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巧設機關(中)

“冠侯,我覺得你不該接受這個任務,試製炸蛋的事,之前就搞過,還死傷了人命。貴國朝廷已經終止了這種危險的試驗,而且這種武器對於軍隊來說,意義並不明顯。”

午餐時,施密特第一個開口反對,仗著大家都說普魯士語,也不怕走漏風聲,他說的很直接。“史季之這是公報私仇,為他的弟子出氣。我們看過公理報,知道你與龐助教家庭間的矛盾,這種矛盾,應該用決鬥的方式,體麵的解決,這才是紳士應該選擇的辦法。可他們卻要用這種陰謀詭計,實在是讓我們太失望了。而且他們用的借口,居然是你懂普魯士文字,可以看懂我國的軍工著作。這簡直太荒謬了,我國目前使用的手留彈是點燃式,與你們的要求完全不同。我真想不明白,為什麽看的懂我們的書籍,就要承擔這種危險的工作。如果這種理論可以被認可,我不得不認為,這是對普魯士的一種歧視。你放心,我們會支持你,如果史大人不肯同意的話,我們會與他理論,必要時,可以請殷會辦出麵負責解決。”

趙冠侯當然知道對方這是出於好意,他也能明白,史季之這種招數,完全就是大金官場上的所謂虛實相濟。自己當然可以走通門路,把他的吩咐抵製,但同樣,也必然會落下一個***,不服管教的名聲。接下來,自己的任用,就是個巨大問題。

軍營裏,是最重視主官權威的場所,就是有巴森斯的舉薦,也不會有人喜歡難以控製的部下。袁慰亭本就是梟雄般的人物,如果認定自己桀驁不馴,難以控製,他一樣不會用自己。

以當前金國官場而言,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的風氣,長官參下屬,每本必中,何況是監督與學員。即使鬧到殷昌那,回絕掉此事,自己一個目無上官的評語,也是逃掉的。

他們是不知道,自己上次搞這個東西,是鬧出了多大動靜。想起自己前一世組裝這玩意的經曆,趙冠侯臉上泛起一絲笑意,以眼下的火藥水平。最多就是威力不足,但是想弄傷他,太難了。但是對於四位教習的好意,他還是要表示感謝的。

“多謝你們的關心,但是反過來想想,這也不錯不是麽,這個差事第一可以解決我之前缺課的問題,史監督答應了,隻要炸蛋製成,就把之前的成績都給我算成優等。第二,可以避開一些蒼蠅,畢竟炸蛋的試驗充滿了危險,龐助教如果願意來幫忙的話,我不介意發生一點意外……希望他也不介意。”

雖然他和幾個洋教習走的近,龐玉樓依舊沒放棄過找他麻煩的行動,從出操到隊列,一直到操行評定,內務檢查。總之他能夠插手進去的事,肯定會對趙冠侯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甚至在周一的時候,會專門起來在土城之外,等著查崗。

好在趙冠侯上一世受的訓練,比學堂的操練要殘酷嚴格的多,這種體量的訓練,對他而言,實在算不了什麽。隻是他從上一世,就是個散漫慣了的性子,而武備學堂裏終究是有紀律在,這一點比操練讓他覺得難受多了。

再者就同棚的人,總是來向他請教普文,這也讓他十分煩躁。他們確實是很好學,也確實是想上進。就像那個馮煥章,恨不得把所有該趙冠侯做的事都替他做了,隻求能多學一點普文,多學一點軍事。可是趙冠侯的性子本就不適合做教師,這些人又都是大漢而非美人,他就更沒有耐性,教授洋文對他來說就是個折磨了。

試製炸蛋,可以自己住在工房裏,除非是不怕死的瘋子,否則沒人會來打擾,他倒是可以安心的享幾天清淨,順帶做些自己早想做的事。

整個學堂占地千畝,自身並沒有軍工作坊,但是後來發現,將槍械送到津門機器製造局維修更換,浪費時間過長,工價也高的嚇人。於是就在學堂裏自己開了個小作坊,不能製造槍械,但是卻可以對損壞的武器進行簡單的維修,附件的更換。

另外一些送來的教學武器,也都存在這邊,既是倉庫,也是工坊。自然存有大批的子藥,而試製炸蛋所需的洋火藥,便在這裏領取。

朝廷自洪楊之亂後,於軍械的管控嚴格,倉庫裏存放的子藥有嚴格定數,乃至試製炸蛋的洋藥、生鐵等,亦有嚴格的重量,領用多少,都需要簽字之後,才能發放。每十日就要核準一次數量,若是有所短缺,是要人命的大事。

管倉乃是個四十幾歲的小軍官,生的相貌很是忠厚,他得了史季之的吩咐,不敢索取。見了趙冠侯,就連施幾個禮,隨後就為他發放應用物品。那名軍官從倉庫裏麵,搬出一桶火藥,又帶著趙冠侯去領生鐵及藥繩等物。邊稱著分量,邊囑咐著

“你可千萬仔細著些,上次試製炸蛋那個,還是咱學堂的一位教習,也是懂的火器的。可是到底是出了事,不但自己被炸成了殘廢,給他幫手的學徒也被炸死兩個。從那以後,上麵也就不願意讓人再試這個,軍中臨陣,總是靠刀矛槍彈,這炸蛋,我看也沒什麽用。帶在身上,一不小心自己就響了,當兵的誰敢帶?”

這時金兵中雖經洋務,不少部隊配發了洋槍洋炮,但惟獨對手留彈之類的武器不感興趣,亦是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這東西連炸自己還是炸敵人都說不好,除了那些不要命的亡命徒之外,誰又敢真的帶在身上。自上而下,對於研製這東西,全都沒什麽興趣,也是因為缺乏實用。

趙冠侯領了東西出去,遠遠的龐玉樓對身邊一人道:“現在,該你上了,知道怎麽做麽?”

“小的明白,隻是他也在幫,這似乎……”

“你都當了兵,就別想在幫不在幫的事了。終究是朝廷大,不是漕幫大,別犯糊塗。這事做成,不但可以除去這個人,還能為國家社稷立下大功,將來能夠青史留名,何去何從,還想不通麽?”

“小人明白,二少隻管放心,我肯定會把事情做好。”

趙冠侯的工房位於學堂的一個角落裏,四下沒有住房,顯然是避免誤傷。整個工房為三間房子打通的一個套間,原本是住三個人。但是自從上次試驗失敗,出現人命之後,就不給人配副手。趙冠侯也不希望自己試製時,有人在旁邊搗亂或是偷學,並沒有要求人員協助。

房間收拾的很是幹淨,稱重的天平,乃至篩火藥的篩子等器皿準備的也很齊全,不管出於什麽動機,至少表麵上的功夫,不會給人以紕漏。這種官吏的心思和手段,趙冠侯也能想明白,但是他並沒有急著動手製蛋。在他看來,做這玩意是輕而易舉的事,剩下的時間,主要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桌上鋪開筆記本,以羽毛筆在上麵寫下了一大串的卡佩文,下麵附的則是中文翻譯。

這是他準備有朝一日晉獻給袁慰亭的覲見之禮,一部泰西著作的翻譯版,題目便是《拿破侖傳》

在他與幾個洋教習的交談中已經確認,這位縱橫歐羅巴的的人中之傑,在這個位麵同樣存在,並且同樣建立下赫赫武勳。其以布衣而起,終至皇帝寶座的人生經曆,也足夠鼓舞人心,算的上武人楷模。

隻是此人的事跡近似於篡逆,若放之於金國,便是操莽一般的人物,不適合在金國發行。趙冠侯采取的方式也就是托名偽作,把自己記憶中的拿破侖傳寫出來,當做翻譯稿交上去。反正泰西作家眾多,縱然袁慰亭手段通天,也沒辦法去一一落實。

這時代已經有人翻譯了茶花女,並且在報紙上公開刊登聲明不要稿酬,翻譯泰西文學作品,算的上是文人時尚,隻是以此牟利還是末流。袁慰亭身為大吏,對他而言,沒有什麽書是不能看的,且此書中涉及到拿破侖的若幹戰例,也可以算做武人參考。趙冠侯相信,送他這個,比送他幾張銀票更有價值。

他剛剛動筆時間不長,門外就響起敲門聲,他推開房門,見馮煥章扛了鋪蓋卷站在門首。“冠侯兄,這製炸蛋的事太危險,一個人做精力不濟,難免出什麽差錯。我向史監督那裏討了令,前來給你做個幫手。”

見他確實是準備搬過來,趙冠侯一皺眉“煥章賢弟,之前學堂裏試製炸蛋的事,你可聽說過?”

“恩,我聽說過,當時我已經進學了,雖然沒趕上,但是也聽到了動靜。傷了一個教習,死了兩個學員,還有幾個學員有傷。”

“那你還敢過來,難道就不怕把你也炸死?”

“我對冠侯兄有信心。你看文字能過目不忘,乃是神童般的本事,若是去考功名,我看中個狀元都不在話下。這炸蛋你要是搞不成,那就沒人搞的成了。可是這東西,扶桑人據說搞的最好,已經有了雛型,咱們也是受了扶桑人的啟發,所以才要搞。不管怎麽說,你不會比扶桑人笨,我相信你一定能做的成。”

馮煥章毫沒意識到,自己被趙冠侯擋在門外,且對方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依舊神色如常的說著“高麗大戰,咱們大金國吃了扶桑人的虧,這口氣我咽不下。你說咱們敗給卡佩人,敗給阿爾比昂人就算了,什麽時候輪到扶桑人站在咱頭上了?而且一要就是兩萬萬兩白銀,又險些把龍興之地占了去,咱們被誰超過,也不能被扶桑人超過去啊。那當年,可是咱的藩屬,是要給大金進貢的。所以我不服氣!他們能造出炸蛋,我相信,我們也能造出來!就算是真的搭上性命,隻要能把炸蛋造成,我就不怕。”

趙冠侯隻好閃開身子,放他進來,馮煥章無意的朝那本子上瞥了一眼,隻看到拿破侖傳等字樣,隨後就問趙冠侯,自己該睡在哪裏。

史季之給趙冠侯的時間相對比較長,至少從表麵上,他不能讓人挑出破綻,造成他催比工期,導致人員損傷的把柄。趙冠侯也沒急著動手,隻挑揀了火藥,動手裝填了一枚,又拿來幾根拉火管,在上麵比畫著,最終沒有組裝。

馮煥章在一旁緊張的看著,見他不肯動手,隻當他沒有把握,出言安慰著“冠侯兄,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即使你看過普魯士人的書籍,也未必能看懂這個,再說書和實際動手,總是差了一兩層。就像教官教的步兵、炮兵操典,雖然說起來頭頭是道,可是戰場上千變萬化,若是到了陣地上,我看那幾位教習,也未必能像他們說的一樣指揮若定。冠侯兄,不必急在這一時麽,慢慢來,反正時間還早的很。”

趙冠侯打量他幾眼,見他一臉真誠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就不怕我是胡亂弄的,一點火,大家一起完蛋?”

馮煥章的表情卻極嚴肅,他的性子沉穩,不喜歡開玩笑,就算在棚裏,說笑話時也是沒有他的。聽到趙冠侯這麽問,他搖搖頭

“不會,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性子,若是李士銳在這,肯定是嚇的不敢動手,再去想辦法用錢疏通門路,若是學堂裏的其他人,有好為大言者,也許會像你說的那樣去做。但是冠侯兄和他們不同,不會那般毛躁。”

“你,還會算命看相?”

“算命我倒是不會,但是看人我還是看的準的。冠侯兄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不會讓自己冒生命危險。我隻求一件事,若是冠侯兄日後能發跡,請提攜煥章一把,我鞍前馬後,為你效力!我的家窮,不比你們這些人吃喝不愁,家裏就指望著我能出人頭地,改換門庭。我不吃煙,不找女人,隻求光宗耀祖。隻要冠侯兄肯給我機會,我寧願粉身碎骨,報答你的恩情。”

他這種說法,不啻於要投效,趙冠侯未置可否,隻笑了笑,敷衍道:“我現在跟你都是學員,沒資格對你說關照的話。等到將來考滿,說不定你的前程比我好,我還指望你來提攜呢。”

兩人說了一陣閑話,門外又傳來敲門聲,夥房那邊,一名夥夫挑了食盒過來送吃喝。趙冠侯自從在小食堂陪著洋教習用飯,飲食上比起在家裏實際更好一些,這回試製炸蛋期間,不方便再到小食堂去吃,已經準備好吃幾天粗礪食物。

不想,這頓飯準備的很是豐盛,四樣菜三葷一素,還有雪白的饅頭,在當下就算是軍官,也未必能享受的上。

那名火頭軍看了看馮煥章,又悄悄拉了拉趙冠侯的衣服“借一步說話?”

趙冠侯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兩人前後到了左邊的臥室裏,那名火頭軍先是遞了一隻香煙過來,隨後小聲問道:“趙二爺,小人劉四保,雖然在軍中吃糧,實際也是漕幫的子弟,不過論輩分比您小,乃是通字輩的。今後您的飲食,我來想辦法,保證不讓您吃一口粗糧。我這次來,是受人之托,有一件事想要麻煩您老。咱們話說在前麵,買賣不成仁義也在,若是不願意做,可也別惱。”

“但不知是什麽事?”

“好事,或者說,是發財的事。有人想送一筆錢給趙二爺來使,不知道趙二爺有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