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瑭曾在大學圖書館,看到過一本張廣文先生的《玉器史話》,其中有一段記述:“玉器製造的工序極複雜,碾製一件玉器需要畫樣、鋸料、做胚、做鈿、磨光、刻款等主要工序。玉材硬度一般在七度左右,質地非常硬,普通金屬刀具不能刻動,加工時需要用琢磨法碾製。一般是在一個桌凳上,安上腳踏皮帶傳動裝置,帶動一個砣子旋轉,砣子有大有小,依加工需要更換,最小的砣子僅有釘頭大小,砣子上加水,再加著一種極硬的‘解玉砂’在玉材需要加工的部位,旋轉碾磨,因而加工速度極慢。一件玉器,不僅材料貴重,製造時所用工時亦非常浩繁,特別是清代宮廷製玉,速度極慢,成本相當高。例如乾隆三十年七月蘇州解辦的青白玉大碗,高三寸五分,口百五寸八分。每件做胚用六七十工,打鑽掏膛九十一工,做鈿六十三工,光玉四十一工,鍍刻年款四字做四工……”

這岩壁上所書的“以跎砂磨之,精刀施紋”,看來驗證了當時的製玉工藝之細節。

故宮博物院的玉器館,收藏有《製玉圖》一套,為清人所繪,共12副。其圖追求風格上的寫實,詳盡描繪出製玉的主要步驟。每圖分上下兩部分:上部描繪製玉手法,下部描繪對應手法所使用的工具。

過去製玉所用的砣,其硬度不足以將玉磨掉。因而,便憑借砣與玉之間的沙,來慢慢磨掉玉的部分。琢玉的跎沙分為紅沙、黑沙、黃沙,其中黑沙硬度最高,可以達到8-9度。因為跎沙的粗細有別,導致硬度各異,所以必須采用搗沙、研漿等工藝,來調整粗細程度:搗製研好的沙,放到器皿中,經一番沉澱,粗細便自然分層。

“玉生石中,石皮裹之,造化異特,致其質之優劣,非凡目可辨之。雲直喜玉,博集雅慧,每遇異石,傾智相鑒:觀石之色紋,撫石之糙順,量石之重輕,擊石之嗡脆,上合天勢,下遂地韻,中取人意,其後解石,瑩玉而出,經年複之,無一旁側漏錯,恰探囊取物矣……”

孟瑭看到這一段文字,欣喜不已,這正是在說著關於“翡翠賭石”的事情:翡翠生長在翡翠原石之中,被原石的皮殼包裹著,無法使人辨別其中的品質優劣。曹惜農素來喜愛翡翠,積累了大量的關於翡翠的知識信息。每當他“賭石”時,都要全身心地投入:觀察原石的皮殼顏色和紋路,撫摸原石的粗糙或平滑,掂量原石的重量,敲擊原石,聽取所發出的聲音,不但結合采挖翡翠時的天氣氣象,而且會分析翡翠產地的地理風貌,甚至周圍的人的情況,也盡皆考慮進去……如此一番複雜的“憑意賭石”後,才將原石解切,翡翠便呈現出來,很多年過去,他沒有一次失誤過,賭石於他,猶如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

賭石居然有如此多的玄秘智慧,可謂“眼、手、心、耳”俱到,這真令孟瑭大開眼界!師父高秉魁說過一句話“賭石不識場口,油瓶不對漏鬥”,而這段文字中的“上合天勢,下遂地韻,中取人意”雖說表述得有些玄玄,卻恰恰印證了識別翡翠場口於賭石而言,其關鍵之所在啊……

“雲直性素,不阿權貴,奉貢瑩玉之繁複關節,其間多有貪念者,欲取中間之利,雲直皆怒而拒之……”

這段是說曹惜農性情耿直,不願趨炎附勢,巴結討好權貴,而翡翠原石自緬甸采挖,經過解切、選料、加工、雕琢、運輸等一係列環節,才能抵達京城,在這過程中,有些貪官便想從中撈取些油水,曹惜農十分憤怒,全部將這些人拒絕了!

“道光二十一年,雲直奉貢之‘曲螭盤回杯’,現濁色,糙其裏,熒光盡散,宮中皆驚懼,視為凶兆也,定雲直欺君瞞違之罪,策馬快書,以賜死雲直為命,於玉州設伏圍剿……”

看到這裏,孟瑭心中猛然一震:類似情形,不正是父親所遭遇到的嗎?父親賭來的翡翠原石,解切加工成產品之後,出現了變色、變種的現象,導致孟家玉行名譽失盡……曹惜農奉貢朝廷的“曲螭盤回杯”,出現了變色、變種的現象,因此招來殺人之禍!曹惜農為一代賭石奇人,亦不能辨別出那種解切之後會變色、變種的石頭,看來,這種石頭,實為索命奪魂的“凶石”啊!

“友人萌護,勸雲直遠走夷方,禳災消難,雲直不趨,笑言‘石來愚我,我堪愚世?死生由命,富貴在天,背井離鄉,濁我玉誌,縱此身玉碎,亦強於苟生瓦全。’後,小人告密,困雲直於絕境,三更伏殺,五更退散,終難擊之!雲直恐友人同隨而蒙難,著白衣而出,呼號引敵至,飛身躍崖,玉魂消散……”

孟瑭被這一段文字深深感動:朋友們處處保護曹惜農,並勸他幹脆到異國他鄉去躲一陣,避過這殺身之禍。但曹惜農並不願意,他笑著說:“既然石頭愚弄了我,我如何再去愚弄這世界呢?人的生死富貴,都是老天爺定好的,那麽,人何必患得患失地害怕擔憂呢?我如果背井離鄉,逃避一切,豈不是損害了我一向的君子之誌氣?即便我被朝廷殺死,也算是死得磊落,總比苟且偷生地活著要好很多!”後來,有小人向朝廷的鷹犬告密,曹惜農與一些友人,無奈之下,躲入絕境之中。朝廷的人三更趕來追殺,一直到五更天,也無法得手!曹惜農擔心自己連累了朋友,於是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大聲呼喊著,將朝廷的人吸引過來,而後,從懸崖上跳下,就此亡命……

“噫籲哉:雲直拂袖,混沌迷蒙,山石無親,空餘奇異,玉宮所在,未知其蹤,《辨玉玄策》,軼世成謎……淨淨玉誌,濁世難汙,堂堂正軀,褻邪不入,一世玉人,魂歸天際,半生潔瑩,借風自去……”

讀完這岩壁上的所有文字,孟瑭漸漸明白、感知了一些信息:自己如今身處之地,便是當年曹惜農藏身的所謂“絕境”,而曹惜農正是從地縫盡處的瀑布懸崖處跳下的……這裏被命名為“斷玉穀”,興許有兩種含義:其一,這個神秘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曹惜農當年賭石、辨玉、加工翡翠、修煉眼力的場所,古語道“神仙難斷寸玉”,所以被命名為“斷玉穀”,意指“賭石斷玉的峽穀”;其二,曹惜農“一世玉人,魂歸天際,半生潔瑩,借風自去”,因而,此處取名“斷玉穀”,實是緬懷曹惜農的“淨淨玉誌,濁世難汙,堂堂正軀,褻邪不入”……

地縫岔道裏那些石刻書法,類似“蹈和履中福善並作,依天倚地堅固不傾”是後人感念曹惜農的秉直仁義,不屈曲於權貴;而“絕境自忘千裏遠,放懷還與一尊同”,則是唏噓曹惜農身遭不測時,那種坦然對天地,從容笑死生的超然氣度;“清以自修忠以自厲,敬而不怠淡而不盈”,是曹惜農為人處世的準則信條之寫照;“耀此聲香雖遠猶近,納我鎔笵有實若虛”,乃是後輩的賭石中人,對曹惜農的一份悵然緬懷……

左側甬道裏的那些奇怪物件,極大可能便是曹惜農篩選“跎沙”時,曾用過的奇異篩子。

右側甬道裏的這一大段文字,一定是一位與曹惜農感情深厚的朋友,懷著悲痛寫就的。

在最後一段文字中,透露著兩個重要信息,也最讓孟瑭疑惑:曹惜農當年一定在某處藏有一些翡翠原石,或者翡翠器物,並將其命名為“玉宮”,可是,“玉宮”究竟在哪裏?卻再無人知曉了。另外,曹惜農將自己賭石辨玉的經驗心得,編撰成了一本叫做《辨玉玄策》的秘籍,可是,隨著他的“玉魂超度”,《辨玉玄策》也“軼世成謎”了……

那麽,石刻書法中的“被珠懷玉遨遊嘉國,典冊法書藏閣蘭台”,到底僅僅是一種緬懷文字呢?還是對《辨玉玄策》之謎的一種暗示或詮釋?還有,“鳳凰在左麒麟為右,朱鳥道引靈龜○○”,究竟是在營造著某種情境?或者,是對“玉宮”的所在之處,冥冥中昭示著某種玄機?

時近下午,日頭偏西,山中氣溫驟降,衣衫不整的孟瑭,感覺涼意襲身,下巴都上下抖動著。火把早已經燃盡,孟瑭四處探尋,也再無任何新的發現……

孟瑭決定先從石窗裏出去,日後有備而來,再做從長計議。孟瑭從石窗裏爬出,腳蹬住了石崖上的一個大的方形石孔,可是,手指摳住那小的圓形石孔,總感覺不夠安全!孟瑭將眼睛湊到小圓孔跟前去看,發現小圓孔都是以45°角度,自上斜下打鑿出來的。孟瑭明白了:這樣的設計,是需要手執一根木棍,而後插入小圓孔中,便能牢牢地控製身體,安全穩當!

孟瑭重新返回地縫岔道,折了一截粗細與小圓孔直徑相近的樹枝,而後插入小圓孔中,,腳則踏在大方孔中,順勢而下,果然十分舒服、安全!

下到一半時,孟瑭上下看了看,愈發對古人的智慧讚歎不已:如此的巧妙設計,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若有敵人從石崖下攀爬而上,上麵的人可以居高臨下地予以攻擊,實在不行,還可以及時地關閉石窗,拒敵人於石室之外!

離地麵還有3米多高時,孟瑭發現石崖上光禿禿一片,再無一個小圓孔和大方孔了。當然,隻有3米多高了,即便直接跳下去,也無甚大危險,是不需要再借助那些石孔了。當孟瑭將樹枝插入最後一個小圓孔時,明顯感覺這個小圓孔不再是自上斜下的45°角度,而是自下斜上的反45°角度。這個小圓孔的口麵直徑,與別的小圓孔無異,但裏麵的“內膛”卻明顯大了許多,而且小圓孔深處又有一個小圓孔。孟瑭將樹枝插在“孔中之孔”,左探右探,上搖下扳,想探究一下這其中有何玄機時,忽然,頭頂上方傳來一陣“轟轟”的巨響,孟瑭大驚,一個後仰,從崖壁上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