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夢回千年(十二)

這天南沫河剛進房間就看到南胥已經穿戴整齊了,心中大驚:“父王,你要出去?”

南胥轉身,入眼的是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黑。以前,南沫河還能從他眼中讀出情緒,現在什麽也讀不到了。

“沫河,你來了?隨父王去後院走走,睡的太久了全身都不舒服。”

南沫河看著眼前依舊笑得慈愛的人,感覺有什麽變了卻又好像沒變,總之很奇怪。

南沫河與南胥並肩走在一起,這種怪異的感覺一直纏繞著她。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於熱烈,南胥想忽視也忽視不了,於是他轉過身問道:“沫河有事要問父王?”

南沫河看了他很久,才呢喃的說:“自得知哥哥姐姐們遇害後昏迷,從醒來到現在,我總覺得父王在某些地方的變了,沫河覺得這樣的父王很陌生……”

“嗬嗬,”南胥輕柔的揉了揉她的發,“怎麽會呢?父王還是父王,並沒有變化。沫河,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好嗎?答應父王,好好聽聞人統領的話,要過得開心快樂,即便某一天父王不在你身邊了,也要做最快樂無憂的公主。”

“父王?”南沫河有些聽不懂,南胥的話讓她覺得很害怕,仿佛下一刻他就會離她而去。緊緊的抱住他,南沫河用隻有對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不要!沫河要和父王在一起,沫河隻聽父王的話。”

南胥笑著說:“沫河不會的。父王知道,沫河是個好孩子,不會給聞人統領帶來麻煩的。”

“可是父王……”

“好了,父王隻是隨便說說,你也別亂想了。回去吧,聞人祺他們該回來了。”

“好。”南沫河強壓下心中的怪異感,隻當是自己想多了。

剩下的日子裏南胥和以前大不相同,不在撐著,很愛惜自己的身體,無論是什麽,隻要有助於恢複身體的,他都積極的配合。南沫河開心的同時又很憂心,她心裏始終放不下南胥那句“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做最快樂的公主。”

這天聞人祺等人正陪著南胥在房中下棋,忽然一名士兵衝到房門前。

“啟稟王上,漢軍在城前叫陣,點名讓聞人統領出戰。”

聞人祺起身:“王上,讓屬下前去應戰。”

南胥抬起頭,對身邊的人說道:“隨本王到城牆上去看看。”

“父王,我也去。”南沫河急忙開口。

“不行,你待在這裏。”南胥果斷拒絕,然後轉身對其他三人說:“幾位將軍隨本王來。”

劉儀騎在戰馬上,看著城牆上身著紫色便裝的南胥,衝他露齒一笑,笑中不僅有欣賞,更有遇到對手的興奮。

“南蠻王,許久不見呐~”

南胥冷然一笑:“漢帝錯愛了,本王一點也不想見到你。”

“怎麽能這麽說呢?南蠻王的一個計策就害朕的百萬大軍糧草盡失,此般恩情該如何回報呢?哦~朕想起來了,聽說南蠻蠱城中發生了叛亂,親王南闥帶兵謀反,難道蠻王不打算先回去處理內亂嗎?這萬一要是去晚了,您的妻兒可就危險了。您說這一生求的不就是親人健在、家庭和樂嗎?若是辛辛苦苦在外打仗,回家卻發現連家都沒有了,是不是得不償失?真是這樣,您說要這萬裏河山又有什麽用呢?哈哈……”

聽著他的話,南胥掩在袍袖中的雙手緊緊的攥著,指甲嵌入了肉中猶不自知。

“說完了?那漢帝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城下風大,若是在我這小城身體受損,本王可擔當不起。”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朕今日來是找聞人祺的。”劉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語氣中帶著帝王的霸氣,“上次一戰是朕疏忽了,才讓聞人祺鑽了空子。朕希望這一次的戰事中,南蠻王能堂堂正正得打一場,若是你南蠻能戰勝我漢朝百萬大軍,朕主動撤軍並與你立下協議,不再侵犯南蠻,世代與南蠻交好。反之,就按第一次戰書上的要求,南蠻世代臣服於我大漢腳下。”

“好!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兩人隔空擊掌,他在城上,他在城下,屬於帝王之間的君子協議,算是正式達成了。

劉儀看著城牆上南胥消失的身影,也轉身帶領軍隊回營地了。

夜晚南胥一個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天上的圓月,石桌上擺放著一壇酒。

“瀾澈……你在哪裏?是否已經……如果是,記得走慢一些,我馬上就下去陪你,還有孩子們……把沫河獨自留在這裏,我還真不放心呢,但是我又不能自私的帶她去找你……怎麽辦?該怎麽辦?我該怎麽做才好?”

“王上……”

“聞人祺?”南胥回頭就看到月光下的人,一如既往的一身鎧甲,永遠是自己最信任的模樣,“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過來?”

“屬下也是剛路過這裏,看到王上獨自沉思,這才出聲打擾,還望皇王上見諒。”

聞人祺早就在這裏了,隻是南胥一直看著月亮思念故人才沒有發現他。本來今天是他當值,因為有事耽誤了,所以才來晚了。當他走到南胥房間附近的時候,卻看到他提著一壇酒走向了後院,於是他就默默的跟了上來。他看到了孤傲君王倔強的背影,也看到了他緬懷愛人時的寂寞,更聽到了他茫然無措的呢喃:他在問月亮自己該怎麽做,他對月亮說他累了……

“來的正好,陪本王喝幾杯。”南胥對他笑道。

稍作猶豫,他抬步向他走去。

不知不覺一壇酒隻剩半壇,大部分都是南胥喝的,一如被母蠱折磨的那些日子,喝醉了都是他在說,他在聽,最後他輕輕地說了句“王上你醉了,屬下送您回去休息。”

南胥靠在他的肩上,眼神清明:“聞人祺,我要求你一件事,無論如何請你答應我。”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這不是命令,是真的在請求。

“在我與劉儀大戰的時候,你帶著漠河離開這裏,離開南蠻,永遠不要再回來。從今以後再也沒有南蠻的沫河公主,有的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兒南沫河。”同時,他從身上摸出一塊色澤晶瑩剔透的白玉平安扣,“這是沫河的娘親瀾澈王後給我的信物,你帶沫河離開之後交給她,讓她好好保管,留作念想。”

“王上……”

“答應我,聞人祺……”

南胥的語氣中帶著乞求,聞人祺追隨他這麽多年,何曾見過這樣的南蠻王?

“屬下……答應王上……就是了……”

得到了他的答複,南胥滿足的一笑,睡著了。聞人祺將熟睡中的君王送回房間,轉身輕輕關上了房門。

……

蠻泱川下遊,一個小孩指著河水問身旁的老者:“爺爺,為什麽河水是紅的呀?”

老者深深的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河流上遊說:“因為上遊在打仗。”

小孩天真的問道:“什麽叫打仗?為什麽要打仗?為什麽打仗的時候河水就會變成紅色呢?”

“因為我們的國家遭到了其他國家的侵害,我們的王上為了保護我們就會打仗。打仗會死人,而河水變紅都被是被鮮血染紅的。”

小孩皺皺自己的小眉頭,疑惑的問:“要把整個河水都染紅,那得死多少人啊?他們都沒有親人嗎?”

老者沒有說話,沉默之後回答:“會死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他們也和你一樣,有親人和愛人……”

“他們不打仗不行嗎?”

小孩稚嫩的聲音不斷響起,老者卻沉默了。

南漢最後一戰,兩軍大戰了三天三夜。戰場上兩軍將士留下的鮮血,從高處流向低處,形成了小川,匯集在低窪處。濃重的血腥味吸引了大部分的食腐飛禽,一層一層的盤旋在戰場的上空。南蠻將士們的身上不僅刺著長槍長矛,還有數不清的羽箭。若看得更仔細,你會發現他們的黑色眼仁中,早就空洞不已……戰事異常慘烈,劉儀的百萬大軍隻剩三十萬不到,而南蠻的六十萬大軍,無一生還。

劉儀看著眼前站在屍山上的南胥用,低聲的說:“和你的這一戰,是我打過最痛快的一戰,也是讓我損失最慘重的一戰。用我七十萬大軍的性命外加三年的休養生息,來換一個小小的南蠻,這到底是值還是不值呢?為何朕總覺得是你贏了……”

當劉儀的榜文張貼在蠱城中的時候,蠱城百姓議論紛紛。誰也沒有注意到人群中,一個老者使勁的抓住一個女孩的肩膀,女孩痛苦的捂住了嘴,勾人的眼中閃著淚花。

“父王……”

這兩人正是聞人祺和南沫河裝扮的。在與劉儀開戰之前,聞人祺就奉命強行把南沫河帶離了戰場。本以為他們早就離開了南蠻的南胥,至今也不會想到,他們竟會悄悄地溜回蠱城,甚至還會看到劉儀的榜文。

就在這時,一隊漢軍打扮的人朝這邊走過來,聞人祺抓住南沫河的手,語氣中透露出不容拒絕的強勢:“公主,走!”

此後,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戰事結束後,南闥如願的成為了南蠻新的王,南蠻也成了漢朝的附屬小國,賦稅朝貢不曾減。漢朝因為戰時消耗,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恢複,同時也建立了極大的威望,為一統天下做好了鋪墊。劉儀在漢朝恢複後就主動退位,由他的六子劉荀繼承皇位,史稱漢荀帝。

漢荀帝繼位後,大興商業農業,減少賦稅,政治開明,與鄰邦小國,往來甚密,使得漢朝成為真正的強國。唯一遺憾的是,漢荀帝至死後位依舊空缺,據說是他留給心中最愛的女人的……是真是假,誰也無從考證。

聽完了她的故事,邵小樓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身旁的白衣影卻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兩人皆是嚇了一跳,邵小樓問道:“你哭什麽?”

白影依舊抽泣兩下回答:“對不起,我沒忍住……從小我就對悲劇沒有什麽抵抗力。”

邵小樓不再搭理她,轉身問身旁的紅影:“縱然如此,這也是千年之前的事了,你在此留念又有何意義?曆史是不可能改變的。”

“你說的對,後來我也不知為何,靈魂就棲息在了這血玉之中。現在想來,若不是經曆了這些事,我是不會蘇醒的。”

“既然已經醒了,不如放下心中的執念,又有何不可?”

紅影淒慘的一笑:“若是能放下,早就放下了……又何苦會執著千年?”

“你真的想放下?”邵小樓問她。

“是,我已經沉浸在這段痛苦的記憶中千年了,是時候該解脫了。”

“好,我可以幫你。”之後他看著身邊的白影:“那麽你呢?是自己離開還是要我動手?”

白影傻傻的看了他一眼:“我呆在這裏麵就是為了雲聰,既然他已經走了,我想我該去找他了。”緊接著她的身影就逐漸虛化,直至消失不見。

“我們也開始吧,我這就送你上路,去你該去的地方。”

紅影沒有說話,隻是的閉上了眼睛,等待著邵小樓的動作。

“幻,心中所願;夢,今朝往事。幻夢師邵氏小樓,以己之靈,化爾心中所願,凡塵過往皆煙消雲散,祈來生福樂安康。”

隨著手上的動作和口中的靈詞,寧靜祥和的靈力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將紅色身影包裹在中間。

南沫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輕鬆過,她閉上雙眼用心地感受,腦中的記憶漸漸的開始模糊。

那一年她還是十四歲,那一年她沒有逃離皇城,那一年她更沒有遇到讓自己錯付真心的白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