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孟瑭也明白了:曹惜農與袁尚清比試的所謂“盲眼探脈”、“憑石策坑”、“柔刀化玉”之項目,便是他曾經與郭少鵬在白玉真人祭拜大會前,比試的“妙手探花”、“判斷原石出產場口”、“解切原石”,由此看來,這些比賽方式,皆是有曆史淵源的啊……

“1973年9月22日,晴。旭日公社社員於翠栩山西南坡地,挖造灌溉渠,有人從地下掏挖出一塊條石,石質堅硬無比!趁休息之時,我刨開條石表層泥土,見條石正麵有‘玉宮循跡’四字,條石太重,憑我一人之力,無法查看條石背麵內容……”

孟瑭看到這一段文字,心想:這塊條石,莫非是“玉宮”埋藏之地的秘圖?

繼續朝下翻看日記本,孟瑭不斷地思索、推測著當時的情形:“10月,旭日公社的修橋隊,要將‘玉宮循跡”條石搬走,用以修建向陽橋。我特地湊到抬石隊伍中,查看條石的背麵,見青泥遮蓋間,有頭掏挖的印痕,但青泥層下,隱約可見密如蛛網的圖形,因此確定此乃玉宮地形圖……”

孟瑭看到這裏時,天光已經大亮,清晨的鳥兒,在窗外嘰喳不止,街上賣早點的攤販,已經開始忙碌起來……

孟瑭迫不及待地朝下翻看,卻見其後多是小楷字體的政治學習資料,如《發揚愚公移山精神》、《革命態度與階級立場》等等,偏偏未有章草字體的個人研究筆記了。翻到倒數第17頁,紙麵上塗塗改改,並有大片的墨水汙漬,無法識別所寫內容,而之後,則一片空白……

一連幾天,孟瑭都在琢磨著:劉祖謙老先生的日記為何嘎然而止?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玉宮循跡”條石,最終被修砌在向陽橋中了麽?向陽橋,具體又在哪裏呢?

孟瑭決定去找翠栩鎮的老餘,孟瑭覺得:老餘應該十分清楚那個年代的許多事情……

這天下著小雨,孟瑭獨自開車來到了翠栩鎮,坐在老餘的小商店裏,同老餘聊了起來。

當孟瑭問及當年的旭日公社,究竟是指現在的哪個村子時,老餘說,就是現在的翠栩鎮回龍村和德勝村,他就是回龍村的人。孟瑭又問:當時下放旭日公社的人中,有沒有一個叫劉祖謙的人?老餘連連搖頭,說好像沒有這個人!

沒有這個人?孟瑭猜想著老餘為何這麽說:莫非,劉祖謙隻是日記本的主人杜撰出來的一個名稱代號?孟瑭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想了想,便改口再問:那有沒有一個叫鬼老劉的人呢?

“鬼老劉?有有有……當年旭日公社的社員,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鬼老劉……”

“哦,是麽?那他算是一個很出名的人嘛!”

老餘歎著氣說,鬼老劉這人怪得很,晚上睡不著覺,大白天幹活的時候,隻要稍微有閑暇,他便能立刻睡覺,站著睡,坐著睡,推著獨輪車,邊走邊睡,就連遊街示眾的時候,坐在大卡車上,頭上戴著尖尖帽,照樣閉了眼睛睡覺。另外,鬼老劉之所以被人這麽叫,是因為他有時候的確愛裝神弄鬼,曾經有小孩子在後山的“索魂溝”放牛,站在溝邊上,朝溝裏尿尿,鬼老劉便去趕那些小孩子,小孩子跟他捉迷藏,但就是不怕他,還故意拉了屎,用石頭蘸上屎,朝溝裏丟。後來,鬼老劉用報紙糊了一身怪模怪樣的衣服,晚上跑到那幾個小孩子家附近,嚇唬那幾個小孩子。他用紅紙粘成一條長長的舌頭,說他是索魂溝裏出來的妖怪,嚇得那些小孩子又哭又跑,再也不敢到索魂溝附近去了,但鬼老劉裝神弄鬼的把戲,最終被夜巡員發現並識破了,鬼老劉因此狠狠地挨了批鬥……

孟瑭打斷了老餘的話,問:“‘索魂溝’是個什麽地方?”老餘一番描述後,孟瑭方才得知:原來,自己曾經失足跌落進去的那條地縫,正是翠栩鎮人所說的‘索魂溝’……

“索魂溝那地方,其實本來就邪乎得很,有些好奇的獵人,腰裏拴著繩子,下到溝底去玩,一下去就死在裏麵了!據說清朝的時候,這條溝附近死過上百號人,滿溝都是野鬼……”

孟瑭淡淡一笑,確信了當年官軍追殺曹惜農的史實,但又在心中說:史實雖是史實,可也未必那麽邪乎誇張,我不是照樣在索魂溝裏走了一趟,最終順利而出了麽?

“對了,你咋知道鬼老劉這麽個人?”老餘問。孟瑭便說是從一本舊書上看到的。

“唉,可惜鬼老劉死得淒慘啊……”老餘說,鬼老劉死前一段時間,經常愛到向陽橋附近轉悠,當時,向陽橋底下還沒有水。有一天晚上,當年的一個造反派頭頭,跟一個相好的,正在向陽橋底下做那事,鬼老劉不知道,舉著個火把,稀裏糊塗來到橋底下,一下惹怒了那個造反派頭頭,第二天便將鬼老劉關進了牛棚裏,並在門上釘了幾顆大鐵釘,還貼了封條……鬼老劉在牛棚裏連餓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生產隊的飼料員可憐他,偷偷上到牛棚頂上,將半盆用來喂母牛的煮黃豆,倒給鬼老劉,卻忘記了給他水喝,結果,鬼老劉吃了半盆煮黃豆,被活活噎死了……

孟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終於明白為什麽老先生的日記嘎然而止了。

“向陽橋是座什麽樣的橋?具體在哪兒呢?”孟瑭問。

老餘說,翠栩鎮的鎮河有四條支流,其中最小的一條支流,是大幹渠,向陽橋就建在大幹渠上……

老餘的老伴,從裏屋走出來,悄悄地在老餘耳邊說:“今兒下雨,屋裏沒啥菜……”而後,便來到廚房裏打了幾顆雞蛋,用筷子“叮叮咣咣”地攪打著。孟瑭聽見這聲音,便站起來,說他有事兒得走了,老餘死活拉住孟瑭不讓走,孟瑭在老餘的手心裏塞了一顆小石頭,悄聲說:“回頭有空,給嬸子打兩副鐲子戴戴……”老餘一怔,低頭打量手中的小石頭,孟瑭趁著這當兒,走到雨中,開車離開了。老餘的老伴立在小商店門口,看著孟瑭的車遠去了,對老餘說:“這雨下得的,他今兒到咱這來一趟,就為問你些不著四六的話?這小夥子,八成是中邪了哩……”

前些日子,玉州幹旱少雨,許多河流塘庫都幾近幹涸,但最近卻是陰雨連綿。

當孟瑭開車來到大幹渠時,見渠裏的水倒還不算太大,折一截樹枝插進去,大約不到一米深。孟瑭將車停在渠邊,沿渠邊小路,由南至北,朝向陽橋方向走去。

向陽橋是一座青石拱橋,橋身長約5、6米,兩個並排橋墩,支撐在渠中,渠水流至橋下,兜著回水波紋,形成水煮沸一般的感覺,濁浪撲湧……

孟瑭站在向陽橋上,手撫每一塊青石,見橋麵的青石間隙裏,已生發出許多的狗尾巴草,在雨中搖頭晃腦,滴著水珠,由此而見:大幹渠上新修的幾座水泥橋,已成為交通主幹道,向陽橋已是極少有車輛通行了。

橋欄之下的一排條石,附著一層近於發黑的苔蘚,渠水奔流過來,受橋墩阻隔,時有水珠跳濺而起,一下下打在條石上,水珠而後又從條石上,凝起,跌落,在渠中砸出波紋……孟瑭看著這一景象,胸中的意象,豐富到極致,唏噓頓生……

孟瑭隨手撿起一塊小石頭,朝橋下丟去,以聲音感覺,渠水不算太深。孟瑭決定到橋底下去看看。

橋一側的花崗岩台階,一級級朝下,原本凹凹凸凸的石麵,已呈光潔之象,想必是以前的女人們,在此以棒槌捶打衣服所致。此時,雨勢已弱,孟瑭脫了鞋子,從台階朝下走,走了幾級,光溜溜的石階,竟使孟瑭一個趔趄,險些滑倒。

孟瑭左探右探,一步步來到橋下,忽然一腳踩下,有一小深坑,孟瑭身子一斜,趕忙用手去扶那橋墩……這時,孟瑭看見橋墩右側的一塊條石,雖斑斑駁駁,但仍清晰可見上麵如樹根一般的紋路!

孟瑭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手機來借光,並用指甲輕輕地摳去條石表層的汙垢,漸漸地看見了整個條石上的紋路。孟瑭可以看懂地質學中的等高線地形圖,明白其在平麵上顯示三維空間、高低起伏、形態變化、地表特征的規律之所在。但顯然,條石上的紋路圖形,是無緒可循的:它既不是計曲線、間曲線、助曲線那般的特征,又沒有任何的文字注解,甚至連記號也未有一個。

孟瑭反複地看,反複地分析,不明白清代人在石頭上表現地形方位等元素時,究竟依據的是何種規律方法!條石紋路中,最居中的一些線條,拋開周圍擾人眼目的線條去觀察,可以看出似像一個“孑”字一般,隻不過橫折頓挫之感,變做了柔順蜿蜒之感,尤其是那一筆斜挑,抖抖伸伸,可感覺到石匠以鏨刀在條石上鑿刻時,手腕輕輕內轉的發力……

在這一張秘圖之中,便藏有“玉宮所在之處”的玄機嗎?

孟瑭用手機反複拍攝了秘圖,回到岸上,擰著褲子上的水,邊穿鞋襪邊想。

此時,天空現出一彎彩虹,橫架在遠處的翠栩山上,如橋梁,似彎弓,也像造化擎舉而起的花環,呈現著壯闊神秘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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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幾個晚上,孟瑭將手機拍攝的條石秘圖照片,放進電腦中,不斷地放大、旋轉、調整,不斷揣摩著每一個線條背後隱匿的玄機!同時,孟瑭找來玉州方圓百裏的地形圖,運用各種方法進行比對、測算,甚至連赤平極射投影的原理,亦運用進來。孟瑭一直覺得:古人在很多知識技術的運用上,其實是優於今人的,他們運用獨創的所謂“土方法”,非常簡約、直接、準確地傳遞出了所要表現的知識信息,若以現代所謂的科學技術去分析,常常會令人驚訝、讚歎、甚至感覺簡直不可思議……

這段時間裏,所有人都感覺孟瑭似乎有些怪:他手上、臉上莫名其妙的傷,他時常緊皺眉頭的思索,他一個人默默站立在某一處的孤獨背影,皆讓人不可琢磨……

在趙芊的理解中,孟瑭心中憋著一股子勁,籌謀著一種更大的、更有力的證明自己的方式!從信永興創立以來,孟瑭在原石收購、批發、賭石等業務上,均表現出相當不錯的能力!在郭寶川的賭石培訓班成立之時,為對抗郭寶川設下的賭石人氣之戰,孟瑭及時提出“以我為主”的理念,大力發展翡翠產品業務,培訓雕刻技師,打造翡翠直營店的優勝劣汰模式,以翡翠產品的外圍銷售,反哺賭石業務,促其提升,無疑是下對了一著妙棋,為信永興的長足發展,打下了一個堅實的基礎!而盡管如此,在趙芊與孟瑭的關係問題上,趙泉祥偏頗執拗,沒有顧忌孟瑭的感受,使孟瑭在很長時間裏,內心糾結……

現在,趙芊在一切問題上,都力挺孟瑭,在她眼中,孟瑭的一切舉動,古怪也好,令人不可琢磨也罷,但都有其深意,是成熟而充滿謀略的。因而,她關心著孟瑭,但從不去幹擾孟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