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打賭

在外有強敵的前提下,洪憲皇帝的健康情況,可以算做整個王朝最高級別的機密,但是對魯軍的情報機構而言,所謂的最高機密,也無非是多花幾根金條的問題。很快,有關袁慰亭病勢突然惡化,前金禦醫,海外博士都無良策的情報,就擺在了趙冠侯麵前。

濟南的大帥府,布置如同征滇軍前線指揮部。牆壁上,懸掛著大幅軍事地圖,桌上,則是模擬沙盤。出自津門泥人聖手張門的一個個栩栩如生兵人模型,分別代表了共合與洪憲兩方軍力情況,配合著迷你旗幟,將西南六省的硝煙與殺戮,化為這一方小天地。敬慈最喜歡的玩具就是這個,如果不是被安娜揍過幾回,共合洪憲的精銳兵將,共合誌士,洪憲忠良,都得成為趙家大少爺手裏的一灘爛泥。

整場戰役魯軍並沒有參加,但作為軍官的學習科目,魯軍指揮官很喜歡站在旁觀者角度,對這場戰爭進行分析複盤。瑞恩斯坦對這場戰爭的評價不高,按他的觀點,這是一場鹹魚與鹹魚之間的互啄,毫無價值。不是把時間用來教訓學員,就是和一幫鐵勒女貴族人造人。順帶,現在他的狩獵範圍裏,又加上了普魯士同胞。

這一來,他的時間大多數用在餐廳或是休息室,反倒是毓卿對這場戰爭投入了極高的熱情。身上沒有軍職,卻比起職業軍人更關注戰場的演變,更熱衷於複盤推敲。她每一次的推演,都堅持用洪憲戰勝共合,將讓象征帝製的龍旗,插遍西南諸省。

雖然生了兩個孩子,可是因為堅持鍛煉,毓卿身材依舊保持的很好,穿著緊身軍裝,顯示自己婀娜的身段。大馬靴在磚地上,踩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語氣中,透著抑製不住的興奮。

“蔡鋒隻有三千饑卒,即使擴軍以後,也隻有六千人。第二路軍也不過是五千貴州兵,這麽點人馬,還沒有第三師的人多,怎麽就打不下來?這些北洋兵,也實在是沒用的很,曹大哥把吳子玉誇到了天上,可是看打仗,也看不出什麽本事。當今天下,看來是我魯軍天下第一,依我看,就算現在全國的兵都跟咱們打,咱們也不怕。”

趙冠侯搖頭道:“這樣說,就不公平了。現在在四川前線,受損失最大的是二十師範玉璋部,第三師根本就沒受損失,相反趁機吸收潰兵,壯大實力。吳子玉算盤打的叮當響,他跟蔡鋒硬拚,損失自己的實力,又不會得到地盤,得利的隻會是京裏。相反,就這樣耗著,利益最大。退幾仗,再贏幾仗,雖然從場麵上,他沒占上風,但是從大勢上看,局勢依舊掌握在曹仲昆手裏。再說,也不能隻算蔡鋒自己的兵,民軍的力量也要計算進去。這幫北洋兵,實在是太熊了!是他們,讓造反的人越來越多,給民軍送去無數兵源,也讓民軍的聲勢越來越強。如果不是他們打的太差,廣西也未必會反。”

廣西的陸幹卿終於舉起了反旗,其先是以糧餉困難,部隊維持不住為理由,勸誘親家龍朝光多帶武器少帶部隊,到了廣西再行招兵,可以解決大筆經費開支。龍朝光出於對親家的信任,言聽計從,所帶武器足夠武裝一個師,但是部隊隻有一個團。

剛到百色,就被陸幹卿部下大將馬齊部隊包圍,包括警衛所攜配槍亦被繳械。雖然看在親家的麵子上,沒有對龍朝光有何為難,禮送出境,但是陸與龍家以及洪憲王朝,至此正式翻臉。

打出服從岑春宣指揮,公開反袁名號的陸幹卿,與共合軍李俠如部取得聯係,馬齊大軍揮師入粵。廣東的義軍紛紛響應。

桂軍對於富庶的廣東覬覦以久,這次終於找到機會,打仗自然會賣力。得到反水海軍支持,且有了兩萬支步槍在手的孫帝象,在廣東拉起了大股民軍。這些人雖然訓練不足,但有了大批軍火,對付同樣缺乏訓練的龍齊光部隊,並不落下風。龍王爺的滅亡隻是時間問題。

入滇作戰的部隊後路被截,軍無鬥誌,部隊雖然多,可是進攻願望不強,大多是就地觀望。還有的部隊,已經準備撤退轉向,甚至與共合軍私下往來。即使有成車廂的鈔票被運往前線,士兵的士氣還是持續下跌。

情勢已到萬分危急的地步。毓卿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擔憂,反倒掛著一絲一切盡在掌握的微笑

“就該這樣,給猴頭看看,離開額駙的支持,他能不能坐的穩天下。區區一王位,就想讓我們支持他?白日做夢!在我看來,他龍椅穩當不穩當,西南倒是次要的,主要還在咱們山東。如今的局勢,一如當初葛明黨武昌起事。額駙好比當初的袁慰亭,左袒左勝,右袒右勝,這些共合軍在我軍麵前不堪一擊,北洋軍也是一樣。隻要你一發力,袁四就得學隆玉,乖乖給你脫袍讓位。”

“過來,讓我親一口。”趙冠侯拉住毓卿的手,將她拽到懷裏,手直伸進軍服之內,後者的臉很快漲紅,神態也從方才的英姿颯爽變的嫵媚動人。

“我比袁慰亭精神多了,拿我比他,不是把我比醜了?該罰。罰你再生個胖丫頭!”

“等我服滿了孝……丫頭,小子,都生……”

兩人說笑幾句,奪位的話題,就這麽給岔過去,毓卿見趙冠侯還是對奪位之事不言不語。隻好改變話題

“江寧周夫人的電報,你也看到了。馮華甫想要聯合各省督軍,通電猴頭,要他放棄九五之位,廢帝製,重歸共合。你看,咱們拿這封電報當借口,直接揮師入江寧怎麽樣?有你當初提兵過江的餘威,又有打敗扶桑人的名號,隻要咱的部隊一到江寧,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能徹底解決馮部人馬。”

“馮玉璋在江寧擴軍,禁衛軍四個師,實際兵力怎麽也有三個師以上。可是要論戰鬥力,能頂魯軍一個半師就不錯了。解決他,我是有把握的。但問題是,犯不上。他自己不自量力想當這個盟主,卻連自己的老婆都背叛他,這種人自不量力,注定鬧不起什麽大風浪來,不必理會他。不過老馮的這個想法,倒是有點意思。如果各省督軍聯手,可以讓皇帝退位,那麽今後,可有各省督軍做不到的事?整個中國的事,就不是皇帝或大總統說了算,而是督軍說了算。蔡鋒手下這點人馬,能打出這麽好的戰果,個中道理,你明白了吧?”

見毓卿點頭,趙冠侯在她額頭親了一口

“我的好格格,你有什麽想法我知道,但是我隻能說,那是辦不到的。各省督軍已經有了權力,就不會把權力交出去。現在京裏那個位置,實際就是火坑,誰坐誰遭殃。中國的局勢,無非是輿論、外交、軍事三者決定。輿論是談不到的,誰有力量,輿論就支持誰。外交上,洋人需要借助我們的地方很多,外交上,對我們不會有太多影響。何況現在我們又打敗了東洋人,鐵勒人自己自顧不暇,還有多少力量來幹涉我們?所剩的,就是一個軍事。西南的軍事勝負無關緊要,真正對共合有影響的,在於東南,說的更直白一點,在於魯軍。可是決定魯軍之上的,是經濟。國家的經濟,又是這個樣子,鈔票離廢紙越來越近,仗又怎麽可能打的贏。可是,我們是不能讓經濟垮台的。”

趙冠侯耐心分說道:“國家的經濟如果垮了,我們山東的經濟也會受影響,我們自己的產業,也要受損失。所以,怎麽也不能讓局勢壞到不可收拾。陝西、四川、湖南……西南六省的情形,很難挽回,但是額外的省份,不能再鬧了。至少眼前,得把它維持住。我看情報,呂公望和朱端鬧翻了,準備造他的反?浙江是膏腴之地,絕對不能亂。何況老朱跟咱不錯,在打東洋人時,也給山東幫過忙。給他發一封電報,讓他做好準備,如果需要魯軍協助就言語一聲。”

毓卿點點頭,又問道:“那居正,馬國傑那邊,又該怎麽辦?看在鳳喜的麵子上,還是禮送出境?”

“什麽怎麽辦?跟鳳喜沒什麽關係,是他們選錯了目標。山東會戰之後,人心盡歸於我。誰敢在山東說反對我趙冠侯,不用我動手,老百姓就能打死他。居正手頭不寬綽,沒錢沒糧,誰跟他幹?國傑大哥,是反對袁氏稱帝,不是反對我。他跟孫帝象的關係,實際也不怎麽親近,兩下現在算合作。我既然沒依附袁氏起兵,他也沒心思跟我作對。他們兩人最多算是來山東做客的客人,不用理會。在膠東開個報館,我是不反對的,至於做其他的事……周圍的保安團,就足夠解決他們。他們又不傻,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離開。現在,我是在想,怎麽在保證經濟不出現大問題的前提下,把事情解決。華甫的電報,算是幫了我的大忙。”

趙冠侯擺弄著電報,搖頭道:“老馮啊,說起來也真可憐。連自己的夫人,也和他離心離德。縱然得了天下,又有何用?這位周夫人倒是值得敬佩,對袁氏孤忠不改。前金時,天下忠臣要屬張彪、張員這二張,現在依舊不改前金冠袍。這洪憲忠臣,就隻有她一個婦人,不知姐夫是該笑,還是該哭。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論忠心,我不如這個周氏。”

馮玉璋的夫人周氏,是袁家家庭教師出身,後經袁介紹嫁給馮玉璋為妻。其與袁慰亭情同父女,即使做了馮玉璋的妻子,依舊為袁氏充當暗探。馮玉璋的所有舉動,她會定期向京中發報,山東這裏,亦得抄件。是以趙冠侯雖然坐於濟南山東,江寧局勢同樣了如指掌。

毓卿知他所指,羞澀的一笑,雙手搭在趙冠侯肩上“額駙,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不會背叛你。不管你支持誰,反對誰,我都和你在一起……永遠。”

“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隻是在說我自己而已。袁氏待我有恩,如果不是姐夫提攜,我哪有那麽容易就開府一方,身為元戎。可是對他的忠誠,我不如這個女人。有臣如此,袁氏之幸,有妻如此,馮氏之大不幸。華甫縱然贏了天下,也贏不了自己夫人的心,又有什麽意思呢?”

“像額駙這樣在意家中妻妾想法的男人,本就不多,到了你這個級別就更少一些。如果你想,就算天天當新郎也不成問題。你顧念著我的孝,顧念著那個鬆江賤貨的心思,這些我都明白,也知道,像你這樣的男人,是福分。有夫如此,不該再奢求其他,但是我的心裏,始終有一個念想,始終割舍不下。我曾經是老佛爺的螟蛉義女,曾經在老佛爺身邊,為她老人家說戲,我無法忘記那種屬於我一個人的風光。在那段日子裏,家裏雖然也有蘇氏她們,可是從我心裏,就覺得你隻屬於我,她們都隻是我的奴婢而已。可是直到武昌開槍,這一切……都沒了。”

她的語聲有些哽咽,眼睛裏,多了層水霧“我曾經也恨過大金國,但恨的是那些敗家子,輸光了祖宗的體麵,敗盡了家業。承振是逍遙王爺,任是江山興廢,隻要有他的錢花,他就不在乎。我卻是個要強的性子,自己的國家被人欺負,自己的族人被人看不起,這口氣我咽不下。我恨大金國,正因為我愛大金國,我恨它罵它,是怕它亡了,不是巴不得它亡。直到它真亡了……我就想把它拉回來。”

毓卿的手緊抓著趙冠侯的手“我知道,這很難!所以退而求其次,隻求這天下再能有皇上,我就知足了。就像我說過的,咱們搞三皇治世,給完顏家一個副皇就可以。現在是個機會,隻要你起兵,天下就能收歸掌中。隻要你應了我這一件……就算將來你賜我自盡,我也會笑著喝下那杯鶴頂紅。”

趙冠侯緊緊抱著毓卿,感受著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裏顫抖,他知道,自己必須做點什麽,否則懷裏的玉人,會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的好格格,即使我真做了皇帝,也不舍得賜你自盡。如果真要喝下鶴頂紅,也是我們兩個人分享。這樣吧,我們打一個賭,如果這次,袁四贏了,或者是打平手,江山分為南北,我也算這個江山他坐穩了,那就證明老百姓可以接受一個皇帝。我既做了一次亂臣,就不在意再做第二次,點起人馬,把這個江山奪下來,讓你做皇帝。你高興不高興?”

“當真?”毓卿抬起頭來,注視著趙冠侯“你說的是真的,還是騙我?”

“看你說的,我怎麽舍得騙你。但是如果袁四輸了……”

“一共幾萬人馬,幾個窮省,怎麽可能翻了天?這一寶我押了,如果輸了,我就什麽都聽額駙的!”毓卿咬緊牙關,應下了賭局。

兩人剛剛說定不久,翠玉從外麵走進來,頭上滿是汗珠“老爺、格格,這是咱們陝西情報機構來的急電!我接到之後,要緊著送來的。”

“陝西?”毓卿接過電報,隻看了兩眼,臉上的笑容就全部消失不見,急道:“趁蕃反了?這……這不可能!”

趙冠侯接過電報,粗略一掃,隨即就笑道:“格格,這次的賭局,你已經輸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