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元帥之威(下)

督軍見督軍行跪禮,放眼共合,再無他人。隨著趙冠侯走入的,則是一身旗裝的十格格毓卿。她很享受這種北洋軍官跪在自己這個前金格格腳下的感覺,一隻手搭在丈夫的胳膊上,看著趙冠侯問道:“額駙,讓他們起來說話?”

“那是自然,徐州是紹軒的地盤,哪能讓主人跪?起來,丹忱,你也起來。咱們有話好好說,路上有點事,耽擱了,要不然早就能到。少川?幾年沒見,你氣色不錯,看來還是到了家鄉活的舒坦。大哥,三哥,雨亭兄,你們都來了?今天我們弟兄,可以好好喝幾杯,也好敘敘舊。”

他一進入房間,就把注意力都引到自己身上,馮玉璋努力營造的首領氛圍,被破壞個幹淨,麵色頗為不豫。可以想見,趙冠侯一準是早到了徐州,卻和張員取得聯係,始終秘而不宣。等自己的工作做完,他再出來搶成果。

看到十格格,馮玉璋就明白張員支持趙冠侯的原因。這位前金遺老眼裏,慈喜太後的義女,顯然比大總統更值得自己效忠,她一出頭,張員肯定會惟其命令從事。自己人既然在徐州,就不得不考慮地主的立場,如果張員倒戈向趙,現在的局勢就對自己很不妙。

幾名督軍見到趙冠侯,也都很親熱,曹仲昆直接走過來握手,又和十格格打著招呼。

“老四,你什麽時候到的徐州,怎麽不來找我們喝酒。昨天和老三推牌九的時候還念叨,說是老四不在,弟兄總是湊不齊。”

“算了吧,你們兩是在紀女的光肚皮上推小牌九,我如果去了,你弟妹饒不了我。等今天晚上我做東,咱們好好吃一頓,再找個正經地方打麻將。怎麽著也得有幾個清倌伺候著,肚皮牌九的事我可不幹。”

張雨亭此時也走過來笑道:“打麻將好,我就喜歡麻將牌。今晚上算我一個,咱好好打幾把。”

唐儀紹幹咳兩聲“冠帥,現在大家在,請保持會場紀律。在國際上,冠帥也有東方騎士的名號,應該不至於連會場秩序都不遵守。”

“少川,說話別這麽嚴肅,一共沒多大點事,至於搞的這麽鄭重其事?你們的議題,我已經知道了,簡單兩字:滾蛋!”

他說話間已經來到主西台,朝馮玉璋一點頭“華甫,你先讓開,我來說話。”隨即挽著毓卿,並肩站在主西台前,元帥權杖在桌子上用力點著,砸出咚咚聲響。

“第一,洪憲帝製取消,這個我是支持的。原因是,中國好不容易取消了皇帝,沒必要再捧一個皇帝出來。如果非要皇帝,紫禁城裏有現成的,誰同意請他出來?取消帝製,恢複總統製勢在必行。第二,大總統辭職,我也同意。但是第三,黎黃坡複任總統,這我表示反對。他的副總統身份與大總統一樣,都是在共合成立時,由國會選舉出來。既然現在要廢掉大總統的職位,那好,副總統也當然要一起廢掉。黎黃坡身在京城,不能阻止洪憲帝製,要追究罪魁,他也跑不了,憑什麽當總統?第四,大總統的私人財產,受法律保護,任何人無權征用,誰敢拿一個子,就先問過我第五師的弟兄。趙儻,你是河南督軍,大總統桑梓由你保衛,有沒有信心替大總統當好護院?你要是不行,我派人幫你。”

趙儻無論如何,也不敢讓魯軍入省幫襯,到時候對方連自己的省務都幫辦下來,自己就隻剩下跑路的份。連忙道:“冠帥放心,卑職有把握保護好大總統的家園,不許任何人騷擾。”

“那就好,如果大總統的家裏丟了一個花盆,我就跟你算帳。”

他又看向唐儀紹“軍費問題,對不起,北洋沒有任何義務,給西南軍務院報銷兵費。共合軍北伐,是你們自己的決斷,不是北洋請你們來的。所須開銷,也需要你們自己想辦法。蔡鬆坡為了打仗,以私人名義向湖南商人借款兩百萬,這種行為,我很佩服。現在軍務院那擔任撫軍長的人裏,有岑三,他很闊,讓他以私人名義借貸,三五百萬並不為難。你們湊一湊,自己想辦法解決,想要我們出錢,沒這個道理。再有一條,北軍可以實現停火,但是南軍也必須解散裁撤,獨立省份立刻取消獨立,服從正府管理。軍務院於法無據,必須就地解散,否則的話,將視為貴方有意破壞和平,一切問題,由貴軍承擔。”

趙冠侯一來,便擺出強硬的做派,這種態度,卻正符合一幹赳赳武夫的性格。這出大保國唱對了看客的心思,各省督軍雖不能叫好喝彩,心裏卻忍不住連讚了幾聲:不愧我北洋元帥,就得有這份膽氣。

唐儀紹倒是沒和趙冠侯正麵衝突過,不過兩人曾經共事,知道他在前金時代跑過總辦各國事務衙門,是個極難纏的角色。與之前那幹雞毛撣子不同,這人是辦外交的對頭。黎黃坡的副總統身份,就被他和袁慰亭綁定,保黎就得保袁,可見趙冠侯著實難纏。

作為久辦外交的能員,唐儀紹沒因為對方的態度,而改變自己的情緒,反而笑道:

“冠帥。軍務院的存在,是為討伐國賊而成立,隻要國賊一倒,軍務院必然會有所變革。但是不能因一言,而就地解散。各省問題,也應由各省民眾投票表決,以此決定下一步的政策。至於保護財產等問題,這個,我有不同看法。袁氏財產,來自於其任職期間,搜刮的民脂民膏,並非個人所得,不適合於財產保護條例。至於袁氏家屬,他們的問題,也應區別對待。設若,袁氏家屬中有人為非作歹,難道也要一並赦免?”

趙冠侯點點頭“你說的很對,就是要一概赦免。大總統的待遇,應參照前金宗室優撫條件,財產受法律保護,家族免除兵役。當然,這裏要談的另一個問題,就是前金皇室待遇依舊保持,這也是我帶毓卿來的目的。她代表宗室,跟你們談判。”

軍務院裏,興中會的比重很大,以推翻金國為目的成立的組織一旦得勢,女真人的生命財產,隨時處於危險之中。事實上,軍務院裏也確實有人提出過,沒收宗室龐大的財產土地,用來發展共合經濟,償還洋債。

可是岑春宣畢竟是前金大員出身,香火之情總是有的,一時間沒能下決斷。趙冠侯這次,幹脆以條約形式,要將這種優撫再次文字化,落實於紙麵,唐儀紹就不敢隨便答應了。

“冠帥,你這些條件,有很多已經超出我的權限,即使答複,也不能做準。另外一部分條款,我也認為與當前的時勢不同。你在山東會戰期間,捍衛共合主權國家利益,積攢下好大名聲,應該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聲望,不要誤人自誤。”

“少川,你這一說,仿佛我要是堅持下去,就要走馬繼增的路?你未免想的太樂觀了吧?我來,也是要跟各位說幾件事。一,共合、交通銀行雖然關門,但是正元、四恒銀行沒關門。魯票依舊是有效貨幣,持兩行存折交割魯票者,一律按六折給付。要打仗,山東拿幾百萬元軍費還拿的起。二,唐天喜悍然叛變,謀殺主官馬繼增,罪不容誅。其部下已經將唐某就地正法,現其部隊,已經回歸北洋建製。至於湖南的形式,目前還談不到結果。湯督為人缺乏定見,今日既可背北麵南,焉知明日不能反複?”

毓卿冷聲道:“唐儀紹!你是朝廷出錢,公費留學揚基的留學生,你的學費,是花的大金國帑。反過來,又與大金作對,也當真算的上狼心狗肺,背主忘恩之徒。像你這樣的奴才,本就該殺。你身後這些,哪個不是亂臣賊子?當初叛了大金,如今又反北洋,一個個都是天生的腦後反骨,也有臉麵,在我們麵前放肆?就憑你們幾萬人槍,也敢威脅我們?我山東十萬虎賁,枕戈待旦,隻待一聲令下,即刻可以南下。會獵四川,攻取兩廣,奪取西南六省不過指顧間事!是戰是和,聽你一言,如果要戰的話,先斬了你們幾個亂臣賊子的首級,祭我北洋大旗。張紹軒!”

張員一向穿補服,不穿軍裝,一聽招呼,立刻打馬蹄袖請雙安“奴才在!”

“我要你殺這些人,你聽不聽?”

“奴才是大金的忠臣,格格讓奴才殺誰,奴才便殺誰!來人!”

幾十名辮子兵,如狼似虎,蜂擁而入,雪亮的鬼頭刀,閃爍著致命寒光。會場的氣氛再次充滿了血腥氣,這些劊子手,隻認軍令不識王法,隻要張員有令,即便是大總統,也能殺給你看,殺幾個會議代表,於徐州也並非不可能。

山西督軍閻易山並未前來,代表崔廷選咳嗽兩聲道:“冠帥,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這話不對。軍務院與我,都是中國省份,既然說是內戰,就不能說成兩國,否則不是分裂共合?當然,不殺來使是對的,畢竟大家也是多年老友,翻臉開殺,實在太難看了。毓卿,這是你的不對,遇事不該如此毛躁。紹軒,讓你的人退出去,有我在這,殺人輪不到你。”

張員揮揮手,那些大兵又退出去,唐儀紹也不信趙冠侯真會殺人,不過是擺出來的下馬威。但是,這也算是毓卿代表宗室的一種表態,如果追討宗室的財產,對方勢必選擇魚死網破。擁有魯軍這支強大部隊的支持,即使拚命,勝負也很難料。

居正等人在膠東地區開展工作,雖然沒取得太大成績,但也沒受到山東的攻擊。加上山東自始至終沒為洪憲政權出兵,讓興中會認定,山東在這次衝突裏,不會明確的支持一方。不想事與願違,山東最終,還是選擇了親袁立場。

勝負的天平上,多了一枚重磅砝碼,讓走向變的飄忽不定。共合軍的優勢,因為魯軍的加入,重又被扳回。唐天喜敗亡,山東能這麽快得到消息,想必在第七師裏也有自己的眼線,參考當初吳定貞之死,唐天喜的性命,也多半喪在魯軍手裏。

趙冠侯冷冷道:“和談不可斬使,陣前卻可殺將。山東力求國內和平,避免內戰。但若南軍執意求戰,魯軍十萬將士也不會一味退讓,勢必周旋到底。”

“徐州三萬大軍,隨時聽候冠帥調遣!”

“安徽四十營定武軍,隻待一聲令下,即可追隨冠帥,發兵征南。”

“兄弟同心,齊利斷金,江西與山東共進退……”

會場內,戰鼓大做,方才還受製於經濟及民心束縛的督軍們,再次燃起了鬥誌。軍餉可以各省分攤,軍隊可以各省分派,總之有了山東這種富豪出頭,軍費就不會有問題。何況山東有目前共合產能最高的兵工廠,與其合作,自然不會有虧吃。趙冠侯連扶桑人都打敗了,還怕這些南兵?

唐儀紹連忙道:“我看……今天大家談不出一個結果,不如把議題擱置,有話明天再談。冠帥的請求,我會向軍務院如實匯報,至於能否批準,我不敢保證。”

“他們最好批準,否則的話,就是整個民族的罪人。共合未來的命運,掌握在他們手裏,希望岑三他們,還能擁有起碼的理智。在電報上,替我向陸大哥問好,告訴他,弟兄們在京城結拜的恩情,山東會戰時,廣西的援助,我都記得。也正是衝這份交情,我才不采取強硬手段,但是也別逼我太甚。”

唐儀紹等代表剛剛離開,這幹督軍裏,就有人叫道:“還是冠帥威風!要是冠帥早進來一會,我們就能少看一會這群人的鳥嘴臉。要我看,咱們北洋,終歸是有個硬紮人當首領才行。當年大總統,如今趙冠帥,隻有這種硬氣人在,我們才能不吃虧!”

張員等人隨聲附和,一幹軍頭你一言我一語,幾乎把趙冠侯捧到天上。馮玉璋麵色鐵青,心道:一番奔波,終歸為他人做了嫁衣裳。趙冠侯這回,莫非是要取袁氏而代之?他到底是要唱大保國,還是逍遙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