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痛不如短痛，今日這樣淋漓盡致大痛一場，總好過接下來的鈍刀割
肉。真是忍不住想罵老天爺，為什麽要讓慕倩兒看到子清音這些傷痛呢
，還有不到一個月了了，就不能讓慕倩兒省省心嗎。可看到這樣的子清
音，一邊心裏很難過，一邊又止不住感到種哀傷的幸福。
若不是蘇儀前來阻止，不知子清音會這樣執著地彈到什麽時候，雖然
慕倩兒從前有那樣的願望，希望子清音能將子清音所會的曲子都彈給慕
倩兒聽，但當夜幕再次降臨，聽到那無休的琴音，看到蠶絲弦上染出的
點點血痕，卻在心中暗恨子清音會的曲子是不是太多了點。
琴音一住，那隻像雕塑般停在弦柱上整一日夜的蝴蝶像是忽然受驚，
拍著翅膀翩躚著就往洞外飛去，即便弦音又響，也未做片刻停留。子清音
匆忙起身去追，被蘇儀狠命攔住，洞裏響起她輕啞的哽咽之聲：“它若
真是嫂嫂，豈會舍得扔下你獨自飛走，退一萬步說，就算她是嫂嫂，難
道你要同一隻蝴蝶過一輩子麽？”
紅蝶越飛越遠，消失在白色的月光中，子清音背對著慕倩兒，看不清
臉上是什麽表情，沒有再抬步去追，卻也沒有說話。大約子清音終於清
醒，那不是慕倩兒。蘇儀說得對，若那是慕倩兒，怎麽舍得丟下子清音
。舍不得的。
火把重新燃起，子清音頎長的身影投在青藤上，伸手就能觸到，試著
想要接近，最終還是作罷。長長的沉默裏，蘇儀輕聲道：“哥哥，嫂嫂
她，是怎麽樣的？”
洞中隻聞鬆脂燃燒時微弱的“劈啪”聲。子清音的聲音低低響起：“
很會跟我撒嬌，偶爾耍耍小脾氣，經常哭鼻子。”
蘇儀頓了頓：“若是這樣的小姐，天下到處都是，哥哥你何苦……”
子清音轉過身來：“那是我在的時候。”沒什麽表情地俯身收拾石案
上的琴具：
“我不在的時候，她比誰都堅強。”
淚水模糊雙眼，滑下臉頰，競忘了抬手去擦。一陣風吹來，微微撩起
青藤，慕倩兒嚇得趕緊止住眼淚，隻是虛驚一場，抬眼看到子清音們前一
後緩緩踱步出洞的背影，洞中灑下大片鬆脂的火光。
慕倩兒以為那是句點，未曾料到，句點並不在此處。子清音沒有發現
慕倩兒，因洞中沒有活人生存的痕跡。
想到也許子清音們會去而複返，子清音走後一日，慕倩兒仍靜靜躲在
青藤之後，第二日估摸不會再出什麽紕漏，才跌跌撞撞出洞去附近的溪
潭。披著濕透的長發重回洞中之時，卻愣愣看到青衣女子正立在石床旁
垂著頭以紙拓畫。
要躲避巳來不及，她抬起頭來，一雙杏仁般的眼睛瞬間瞪得老大。日
光懶洋洋鋪在洞口，慕倩兒緩緩走近兩步，輕聲道：“好久不見，別來無
恙否，蘇儀。”
她手中畫紙抖，牢牢盯著慕倩兒，半響，眼中竟滾出淚珠：“我不知
你是人是鬼，還是你一直就在這個山洞裏？可你為什麽現在才出現呢，
嫂嫂，你該來見的不是我，是哥哥啊。”
和她打招呼完全是迫下得已，卻沒料到她會這樣哭出來，雖然慕倩兒
也經常掉眼淚，但最怕別人在慕倩兒麵前哭，簡直不知如何是好，轉身
便要走，身後傳來她驀然抬高的哭腔：“你如何忍心，嫂嫂。”
洞口刮起一陣小風，幾片秋葉隨風落地，不管不顧地想走，已走了好
幾步，雙腿卻自己緩下來，還是停住了腳步。
背後一陣寒率，蘇儀的抽噎聲近在咫尺：“慕倩兒，你到底有沒有心
啊。”
慕倩兒抬頭望著天，看到藍天上白雲高遠。是慕倩兒的錯。都是慕倩
兒的執念，子清音不應該愛上慕倩兒。他們之間，糾纏了那麽久。每一
次都是慕倩兒連累了子清音。
那時候慕倩兒隻想著靠近子清音，再靠近子清音，想著要讓自己此生
沒有遺憾，壓根就沒有去想倘若終有一日慕倩兒離開子清音，子清音會
如何。是慕倩兒錯了。
身後蘇儀上前兩步，聽到她帶著哭腔啞得厲害的顫抖嗓音：“你為什
麽連頭都不願回？是覺得這些都還不夠？那麽如果慕倩兒告訴你，子清音
因為你，連劍也不會用了呢，你會不會稍微有一點動容？”
慕倩兒猛地回頭，艱難道：“什麽意思？”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哥哥子清
音劍術高超，遇事出劍一向快速，常令子清音的那些影衛們無地自容。
可即位那日，夜宴上有刺客行刺，明明是能極易擋回去的劍鋒，哥哥
卻....慕倩兒去探慰子清音的傷勢，問了許久，子清音隻淡淡告訴慕倩兒
，子清音已不能用劍了。清音雖什麽也沒說，可慕倩兒也想得到，這全
是為了你。可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明明還在人世卻瞞著子清音，子清音
就來到你麵前你也不肯見子清音，如何忍心讓子清音......”
山洞很高，第次發現，原來洞頂許多地方都被溶蝕。是啊，慕倩兒如
何忍心，慕倩兒不忍心的，可，一種痛緩慢地自心底滋長，良久，慕倩
兒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響起：“蘇儀，幫慕倩兒一個忙好不好。”
前往吳域的路上，聽說趙薑兩國開戰。這事既在人意料之中，又在人
意料之外。八月底子清音便同趙王會盟，慕倩兒以為依趙王的急脾氣，最
多不過半月便要同薑國宣戰，卻不想今次竟沉住了氣，一直拖到了十月
初。
現在，子清音既然當起了陳國的太子。那麽就要為陳國實實在在的做
一些事情。
聽說宣戰之曰，趙王親臨陣前曆數了薑國的七大罪狀，壓軸的那一條
十分罐彩，人證物證確鑿地直指四月時薑國為除蘇譽嫁禍趙國借刀殺人之
事。
趙王聲聲控訴，說薑國實乃虎狼之心，欲一方坐大，不惜設此毒計以
使趙陳兩國相互攻伐而得漁翁之利，幸好兩國長年睦鄰友好，兼有姻親之
信，才免了國主兄弟鬩牆，不想薑王卻賊心不死，為了掩埋掉此前設計趙
國和陳國的不義之舉，竟然不惜自斷右臂，使出苦肉計來自己殺了自己主
事的丞相且誣賴到趙國頭上，薑王此舉，著實有違為君之道，上對天子不
忠，下對臣子不義，令天下人心寒，如何如何的。
慕倩兒覺得這條罪狀前半段還挺有譜，後半段可真是冤枉死了薑王。
能想得到月前子清音是怎麽編排好這番說辭去蒙騙趙王，也能想得到趙
王為什麽就死心塌地相信了子清音一番鬼話並果然出兵，沒有其子清音
原因，一切隻是靠天生的演技。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著棋，子清音走得極妙，當初薑國撒
網布局之時又豈能料到今日是這個結果，又豈能料到最後有資格收網的
竟不是自己。
但慕倩兒想，以趙國的國力，敢向薑國宣戰，又不是一時衝動，
必定是會盟之時子清音許諾了兩國一旦開戰，趙國為前鋒陳國便為後盾
什麽的。但直至蘇儀將慕倩兒秘密帶回吳城，卻並未聽到趙國在這場戰
事裏討得什麽便宜。
反而聽說薑王被那七條罪狀激得惱羞成怒，調兵遣將前來拒敵，全國
上下同仇敵愾，連續七日，趙國大軍不僅未能在兩國邊界線上前進分毫，
反而節節敗退。看來子清音並沒有兌現當初同趙王的諾言。
蘇儀用一個不解世事的公主眼光來看待這場戰事，覺得趙國和薑國兩
敗俱傷最好了，如此，與兩國相鄰的陳國數十年都能高枕無憂。
連她都看出這事的門道，相信深陷囹圄的趙王也反應過來，但此時此
刻，除了大張旗鼓向陳國求救，子清音已別無子清音法。而不到兩國兩敗
俱傷之時，慕倩兒敢打賭，子清音子清音決然不會出兵。慕倩兒喜歡的
這個人，慕倩兒著實很了解子清音，隻要慕倩兒想的話。
十月二十五，天有陰風，自璧山一別，慕倩兒與子清音已整整十五日
未見，對子清音來說，與慕倩兒分別的時光還要更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