,在這等跑不了。沒事,我本來就要練拳,起早習慣了,不叫事。你行李不多啊,我還說替你背點呢,走,咱們一起進站裏聊。”

趙冠侯與她寒暄著,一路進了車站,薑鳳芝又囑咐了幾句,隨後又保證著“放心吧,姐那邊有我呢,你別惦記著。在軍營好好幹,聽說考了武備,兩三年出來,就能放個軍官,要真是那樣,姐也能當官娘了。”

車站內,即將開往山東的列車上,丁劍鳴的位置正好靠著車窗,將兩人談笑的一幕看個真切。他揚了揚手,想要打個招呼,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一聲汽笛響起,車輪轉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火車緩慢起動,向著遠方前行。薑鳳芝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逐漸消失。丁劍鳴隻覺得,一件極為重要的東西,離自己越來越遠,再也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