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各懷心思

史季之的房中,提調周殿臣、教習劉玉山以及助教龐玉樓幾人俱都在坐。聽了這名翻譯的告狀之後,史季之隨口勉勵幾句,將人打發出去,轉頭對幾人問道:

“這事,你們怎麽看?殷午樓保薦來的,到底是個什麽人?玉樓,你說他是津門的混混,我看未必吧。津門地麵的混混可沒有這種本領啊,那手槍法……我反正是沒見過。又懂洋文,一口普魯士話與洋人對答無礙,這手段與殷午樓不相上下。你覺得這樣的人,會是個奪碼頭搶地盤的小混混?”

其他幾人看著龐玉樓雖然沒說話,但是所表達出的疑問,與史季之相差無幾,覺得是他搞錯情報,讓所有人都陷入被動。龐玉樓麵皮一紅

“大人,卑職家中,確實就是這麽說的。他是小鞋坊的混混頭領,從小隻和江湖藝人學過幾天文字,未曾進過學,這洋文和槍法,卻實在不知從何處學來。”

“不知道?”史季之的麵色很是難看“玉樓,龐總管托我照應你,我也看你實在是個人才。咱們幾人在這,可以說一句掏心的話,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全都指望著萬歲有朝一日實掌大權,推行新法,一掃弊政。要做此事,首先就是要手裏有兵!這次去扶桑留學,我是要保舉你的,其他幾個,也一定要選些信的過的人。可偏生這個時候,來了這麽一個主,我總覺得這裏有事。”

劉玉山道:“季之,你的意思是說?”

“這人,我怕他是殷午樓派來的耳目,說不定咱們的謀劃,已經被老太後那邊聽到消息了!”

幾人聽了這話,麵色都是一變,他們做的事,本就是冒著極大風險,一旦走漏風聲,首領未必能保。這幾人雖然在武備學堂任教,卻都是飽學宿儒,並非武人。平日裏坐談今古自比孔明,遇事時自是無用,多半便想去做林衝。

龐玉樓年齒雖輕,但是比這幾個人沉穩著許多,擺一擺手“列位大人先不要慌,若果真是如此,來的就不是趙冠侯,而是袁慰亭手下的兵了。再說,我們做的事,也沒什麽不可對人說的,咱們忠於萬歲,聽常熟相公的話,難道有錯了麽?老佛爺即使心裏有氣,總不能明著就說我們這麽做是錯的,再來處置咱們吧?”

這一幹教習,都是老武備的底子,說起來,得算是章桐章合肥的遺澤。章合肥因與帝師翁放天為敵,於高麗戰事上兩下鬧的極僵,章桐主和,翁放天一力主戰。等到了戰時,糧餉又多有為難,及至金兵贏了長跑,翁放天又與他的弟子門生跳出來指責章桐誤國。

先脫黃馬褂,後摘三眼花翎,險些要了他的項上人頭。終究將個疆臣之首,變成了一個僅保留了大學士名銜的空架子大臣。

從這裏算來,兩下得算是死敵。可是這幾位教習大多是江蘇人,與翁放天有大同鄉的關係,風色不對,立刻琵琶別抱,轉投翁師傅一方,地位未減,反倒是優撫日重,日後大有重用機會。這裏麵龐得祿以內宦之身上下奔走,左右彌縫,功勞可當第一。是以,龐玉樓雖然年輕位卑,但是在幾位大人麵前,也有說話的資格。

周殿臣道:“玉樓,你說的也是個道理,可是你也知道,光有道理是沒用的,若是慈聖真的摸清了我們的布置,大家都沒好下場。再說,派員留學扶桑,日後為萬歲效力這個布置,就再也提不起來,這是要壞大事的。”

“正是,原本我是想,將這趙某趕出學堂,既是為你出一口惡氣,也是免得他留在身邊礙手礙腳。不想這一試,倒試出他是個耳目,這樣的人,就更不能留了。”

史季之原本還有些後悔自己孟浪,可是此時,卻又為自己刁難趙冠侯的行為,想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免又有些得意起來。他恨恨道:

“可惜那個施密特對他極是回護,這幾個洋教習同氣連枝,另外三人,恐怕也要關照他。這學堂的事,雖然名義上是我做主,可實際上,還不是幾個洋人說了算?若是他們鐵了心的留人,我就算想趕,怕是也趕不動。”

“這金國的事,就頂數洋人可恨!趙冠侯身為大金子民,卻去和洋人勾結,這本就是一條大罪。看他與洋人親近的樣子,說不定還信了洋教,絕對是留不得的。”劉玉山與章桐是大同鄉,卻反水到了翁放天一邊,自己並沒有任何慚愧,反倒是以翁門幹將自居。

以武備學堂為基地,秘密培訓忠於皇帝,願為皇帝效死的青年將校,本就是翁放天交給他們的任務。這幾人也算是用心,很是物色了一些學員,將他們秘密組織起來,又教以忠君之論,隻待有朝一日為天子出力,自己也好得個前程。

隻是當下朝堂上,太後的勢力依舊極強,各地督撫疆臣裏,多有隻知母而不知子者,直隸總督王文召雖然年老無用,但是袁慰亭虎狼之輩,若是被他偵查到蛛絲馬跡,那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第一個就想著怎麽把趙冠侯除而後快。

史季之道:“這事不能做的太露骨,要是引起袁慰亭的注意,那就是不打自招。現在我有兩個辦法,一是平日裏派人盯著他,抓到他的錯處,立即開革,把他趕出咱們的學堂,眼不見為淨,隻要他人不在我們眼前,就查不出什麽;二,就是想辦法把他除掉。”

“除掉?”周殿臣搖搖頭“咱們雖然有些親信學生,但是讓他們殺人?我覺得,他們未必能夠守口如瓶。再說學堂裏如果出了命案,怕是咱們的位子都保不住,到時候這爿基業不就拱手讓人了?”

史季之得意的一笑“殿臣,我說的當然不是那種笨辦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那是村人土棍的手段。咱們殺人,手上不要見血。前者,扶桑人來軍校時,曾說過炸蛋製造之法,袁慰亭也想命人仿製,結果如何?”

“炸傷了幾個人,事情就不了了之了。說是威力難以控製,傷己多於傷人,不是軍國利器。”劉玉山器械精熟,一問立即說出答案。

“正是,我們不妨用個借刀殺人的手段。向直隸總督衙門遞個折子,就說要在學堂裏試製炸蛋,王文召老眼昏花,日常的公文,都由他的幕僚代為處理。我與他身邊的幕友極是相得,這折子沒有不過的道理。等他的批複下來,我就讓趙冠侯全權負責試製炸蛋之事。這事搞砸了,我就算挨點彈劾,也不過就是個督導不嚴,不是什麽大罪。這不正好是一石二鳥的妙計?”

龐玉樓第一個拍手讚道:“此計甚妙,史大人果然是今世諸葛,此計一出,不愁不能除去此人。”

“過獎,過獎了,雕蟲小計罷了。玉樓,你也不要閑著,你們兩人有仇,若是突然不理睬他,反倒讓他生出疑心。該與他為難,就與他為難,不用客氣。哪怕動手撕打幾回,也沒什麽要緊,總之就是越自然越好。你安排的人,可信的過?”

龐玉樓自信的點點頭“史大人放心,那人很是老實,且有野心,想要一個到扶桑留學的名額。以此為誘,萬無不應之理。有他在,趙冠侯一舉一動,絕對脫離不了我們的掌握。”

“如此就最好不過,你讓那人小心一點,別被看破了行藏。孫子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他卻不自知,這就是我們的先機。隻要先機不失,就不愁不能剪除此僚。”

幾人商議定時,天色已經傍晚,到了用晚飯的時間。一行人出了這監督的房間,一路來到小食堂,剛一進門,就看到趙冠侯正坐在小食堂裏,與四名洋教習高談闊論,儼然多年知己。在桌子正中,赫然還放著一壇燒酒。

史季之等人麵色皆是一沉,心中皆有個定數:此人與洋人這麽快就打成一片,決計留不得。

武備學堂等級森嚴,以學員身份得入小食堂用餐,而且堂而皇之喝酒的,趙冠侯算是第一個。等他回了自己的下處,幾名同寢的學員,看他麵帶紅光,身有酒氣,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羨慕之色。

那名叫李士銳的棚頭走過來問道:“趙兄,你跟這幾個洋教習聊的什麽?你們說的都是洋話,我們可是聽不懂,但是看著教習跟你很親切的樣子,你們以前認識?”

趙冠侯在那大炕上一坐,左右的人,自覺向兩下一閃,按說武備學堂這種地方,也有著欺生的惡習。

他一個新來的,多少要在這些前輩學長麵前表現一番,盡可能多的獻點殷勤才算通達事務,懂得做人。可事實卻是正好反過來,這一棚裏十幾名老生,反倒是要討好他了。生怕他在洋教習麵前說點壞話,自己就不明不白的被收拾掉。

加上此時國人畏懼泰西心理嚴重,對於這說洋話的,也從心裏有些忌憚,就更尊敬幾分。卻見趙冠侯一笑

“我們以前哪認識,他們是普魯士人,我是個金國人,從沒見過。隻是我會說他們的話,他們人離故鄉,好不容易見到幾個會說本國語言的,就從心裏覺得親近,多說幾句,又帶我去吃頓酒而已。這也不算什麽,也不是讓他們自己掏腰包,慷他人之慨,誰都做的來。”

“那你們聊什麽?”

“還能聊什麽,聊聊風土人情,地方掌故,聊聊街談巷議。泰西人也是人,自然也有人的需求,酒色財氣。問問咱這哪裏有小班接待他們這種洋人,哪裏有好吃的館子,就是些閑話。”

這幫人自然不信,洋人會去問他哪裏有三等小班這種問題,在他們看來,這些洋教習高高在上,胸中藏有百萬甲兵,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怎麽會去想這種事,多半是他跟教習說了什麽私密話,不方便在眾人麵前說起。

一想到這新來的,能和洋教習聊些秘密,一眾人對他就更有幾分恐懼,連鋪位,都留了一個最好的位置給他。一應鋪蓋,也都是最新最好的。

學堂按例,夜晚有人值班衛哨,以學習軍營中放哨之道。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漢子主動道:“冠侯兄初來,這晚上的哨,不該安排他,這幾天有他的哨,都由我替他值了。”

趙冠侯看他一眼,見這人生的高高大大,麵相很是忠厚,像是個勤勞樸實的鄉下少年,說話也帶有鄉下的口音,看年紀比自己略小一些,大概也就十六、七歲便問道:“沒請教,你貴姓大名?”

“鄉下人不敢擔貴字,俺姓馮,叫馮煥章。以後你的哨,我替你放就好,隻求你有空時,教我幾句泰西話。我以前在鄉下雖然念過幾天書,可是文化根底很差,到了學堂裏上學,總有些跟不上。尤其那翻譯頂頂可恨,把洋教習說的話翻的駢四驪六,我也聽不大懂,總覺得洋教習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若是想要聽懂,得單獨給翻譯送孝敬,才能讓他再給你講一遍。俺家裏窮,沒錢打點,考試的時候,總是不能過關,日久天長,我怕監督不饒我。”

其他同棚的人,也紛紛趁機介紹了自己的姓名,同樣,也有著學習外文的想法。或者是想要在學堂上能聽懂教習的話,又或者幹脆就是想巴結上教官,也能有資格到小食堂用飯,不管出於什麽原因,都有著這種願望。

趙冠侯也不推辭,一一點頭應諾,又說道:“大家今天先睡下,明天我就教你們普魯士文字,這個也沒什麽難的,好學的很。我前麵也落下三個月的課業,還望眾位師兄多多指教。”

學堂裏一天課業很重,等到吹了燈,酣聲很快就響起來。趙冠侯卻沒有陷入夢鄉,而是望著窗外的月亮,想起了家中的蘇寒芝。蘇瞎子的病情不容樂觀,她一個女流,卻不知道過的如何。

好在她並非是弱不禁風的大家閨秀,早年間的困苦日子,也能支撐過來,現在家裏有了一筆錢,加上有薑鳳芝這個好姐妹的照應,倒不至於過的更差。

這裏的情形比自己預料的情形要好,甚至不用自己送禮,那幾個洋教習,與自己的關係就相處的不錯。這其中固然有自己語言上的優勢,另外一點,就是殷盛的關係確實起了作用。

洋人也是人,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殷盛與普魯士皇帝交情甚好,乃是普皇摯友,這幾個普魯士人雖然在金國地麵為人上之人,月俸三百兩之巨。卻也想著要走這個門路,讓自己早日回國升轉,或是關照一下家人。

昨天前來報道之後,殷盛就去拜會了這幾個洋教習,特意給自己做了托付,是以這幾個人對自己也就格外優待一些。對他們而言,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不用破費什麽。左右不過是讓他做個翻譯,再帶到小食堂吃頓飯,不費自己什麽力氣,卻可以收獲殷盛的報答,算是惠而不費的好事。

再者就是趙冠侯的外文確實過硬,比起武備學堂為幾個洋教習準備的翻譯,他的普文水平遠遠勝之。很多言語可以翻譯的恰倒好處,讓其他人能夠聽明白且不失本意。這一點,也確實有利於幾個洋教習的課業教授,這也為他爭取了不少好感。唯一的一點遺憾就是他不信洋教,否則就能和幾個洋人成為教友,關係也能更近一步。

眼下泰西人對於金人整體上是有著心理優勢的,類似於文明人對未開化部落的先天優越感,但是具體到個人層麵,就有所出入。殷盛是能與普皇稱兄論弟的,這幾個普魯士教習自不敢看不起他,連帶著,也不至於對趙冠侯有所歧視。至於他們心裏對其他人的看法,趙冠侯也懶得理會。

有了這四個洋人做護身符,他倒是不怕有人找他麻煩,課業上,照例白天出操,下午進行軍事課程教授,由他擔任翻譯,有這個機緣,幾個教習手中的教材,他也可以借閱,算是額外的收益。

對於軍事,他的興趣並不大,前世他隻做收錢買命的生意,沒想過能夠執掌千軍萬馬。但是現在既然到了這個學堂裏,將來怕是難免要入戎行,執掌三軍。為身家生計著想,他也不得不強迫自己,去學習這些無聊的步兵操典、軍事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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