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無我無人始是僧
“那你又何必下這功夫，做這費力不討好的事？”陳墨歎了口氣道，“我那老鬼師父曾經跟我說過，牛是一種比較安分的動物，它們的動作比較慢，但實際上牛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它其實明白很多事情，隻是人和動物的語言表達方式不同，即使無法和人交流，但是牛也是有情感的，是甚至可以說是有覺悟的。”
“所以，你們通常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人利用牛作為畜力，讓它們拉車拉犁，它們常常表現得很聽話，實際上它們也明白，那是自己的價值所在。”
“就像你的價值，就是在這八裏縣城，守護這一方的安寧。上一次的河童事件，是三十多年前，青牛觀裏斷了的香火，也有好多年了吧？它們斷了香火，可是你仍舊選擇留在這裏，這是為什麽？”
“因為你明白，這是你的職責所在，而且伴著這份職責的，是八裏縣城曾經給你的榮耀，你鎮守在這裏，江裏便再也沒有出過事。隻是時代是在不斷發展的，到了現在，這一方水土已然不需要你這個山神了。”
“很顯然，你自己也注意到了這點，所以你時常就會回憶，回憶自己的輝煌，想起那個曾經讓你開竅踏入修行界的道長……你渴望找到當年的主人，雖然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所以你依樣畫葫蘆，去找了一隻河童……”
“別說了！”大青牛低吼一聲，一頭撞了過來。
陳墨一直防備著它，一道劍氣把它劈飛，大青牛果然如陳墨所說，長時間的戰鬥讓它感到了疲憊，大量的消耗讓它多年前聚集下來的願力幾乎十不存一。
陳墨這時越戰越勇，右手一拳，左手一劍，打地大青牛口吐白沫，鼻孔不停地噴氣。
“哈哈，大蠢牛，特科行動，從來不留活口，老子讓你嘚瑟！”這時周小萌和無情見到大局已定，從不遠處跑了過來。
無情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一隻鎖妖繩，是件貨真價實的上品法器。
“鎖了它，帶回特科，關進地牢。”無情淡漠地說道。
大青牛也許是被陳墨打成了重傷，又也許是知道自己壽數將近，元本黃橙橙如明燈似的雙眼逐漸變得無神，朝著陳墨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兩滴淚水從眼中滑落。
四十年前，一個遊方僧人，在一家屠宰場，看到了一隻雙膝跪地，眼中流淚的青牛，接下來青牛的命運，就是被拉進工坊，放血割肉，然後成為人們的桌上佳肴。
遊方僧人看見青牛有靈，就將一路化緣所得，加上一串珍貴的念珠，換下了這頭青牛，從此帶在了身邊。
青牛隨著遊方僧人雲遊四方，一路上看著僧人為眾生宣揚妙法,施予千金,乃至為彼解除身心怖畏而布施，聽著誦經禮佛，某一刻，它開了靈巧，覺醒了血脈。
遊方僧人得知後，大為欣喜，助其開了天門，授以佛教神通功法，一僧一牛從此遊曆了大半個華夏，斬奸除惡，逍遙江湖。
十年後，遊方僧人得遇大難，身受重傷，遭多路仇家追殺，危難之際，他化身道人，潛逃至八裏縣城，巧遇河童作祟，便留下了青牛在此鎮守。
臨別之際，青年眼中留下兩行熱淚，道，師父，今日一別，可有再次相見之日？
遊方僧人摸著它的頭，回道：有緣有相應非佛，無我無人始是僧。
青牛便在八裏縣城留了下來，參悟著自己的禪。
在八裏縣城的這幾年，他有時會化形成人，扮成懸壺濟世的郎中，治病救人。
加上青牛觀上香火鼎盛，大青牛忽然覺得這就是自己一直要找的路。
於是便安心在這裏住了下來，一晃，就是三十年。
這其中，時代在飛速地發展，縣城裏的人漸漸不再相信這些神神道道的山神論，由此，青牛觀的香火也漸漸斷了下去。
特別是華夏經濟騰飛之後，更是沒有人會想起自己這尊牛神。
但是牛神一直守在山上，心中想起遊方僧人的教誨，看著日漸荒涼的山神廟，心裏很不解。
於是，它想起了自己的師父。
但是當年的一別，它再也沒有過僧人的消息，想了很久之後，他決定效仿當年的情景，抓了一隻河童過來。
可以讓人們想起山上還有一座山神廟，同時，要是師父還在的話，自然會想起自己這個徒兒。
然後它每天都會在山上，看著不遠處繁忙的碼頭，怔怔出神。
不過一連過了好幾天，始終沒有人前來上香。
山下，也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正如它的時代，早已經結束一般，青牛觀，也已經成為了曆史。
陳墨見狀，輕輕搖了搖頭，探手撫了撫大青牛頭上的犄角：“牛兄，我猜，你會這麽幹，可能是寂寞了而已。”
大青牛張開眼，有些詫異地看著陳墨。
“你不殺我嗎？”大青牛甕聲道。
“我們之間，沒有仇怨，為何殺你。”陳墨笑道，“你要等的人，或許早已經化作一捧黃土。而你期待的香火，也不會再點燃。這個時代，是人類最好的時代，他們不再需要畏懼鬼神，所以他們不會再想起還有你這麽一個山神。”
“不過這一方水土的人也沒有徹底辜負你，最起碼，他們給你建了青牛觀，陪你渡過了生命中最漫長的一段時光。”
“時代已經不同了，你應該出去看看。”
“去外麵，我能夠得到什麽？我又能幹什麽？”安靜許久，大青牛默然道。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陳墨笑道，“你能夠得到一顆涅槃重生的佛心。”
“但是我想像已經快要被你打死了。”大青牛閉上了眼睛。
“你死不了，我有丹藥。”陳墨想了想，從懷裏掏出了一顆散發著芬芳的小還丹。
半柱香後，大青牛身體恢複到了正常大小，在地上打了個滾後，噴出了兩道白霧，燈泡般大小的眼睛深深看了陳墨一眼後，默不作聲地往來時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