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清音漫不經心地笑了笑:“王後的心意便是我的心意。若是要順著

我的心意,葉萌,你自是知道噶怎麽辦的。”

緊握著袖子的雙手輕輕一顫。那些座下的臣子們定很欣慰子清音們的

王後已經是一座靈位了吧,否則這得是多麽昏庸的一個君王啊。

最終葉萌還是選擇了前往宰相府服侍尹詞,不能說這結局是好是壞是

對是錯,有那麽多條路,是她自己選擇這一條,就像有那麽多條路,是慕

倩兒自己選擇殉國,這些都是不能後悔的事。

筵席快結束時,子清音賜了葉萌一杯酒,子清音那杯則是蘇儀倒的。

慕倩兒手心捏了把汗,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盛在瓷瓶中交付給

蘇儀的那些血加了苦艾草,況且滴入柸中隻是三兩滴,即便子清音舌頭

再靈也不應嚐出什麽血腥味才是。

斟酒之時,子清音似乎對蘇儀說了什麽,隻看到她倒酒的手頓了頓,

一旁自侍女手中取過酒盞的葉萌卻瞬間煞白了臉色,手顫抖得幾乎接不

住酒杯。

那一杯酒飲盡,台下歌休舞歇,玄色的高台上,子清音撐腮獨自坐在

王座上,半身都淹沒在孔雀翎長扇擋出的陰影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久,獨屬於子清音的曲譜惺悠悠呈現在檀木宮燈映出的那一小片光亮

裏,那些躍動的音符就像在跳一曲極古雅的舞,一步一步,直跳進慕倩

兒的心中。

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順利得讓人不知所措,幸好此前計劃

萬全,才沒有被階段性的攻堅勝利衝昏頭腦,還記得接下來是要找到一處

無人叨擾之所。

看著宴罷子清音離開的身影,慕倩兒忍不住上前兩步。慕倩兒能

在這世上看到子清音,隻是最後這一眼,而這一眼卻是一片蒙蒙的黑夜

,天上依稀兩個殘星,隻見子清音一個黑色的背影。天竺葵開了一地,

似從子清音腳下長出,衣袍帶過花盞,花葉舞動似夜風過。

子清音,那些美好的時光慕倩兒從未忘記,可今生,今生已再不能見

你。

蘇儀問慕倩兒:“你知道方才哥哥同我說什麽嗎?”慕倩兒搖搖頭。

她起身輕輕道:“子清音說,‘我到今日才覺得倩兒真是去了,看到

和她長得像的女子,常會忍不住想,為什麽死的不是她們,卻是倩兒。

她一個人會寂寞,我卻不能陪著她,若是將這些女子送去給她,也不知

她會不會高興。”

“啪”,慕倩兒失手打碎一個正在收拾的杯子,她歎了口氣:“走吧

,慕倩兒帶你去那個沒人打擾的地方,你說不能再讓哥哥記住你了,”

她回過頭來:“我終於覺得,你說的是對的了。”

陳宮的子夜伴隨更聲而來,這將是慕倩兒在人世度過的最後一個月夜

冰窖中放置的桐木琴琴麵已凝出霜燼,慕倩兒坐在琴台前,身上裹了

蘇儀帶給慕倩兒的白狐裘,趁著隨子夜到來而滅掉的第一盞燭光,輕聲

吟響那則自血流入便纏繞於意識的咒語。

幽幽琴音隨著咒語停歇緩緩響起,漆黑的冰窖中陡然光芒大盛,天旋

地轉中一道白影驀然出現在眼前,手在刹那間被握住,耳畔響起聲清越的

虎嘯,慕倩兒一瞬便猜到這個人是誰,待整個人都被卷入琴音織出的幻

境,雙腳羞地時,抬頭果然見蘇言凝重皺眉的臉。

慕倩兒有一瞬間不知該說什麽。他將頭偏向邊:“你想要做什麽,我

都聽蘇儀說了。你不要怪她,是我逼她的。”

頓了一會兒,微微垂頭看著慕倩兒,“若是你開心,當然不必來找

我,可你不開心的時候,倩兒,為什麽也不來找我呢?”

慕倩兒道:“大約你也曉得的,這是我最後的時日了,其實你們應

該當作慕倩兒已經死掉了,但我想用這所剩無幾的性命最後幹一件有意

義的事,你是來阻止我的嗎?”

頭上傳來蘇言沙啞的嗓音:“不,我是來幫你的。”

慕倩兒震驚得瞪大眼睛,卻不是因為他的話,良久,聽到自己顫抖道

:“蘇言你扶扶我,我腳麻。”

鼻尖傳來淡淡的月下香,那是他衣服熏染的香氣,許久不曾聞到過的

馨香。慕倩兒居然,恢複知覺了?

呼出的氣息散到空氣中,凝鹹淡淡的白霧。

“時間不多,還是先去找子清音吧。”

蘇言皺眉看了慕倩兒眼,用一句話就將慕倩兒說服:“在這個幻境裏

,你是個大活人,不是吃不吃東西都無所謂。事到如今,你這樣不吃點

東西怎麽有力氣去找子清音?”

幸好所處之處不是什麽荒郊野嶺,跟著蘇言,不久便到一處酒樓。

頭上微有落雨,滴滴打進河心,漾開圈圈漣漪,冬日蒙蒙的天空

就倒映在清清河水裏。河邊即是酒樓。腹中一陣饑餓,兩步邁入大門,

正打算挑個好位置,視線掃到臨窗的一桌,驀然無法移動。

軒窗開得老大,擋光的竹簾收上去,一束白梅顫巍巍探進窗內,斜斜

開在四方桌上。白梅旁一盞青瓷酒壺,梅色映襯下瓷釉青翠欲滴,手執瓷

壺正欲倒酒的男子一襲月白色的錦袍,鼻梁上方是一柄銀色麵具。

子清音,想不到我們竟會在此相見。

子清音並未抬頭,似乎正側耳傾聽正對麵的白衣男子說什麽,因是背

對,隻能看到那人手中摩挲的一隻黑玉手鐲。

慕倩兒愣了愣,看來與子清音同行這人是公儀斐。蘇言大約也看到此

等場景,但子清音怎麽能知道那人是子清音,隻是推著慕倩兒往裏間走

。小二迎上來,殷勤笑道:“下麵已沒什麽位子了,二位客官樓上請。

慕倩兒卻邁不動腳步。窗旁的子清音微微偏了頭,視線終於轉過來,

卻沒有在慕倩兒身上停頓。慕倩兒抓住小二急急問:“小二哥可知今年

是什麽年號?”已到二樓轉角處,小二撓頭道:“莊公二十三年呀。”

二樓坐定,本以為搞清楚所處何時何地,會至少留點緩衝時間供慕倩

兒從長計議,沒想到相遇如此突然。

慕倩兒低著頭默默思考一會兒,覺得為避免重蹈覆轍,要做的事隻有

件,就是讓子清音快點愛上慕倩兒。這夢境可以永存,慕倩兒卻不能永

存,事實上現實中還有一個月可活,夢境裏慕倩兒仍隻有那一月壽命。

若是這一個月裏子清音無法愛上慕倩兒,那該怎麽讓子清音忘了她呢。

其實,夢境從這裏開始最好了,隻要子清音能愛上慕倩兒,慕倩

兒的任務便完成了。

打定主意,慕倩兒招招手讓蘇言湊過來,同子清音商量:“你下

趟樓好不好,幫慕倩兒守著臨窗戴麵具的那個客人,看他什麽時候走,

他走時你給慕倩兒個暗號。”

蘇言邊倒茶邊皺眉:“你想幹什麽?”

其實慕倩兒是想要製造一次別開生麵的相會,參看詩裏詠的戲裏演的

,打算等子清音剛剛出門就從二樓窗戶上跳下去,力求一舉落到子清音

懷裏,給子清音留下一個不能磨滅的深刻印象。

當然這件事不能告訴蘇言,考慮到很有可能是慕倩兒直接摔到地上,

他不大可能讓慕倩兒冒這個險,但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蘇言這個人有

時候就是太保守了。

慕倩兒想了想,老實告訴他:“那個人,是子清音。”

他手一抖,似乎是專注地凝視著手中的茶具,慕倩兒以為他還要繼續

說什麽,沒料到等半天,隻聽子清音輕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