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銀絲白發

我不知道淩川是如何找到這個隱蔽地方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心情踏入了這石牢,當我看見萱兒的時候,我有一瞬沒能將她認出來。

“過去吧,你們好好聊聊,我在外麵守著。”耳邊傳來淩川的聲音,此刻顯得有些模糊,我聽不大清。

我在原地駐足了半天,萱兒也在原地望了我許久,最終我挪動了沉重的步子,一點一點向她走過去。

“別過來!”萱兒的聲音變了,沙啞之中帶著淩亂,就如同她此刻淩亂不堪的裝束,以及淩亂的不知何時白滿頭的銀絲。

這、這是我認識的萱兒嗎……

眼眶紅了,我啞著嗓子酸酸澀澀地喚了一聲:“萱兒。”

腳下的步子並沒有停住,我仍然在慢慢地靠近她,但越是接近,萱兒就越顯慌張,將頭偏開不再看我,單薄的身軀透著讓人心疼的氣息。

“他竟然如此狠心,竟把你折磨成這樣,萱兒,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總該告訴我了吧。”眼淚被我硬生生逼回去,我站到她麵前,握住了她顫抖的手。

這雙手,曾經在我兒時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給予我溫暖,給予我活下去的信心,如今,已變得如此蒼白無力。

隻要她願意,我依然希望自己可以溫暖這雙手,像當年她對待我那般。

萱兒遲緩地轉回臉,眼皮垂著沒有直視我,緩緩將手從我手中抽離,低聲說了一句看似不相幹的話:“阿澤,你還記得當年我為什麽會進宮麽?”

“記得,當然記得,你要和太子哥哥成親,很早就被接去宮中侍奉他,怎麽了?”

若是我記的沒錯,萱兒進宮的時候隻有十三歲,我也是同樣的年紀。自從她進宮,就再沒與我相見,也正是那個時候,我們丞相府裏來了一位高人,開始治療我的怪病,教我抗病武藝,讓我順利活到了今天。

萱兒牽動嘴角:“進宮一年後我得知自己的真實身份,是西國派遣到東國的質女,被寄養在將軍府,成了陸將軍之女。那時我不敢相信,但事實叫我不得不信,太子哥哥忽然像變了一個人,待我不似從前溫柔體貼,時常冷落我……”

我靜靜聽著她的話,沒有打斷。

“我以為是我做的不夠好,所以拚命努力去照顧他的起居飲食,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忍受著孤獨,直到他登基。”

“最讓人心寒的就是他登基後,盡管信守承若立我為後,但實際上卻相當於放我入冷宮,我問過他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冷漠,他隻說,我是質女,我是西國人,我不會真心待他……”

“可是阿澤你是知道的,我的心從兒時就在他一人身上了,這一點他難道不清楚嗎?我很絕望,心死了,那樣的日子我無法承受,於是我逃出了宮。”她終於抬起眼,輕輕對上我的視線。

我眼眶不知不覺又濕了,深吸了一口氣問:“然後你就遇上了孟西鈞?”

她點了點頭,“但那並不是我第一次見他,先前還有一次,太子未登基前,皇上帶我們出去狩獵遊玩,我無意中與他打了一次照麵,他那時就已經跟我說了他的身份。”

“他、他該不會是要你做間諜,盜取東國機密吧?”我不由睜大了眼。

不出所料,萱兒點了頭,但隨即又搖頭道:“不過,我沒有答應,並不是因為我多麽有正義,而是因為,不論太子哥哥如待我如何冷淡,我都不會背叛自己心愛之人。”

萱兒的眼角滲出一滴清淚,在石牢黯淡的光線下顯得異樣閃亮。

我心裏沉了沉,原來這些年,萱兒竟然遭遇了如此淒涼的事,過得如此艱辛。雖然她並未多說太子哥哥如何待她不好,但我明白,能夠讓一個癡情女子心死,必定是做了世上最絕情的事。

如果有一天,我愛的人也那樣待我,我無法想象我會變成什麽樣。

但願不會有那麽一天……

“那,媚風樓的事,又是怎麽一回事?”我問。

她歎了口氣,“阿澤,你應該猜得到。”

我胸口震了震,苦笑一下:“我若是當真猜透了,此刻恐怕就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了。”

“都是假的。”她說,“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什麽意思?”我斂眸看著她,心中平生出一股緊張感,她指的假象到底是什麽,說的是哪一方麵?

“其他的我就不說了,光是從你被帶入媚風樓開始,後麵一切都是孟西鈞在暗中操縱,包括我的出現,也是他安排的。”她麵無表情淡淡然吐出這一句。

我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強笑著說:“萱兒你是在跟我開玩笑的吧?”

她抬了抬眼皮,“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心情跟你說笑麽?”

我頓失笑意,麵皮僵住,頓了好半晌才得以艱難開口:“如果這一切都是孟西鈞安排的,那照你這麽說,你也是打一開始就知道我失憶了吧,所以那一夜媚風樓的關切與淚水,都是你裝出來的?”

問出這話,我心已寒。

“不是。”她聲音變得堅定,“我沒有騙你,那些事情我並不知道,那些情緒也並非佯裝,是發自內心的。”

我沒說話。

她繼續說:“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其他的我不想再多說,等你看到那封信,就會明白一切。”

我腦中一晃,那封信?

對了,還有那封信!那封被宋鄰安奪走的信,我居然把它忘了。

我剛想說話,被萱兒做出的手勢打住,“阿澤,你走吧,離開這裏,勇敢地生活下去,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堅強地麵對。”

“那你呢?”

她眉頭微展,笑得輕飄飄的,“我要在這裏呆一輩子,有阿瀟陪我,也不寂寞。”

忽然想起那日在媚風樓底下的暗道中,孟西鈞說了這麽一句,,你放心,我已改變心意,不會要你的命,我會讓你……和阿瀟一起生活,一輩子!

見我滿臉疑惑,她轉了個身,指著不遠處的黑暗說道:“阿瀟,他是個好人。”

我凝住一口氣,眼睛看呆了,那黑暗處縮在地上的一團東西,毛乎乎的,是人麽?

“不用怕,阿瀟是獅人,他不會傷害你的。”萱兒朝他走過去,俯下身伸手摸了下他的頭。

獅人仿佛被吵醒,懶洋洋地動了一下蜷縮的身子,仰起臉,看了看萱兒,發現牢中還有外人,瞬間眸色一斂,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在暗處,我在明處,從我這邊隻能看清他那雙隱含銳利的雙眼,而那雙眼睛,似乎能讓人安定,似乎……我曾經見過。

“阿澤,你走吧,我不想再說第三遍。”萱兒背對著我,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看著她的背影,又多看了一眼地上的獅人,最終咬了咬唇,轉身離開。

踏出牢門之際,我低聲說了一句:“萱兒,我一直以為我會恨你……”而後不等她有所回應,我就疾步邁了出去,甚至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外麵的天空如此明朗,與石牢內的陰暗對比鮮明,我不由鬆了一口氣,渾身軟下來。

四下張望,除了被淩川打昏在地的兩個守門人,並沒有淩川的身影。這家夥,又跑去哪兒了?

這地方看起來不像是皇宮內,更像某個山林,四野之內雜草叢生,看著著實有些荒涼。

萱兒既然選擇留在這裏,我也不便勉強,我自己的人生道路都已經變得不受掌控了,又如何還能去指引別人。

往外多走了幾步,忽然發現前方有個身影正一手撐著樹木枝幹,一手撫著胸口,整個人似乎在痛苦中掙紮。

“淩兄!”我喚了一聲。

他身體顫了一下,隨即緩緩轉過身,衝我爽朗一笑,“這麽快就聊完了?我以為你們姐妹之間會有說不完的話。”

我心中泛起一絲苦澀,是啊,我和萱兒是好姐妹,事到如今弄成這樣,還真是讓人心寒。我現在隻求盡快看到那封信,盡快知道潛藏的真相,既然萱兒不願意親口告訴我,必是希望我獨自去麵對,但願宋鄰安沒有毀了它。

“淩兄你哪裏不舒服嗎?”想起他剛才瑟瑟發抖的身影,我忍不住擔憂。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道:“我可是專業殺手,身體精神超凡脫俗,哪裏會有什麽事,走吧,前麵就是出宮的路。”

見他如此坦然自戀,我心中那一點點的擔憂的情緒徹底消失,笑了笑便跟著他前行。

一路上我們並沒說話,我在想一些事情,淩川似乎也在思考著什麽,眉頭微蹙,抿著唇,看上去很專注,我覺得他這樣很帥氣。

腦子裏全是先前與萱兒的對話,一遍一遍重複著,刺激著我的神經。其實,我之所以不多問,不是不想問,而是覺得那些事也是萱兒的痛,每揭開一點,就撕了一次她的傷疤,而我,不忍心。

與其兩個人一起痛苦,倒不如讓她藏在心裏吧,由我獨自去尋找答案,就夠了。

走了許久後我忽然想起小叮當拜托我的事,現在離宮外不遠了,應該可以拿出來交給他了,於是我悄悄將玉佩從懷裏掏出來,神秘兮兮地跳到淩川麵前擋住他去路。

然而如果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能預知淩川的反應,那麽我一定不會做接下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