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三線皆敗

洪憲元年,也就是共合六年的夏天,顯的格外悶熱,剛剛入了夏,北方就悶熱的讓人受不了。農夫開始擔心地裏的莊稼,如果是個旱季,這一年的收成就又要遭殃。

袁慰亭的身體,因為天氣的變化,再次變的糟糕。陳蓮舫雖然被招來請脈,但是藥劑已經不像上一次那麽靈驗。與天氣同樣令人心焦的,還有前線的戰局。

從紙麵數據看,洪憲大軍的數量與軍費,都不是雲貴軍隊所能企及,包括第三師這種王牌部隊的出動,讓不少人認定,這會是一場摧枯拉朽的勝利。如果說有什麽問題,也無非就是在雲南、貴州兩省的分配問題上,皇帝該委任誰為督軍,又該以誰為公,以誰為侯。但現在的局勢,卻是戰火燒進了四川,北洋兵隻穩定了戰線,卻不能把敵人推回雲南境內,而雲南戰場的這種表現,卻是三條戰線中,表現最好的一個。

湖南境內的民軍與共合軍形成了聯盟,湯鑄新這位武昌首義最大的功臣,如今已經成為洪憲皇帝麾下,最受重用的柱石。雖然他沒有帶兵的經驗,但是在士紳中他有著巨大的影響,輿情熟悉。為其配備的部隊,又是馬繼增、張宗堯這樣的悍將,加上第七混成旅這種禦林軍。

相比而言,民軍的裝備既劣,訓練也差,共合軍進入湖南的部隊,又是雲貴客軍,怎麽看也不該受到地方勢力的歡迎。在袁慰亭看來,以自己的部隊對付這種部隊,怎麽也該是輕鬆碾壓。可事實卻是,部隊進展緩慢,糧餉征集困難。湯鑄新在地方上的影響全指望不上,仿佛這位曾經帶領湖北鄉紳向金王朝宣戰的共合英雄,在恢複帝製之後,就失去了全部的神通。

士紳們並不買湯鑄新的帳,軍需供應上,也不肯協助。北洋軍既要與民軍作戰,還要麵對層出不窮的暗殺,襲擊以及晝夜騷擾。士紳們能給的幫助極為有限,大多數士紳采取的,更像是坐壁上觀的態度。湖南就像是一個泥潭,把兩師一旅陷在裏麵,根本拔不出腿。

大批士兵不熟悉環境,兼之水土不服,疾病叢生,非戰鬥減員現象嚴重。唐天喜拍來的密電更是再三表示,將兵多有病死,糧草接濟不足,穩定戰線尚嫌無力,推進戰線,則無可能。

比起廣西來,湖南的情況還不算太糟糕。龍朝光的部隊,在百色為廣西督軍陸幹卿部下悍將馬齊所伏擊,部隊全部被繳械。陸幹卿在獲得這批軍火以後,立刻誓師起義,通電反袁,並尊岑春宣為主帥,揮師攻入廣東。

廣東境內隨著孫帝象入境而蜂起的民軍,與桂軍聯成一線,原屬洪憲的海軍第一艦隊,也舉起反旗,加入共合旗下。接連不斷的叛亂,導致廣東的局麵徹底失望,原本被袁慰亭寄以厚望的龍齊光,非但不能斷絕蔡鋒後路,相反連廣東本土都已經掌握不住,兩廣已經為鐵血十八星旗幟所占領。洪憲旗幟,搖搖欲墜。

接連不斷的壞消息,如同一支支毒箭射向袁慰亭,將這位雄心滿腔的皇帝,打的身心俱疲,精神憔悴。他發現稱帝並不像想象中那麽容易,人們並不會因為國家突然多了皇帝,就變得恭順起來,甚至矛盾衝突會變的比稱帝前更嚴重。原本指望以一場戰爭穩定位置的想法,現在,反而成了一場笑話。

不管再怎麽想要穩定人心,身體的狀況,都已經不允許袁慰亭再堅持下去,這位一度強行支撐,給人以健康強壯印象的皇帝,終於再次病倒,不理國政。沈金英熬了藥,親送到袁慰亭口邊,看著他將藥湯喝下,才長出一口氣。

還不到一百天……他的夢,不該這麽早就醒的。沈金英如是想到。在稱帝之前,各省督軍都上了勸進表,不該是現在這樣……不該如此。

袁慰亭的喘息聲如同拉風箱,過了好一陣,才問道:“前線……前線的戰報……”

“你快別管前線了,先好生歇著吧。就像你說的,你是這百姓的天,是萬民的主心骨。你的身體不好,下麵的人,又哪能穩的下心打仗。隻要你的身子骨好了,這仗也就能贏了。”

袁慰亭搖搖頭“事情哪有這麽容易……我的部隊,我的部隊為什麽變成這樣?從小站練兵到現在,我在這些部隊身上,下了那麽大的心血,到頭來,他們卻是用這種方式來回報我。全無心肝,全無心肝!”

他一連罵了幾聲,情緒有些亢奮,沈金英連忙安撫著“不要緊的,你別著急。這天你看看,在屋裏待著還那麽熱,何況是外頭?聽說四川的氣候比這邊更熱,當兵的光是挨曬就受不了,又怎麽打仗?等等,等到天涼快了,咱們就該贏了。”

“糊塗!等到天涼快,要花多少兵費?我們,又怎麽拿的出那麽多的款子?”袁慰亭氣喘籲籲道:“速戰速決,必須速戰速決!不行,我得換將。前敵總指揮,必須換人。咱們宮裏用女官,怎麽不見山東人?他在山東辦女學,很是培養了一些女性人才,怎麽宮裏見不到?我不是讓山東選拔才德出眾的女子,進京任職麽,他那裏沒派人?”

沈金英連忙笑道:“快別提了,這冠侯也是胡鬧。給陛下選女官,最後搞成給自己選女人,鬧出不少風波來。內宅裏打的比咱皇宮熱鬧多了,這事……也就耽誤了。”

“原來是這樣……,他看上哪個女人,就讓他娶了就是。你親自發一份電報給蘇氏,就說是我的意思,讓她以大局為重。不管是什麽女人,哪怕是名門閨秀,大員千金,都一律賜婚!成婚之後立刻動兵,到四川做前敵總指揮。我封他……做西南五省之主!”

袁慰亭的聲音變的高了,似乎是下了最大的決心。“山東被冠侯管理的很好,但是現在的山東,已經發展到了極限,任他再有本事,也不會讓山東變的更好。與其這樣,不如讓他去另一省開府,給國家建造第二個,第三個山東。像山東這樣的省份越多,我國力越強,於國家民族,都大有裨益。寒雲的性子,一如前朝曹子健,樂於詩書,懶於理政。這樣的人,不適合為君,我即使把國家交給他,他也沒有力量掌控。所以按我想來,不如給他安排一省就藩,做一個逍遙王爺。吃喝不愁,也順他的心意。山東物富民豐,不需要能吏,隻需要守成,讓寒雲就藩於山東,於他是最好的結局。至於冠侯,西南五省都給他,讓他做國家的西南王,日後長江以南以他為主,與我一字並肩,這下,他總該滿意了。”

袁慰亭這個安排,甚是巧妙。如果他安排其他人到山東的位置上,沈金英一定會站出來,為趙冠侯力爭。可是現在把山東帥位許給袁寒雲,等於是用她的兒子擠走她的兄弟。兩下權衡,卻是兒子重於兄弟,沈金英也沒有話可說。

扶桑入侵山東時,趙冠侯公開拒絕兵工廠搬遷的命令,實際上,已經讓袁慰亭頗為不滿。山東會戰之後,趙冠侯的聲望,又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竟是大總統的聲望不如部下。再結合山東的軍事及經濟實力,袁慰亭不能不擔心,萬一趙冠侯有意大位,自己又能否製他。

基於傳統的忠義思想,他不認為趙冠侯會真的叛亂,但是到了自己的兒子繼位後,他會采取什麽態度幾很難說。

是以,對於山東,早就想有所動作。但不管是基於沈金英的關係,兩家一直以來的友好合作,還是社會的輿論風氣,他都無法對趙冠侯采取事實上的行動。這次西南用武不順,讓袁慰亭終於下了決心,以犧牲一部分皇帝威權為代價,說服山東出陣。

將趙冠侯調離山東,切斷其與根基的聯係,在西南開府成功,起碼也是十年以上的時間。那段時間內,自己的兒子,應該足以訓練出一支強兵,壓服各省督軍,即使趙冠侯,也不敢輕舉妄動。這也是自己為兒子,拔去的最大一根刺。

“你給他發一份密電,把我的意思說明白。泰西人反複無常,明明在報紙上答應支持我稱帝,可是轉過來,卻不許我們的部隊借道攻雲南。分明就是欺我們軟弱,隻有冠侯這種強將,且熟悉外交的人去,才能不被洋人欺負。再者,現在泰西爆發大戰,列強於中國所能發揮的影響有限,正是我中華崛起的大好時機。越南自前金時代,為卡佩所奪取,成為泰西列強殖民地。這次借著用兵雲南的機會,我會給冠侯支持,讓他收複越南,將該地列入中國版圖。破扶桑於前,收越南於後,封狼居胥之功,可比大漢冠軍侯霍驃。他日袁與趙共天下,江南人財軍權,我都給他。趕快發報!”

沈金英雖然明知趙冠侯於稱帝報不支持不反對態度,更不會為洪憲出兵。可是眼下,袁慰亭已經把翻盤的希望寄托於山東,她也隻能希望,老交情還能再用一次。劃江而治,半分天下的承諾,或許可以換得山東出兵……但願如此。

看著袁慰亭那憔悴的臉,沈金英暗自祈禱著:老天保佑,就讓他的夢,能多做幾天吧。

電報發到濟南時,趙冠侯正猴子獻寶似的,將一份自己親手製的冰碗放在陳冷荷麵前。

“我跟你說,要說這冰碗啊,就得吃會賢堂。那左近有十畝荷塘,遍種河鮮菱藕,塘水來源跟北府一樣,都是京西玉泉山的水,所以那的河鮮,比西湖的蓮藕更勝。此外河塘還產雞頭米,剛剛壯粒的雞頭,極不但不出分量,藥鋪也不收,所以誰也舍不得采,隻有會賢堂有。你上回在會賢堂赴梁財神的財神宴,吃的就是這個。咱濟南雖然比不了京城,可是一城山色半城湖,要想吃口河鮮還沒辦法了?嚐嚐我這手藝,用料比京裏是差了點,但是也是剛下的芡實,上好的河鮮,你看口味像不像?”

懷孕的女人害口,不知道就想起吃什麽,加上悶熱的天氣,讓孕婦更容易情緒激動。陳冷荷現在正處在這麽一個階段,雖然有電扇,又不敢吹,熱的心燥,就想起京城吃過的會賢冰碗。

這東西的難處在於材料,趙冠侯縱然手眼通天,也隻能請來會賢堂主廚,那河鮮卻無法得到。不想他竟是親自下廚,在濟南費盡力氣湊了這麽一份河鮮,論手藝自然不能和名廚相比,卻吃的陳冷荷從嘴一路甜到心裏。

阿九一臉羨慕的看著兩人“大帥對冷荷姐太好了,連京裏的電報都不看,就在廚房忙著給冷荷姐姐做吃的,身上出了好多汗,我要幫忙,大帥還不肯。”

“閉嘴!這種事有什麽辛苦的,你會做鬆江本幫菜,可不會做這北方的冰碗,你那不是幫忙是搗亂。以後這些小事,不需要匯報,敢多嘴,我就把你嫁給我手下最難看,最愛打老婆的軍官。”趙冠侯做勢威脅著,阿九卻不怕他

“有冷荷姐在,我才不怕呢。再說,我嫁過去也可以離婚!現在山東都知道,女人可以休男人,大不了打官司。”

雖然趙冠侯特意換過衣服,冷荷也可以想象,在這種悶熱的天氣裏,在廚房忙碌的他,將會熱成什麽樣。何況一省督軍下廚為自己的太太做冰碗,這怕是說出去,也沒有人信。寒芝姐,我這次肯定要贏你。

她想到這裏,心裏既得意又內疚。“你就不怕把我寵壞了?下次啊,我就要吃些更難得的東西,看你怎麽辦?”

趙冠侯笑道:“那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太太有令,不得違抗了。女人本來就是用來寵的,如果不能享受,又怎麽算的上督軍太太?來來,讓我聽聽,我們孩子有什麽動靜。”

望著丈夫,陳冷荷的心裏泛起無限漣漪,自己的運氣確實不錯,差一點,就和這麽一個男人錯過了。回想往事,最大的悔恨莫過於相識太晚,至於種種波折現在已成夫妻之間甜蜜回憶的一部分。

兩人依偎一處,於天下大勢,江山誰屬,渾不放在心裏。陳冷荷問道:“那電報,是不是很要緊?我這裏有阿九伺候,一切都好,現在國家亂成這個樣子,我不能拖你後腿,如果你要去忙……我不會介意的。”

“沒什麽大不了,皇帝要與我並分天下而已。區區半個國家,我不在乎,天大地大,太太最大,別動……讓我聽孩子的心跳,待會,我還要扶你去散步呢。有你們在我身邊,便是給個皇上,我也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