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滅魂師(1)

中秋過後,天漸漸轉涼了。道長把母親留給我的衣服,分給我和陳文樹,用來禦寒。道長也沒說是我母親織的衣服,陳文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穿的。沒過幾天,陳文樹不知從哪捉來一條流浪狗,剛抱回來時,毛都快掉光了,就眼珠是亮的。道長也沒說他,隻是狗把道觀弄髒了,就讓他打掃院子。涼風吹過,道觀的樹葉漸漸凋零,荒寂無人。我和黑狗坐在樹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後發呆。陳文樹則在道觀裏翻了個底朝天,給黑狗找食吃。

一天,道觀門口來了一個人,三十左右。微涼的天,他衣服也單薄,一身青黑色打扮,手上持著一個東西,像根細木棒,用布條纏著。容貌冷峻,稀疏的胡須上麵,死灰般的眼神,偶爾閃過一絲光亮。此人抬頭一看,“疏雲觀”三個在涼風中聳立,於是邁開步子,走進道觀。道姑正在洗衣服,抬頭一看,連忙攔住了他:“客人來曆不明,不知是燒香,還是求神。”此人盯著道姑胸前,語氣低沉無力:“道姑身材不錯,不該擋我的路。”

道姑低下頭,恭敬道:“客人多心了,容我稟報道長。”說完就要把大門關上。此人伸出手中木棒,卡在門縫中間,把門推開,道:“不用稟告,道長已經答應了。”道姑回頭一看,果真,道長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了,站在台階上,望著這邊。過了一會,道長才開口:“讓他進來,留下他手中東西。”此人淡然一笑,猶如死去千年,把手中東西交給道姑:“道姑拿好了,可別傷了自己。”隨後就走進院子,死灰般的眼神,朝我們望來。我望著他空寂的眼神,打了個激靈,黑狗也躲在我身後,唯獨陳文樹一動不動,迎著他眼神。見他走進道觀,連忙跟了上去。

道長見陳文樹也溜了過來,眼睛一瞪,喝道:“幹什麽!還不去念書!”陳文樹退到一旁,道長和來人已經走進觀內。陳文樹在道觀折騰半天,找出一條長凳,放在門前,偷偷爬了上去,透過門縫,往裏麵望去。我也沒心思,隻是蹲在院內發呆。道長和來人進去後,道長問道:“你來這,所為何事?”來人抬起頭,把觀內打量一遍,道:“解脫。”道長哈哈大笑,坐在一張桌子旁,來人也做了下來,聲音蒼白低沉:“道長,我有三件事向您請教。第一件事,我有一個影子,他一直跟著我。但是,前段時間,我發現他走丟了,您能幫我算算,他去哪了嗎?沒有他的日子,我很痛苦。”

道長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的影子管不住,走丟了,我哪知道去哪了。你也不痛苦嘛,挺悠哉的。”此人歎了口氣,垂頭自言自語:“既然道長不肯告知,我也隻能自己找了。”說完後從懷裏掏出一個木雕出來,遞給道長,仔細一看,原來雕刻的是個人形。此人慘淡的眼神,盯著道長手中木人,道:“這是第二件事,我一直想雕出一個活人,雕到最後,都是死人。”說完後,把木人拿了過來,在桌上不停撥動:“看,他不會動,也不會說話。”

道長胡須一翹,把木人奪了過來,“哢嚓”一聲,就把木人胳膊扭斷了,嘴裏直嘟噥:“看看看,他明明會動的嘛,胳膊都能轉,腿也踢的老高。”說完又一聲,把木人大腿也擰了下來,嘴裏仍在繼續:“誰說他不會說話,‘哢嚓哢嚓’,叫得多好聽。”此人無動於衷,拿出一張紙,上麵畫著一個人形,遞給道長:“這是第三件事,有人花大價錢,請我殺了他。但我隻會殺鬼,不會殺人,怎麽辦?”道長接過畫紙一看,臉色鐵青,把紙條撕個粉碎,拍著桌子,怒道:“你還沒這個本事!”道長罵完後,背著手,在道觀裏轉來轉去,走幾步,就回頭盯他一眼。最後停在他麵前,怒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給我出去,你要是亂來,老道就送你上西天。”

此人站起來,歎氣道:“道長不肯回答,我也隻好走了。不知道長何時歸去,我也好祭拜一番。”道長輕哼一聲,把他往外轟:“出去出去,話多。”此人嘴角一笑,走出道觀,陳文樹連忙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跟在他身後,叫道:“叔叔,你是幹嘛的?”此人停住腳步,伸出五指,聲音沙啞:“所有的鬼魂,在我手中毀滅,你也不例外。”陳文樹不懼發喜,又問道:“叔叔,那你是不是天下無敵,比道長還厲害?”滅魂師嘴角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往外走去:“他已經死了好多年。”來到大門前,道姑把東西還給他。陳文樹看著他手中東西,滿是好奇,問道:“叔叔,這是什麽,能讓我看看嗎。”

滅魂師看了陳文樹一眼,閃過一絲輕笑:“想看可以,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陳文樹點下頭,滅魂師轉過身,拿著手上東西,朝我指來:“他是死人,還是活人。”陳文樹看了我一眼,猶豫一會,果斷回答:“死人。”我也滿是好奇,蹲在院內,看著他們指指點點。

滅魂師扯下布條,一根黑漆的木棒出現在陳文樹眼前。前麵粗,後麵細,細的一端,銜接著一粒圓珠,全是布滿黑色的條紋,閃閃發亮。陳文樹平靜異常,接過來一看,木棒沉重,沉澱著死灰般氣息,不由愛不釋手,還沒等他仔細觀摩,滅魂師已經拿走木棒,消失在路邊。

陳文樹追了一程,也沒看見他影子,於是悶悶不樂的溜了回來。滅魂師放慢腳步,來到街頭,上了一輛麻木:“磚瓦廠,十元。”車主聽說這麽多錢,二話不說,就開車走了。一路上,滅魂師問道:“你們這,是不是有個外鄉人開麻木。三十出頭,皮膚白皙。”車主點頭道:“對對對,前二個月,就不見他人影了。一個人幹活,也不說話,挺辛苦的,大半夜的,也敢跑野路。”滅魂師點下頭,就沒說話了。車輛轉了幾道玩,就來到鄉路上了。前麵幾輛轎車緩行,把路堵住了。沒過多久,最後一輛轎車停了下來,一個人走了出來,朝車主喊道:“遠點遠點,前麵是鎮長!”車主得知,連忙停了下來,離他們二白米遠,才慢慢跟在後麵。

滅魂師靠在後座上,對車主道:“五十元,我要先一步到達磚瓦廠。”車主聽了,大喜過望,連忙扭過方向盤,走上一條小路,一路跌跌撞撞,趕到磚瓦廠。此時剛值下午,工人們都在棚子裏吃飯休息,廠長正在工人前麵訓話:“今天下午鎮長過來視察,你們都聽好了,話不能亂說。說要是說漏一個字,別說是工錢,飯都沒得吃。”大部分工人都不做聲,敢怒不敢言。少數幾個人討好道:“廠長放心,大夥不會亂說的。”工人中,有一個是廠長表弟,吃喝玩樂,不幹正事。表哥把磚瓦廠包了過來,就跟著哥哥一起混,無奈表哥看他不過眼,讓他跟著底層工人一起做事,雖然錢多點,但他心中一直疙瘩不平,認為表哥故意出他洋相,今天趁著這個機會,冷嘲熱諷:“我們當然知道該怎麽說,一個月五百塊錢,每天工作七個小時,包吃包喝包嫖。”

廠長聽了,臉色鐵青,道:“餘大兵,跟我過來。”說完走進廠裏唯一的休息間,餘大兵不甘示弱,跟著走了進去。廠長見他進來,道:“你拿點錢,回去吧,以後再也不要來了。”餘大兵輕哼一聲,道:“回去?沒那麽容易。虧我還是你親戚,一點麵子都不給。要個管事的當當,有那麽難嗎。”廠長把桌子一拍,怒道:“就你這點本事,還想管人!你不回去,我也不攆你。話先說清楚了,下午鎮長過來,你要是胡說八道,別怪我翻臉不認人。”餘大兵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喘著出氣,走了出了,把門使勁一拉,發出“砰”的巨響。工人們見了,知道他們二兄弟又吵了,都不敢招惹他。

滅魂師從車上下來,路過餘大兵身旁,發現他一臉陰鷙,惡狠狠的盯著遠方,從他身邊經過:“你想殺了他。”餘大兵聽到這絲若有若無的聲音,大吃一驚,連忙攔住滅魂師,盯著他:“你說什麽?”滅魂師拿出布條纏住的木棒,頂在他**,輕聲道:“我是說,他們都是錯的,不可原諒。唯獨我們,才是真理。”餘大兵聽了,麵露喜色,道:“對對對,總算來了個知己。要不我們一起合作,大幹一筆?”滅魂師把他扒開,朦朧的眼神望著他:“你即將遠去,我會一直伴隨你。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你會明白我們的血液。”說完後就消失在泥磚陣中,餘大兵血液沸騰,卻不知身處何方,仿佛有個聲音輕輕召喚他一般。

滅魂師穿過泥磚陣,就來到門衛室前麵,推開門一看,爺爺正在裏麵翻書。爺爺聽到動靜,抬頭一看,大吃一驚,隻見來人猶如沉沙,捉摸不透的眼神中,微微閃亮。爺爺打量著他,問道:“你是?”滅魂師走了進來,把木杖丟在桌上:“我路過一個死人堆,撿到這個東西。您幫我看看,是不是什麽寶貝。”爺爺那在手中,打量一番,又放了下來,臉色凝重:“收起來吧。”滅魂師搖了搖頭,道:“不,我扔出去的東西,不會收回來。”爺爺臉色一沉,手指帶剛,準備把木杖折斷,猶豫半天,歎了口氣,把木杖扔還給他:“出去吧。”

滅魂師把木杖接到手中,道:“我想知道女屍的下落,小鬼,不能令我興奮。隻有她,才能激起我的嗜血。”爺爺早就料之一二,回答道:“此案不明,你要是下手,亂人亂己。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滅魂師淡淡一笑,道:“沒有她,我隻能找點小鬼解饞了。”爺爺臉色一變,喊住了他,道:“你想知道,也可以,等我死去的那天,你接手吧。”滅魂師退了出去,消失在門口:“可惜我不殺活人,那就詛咒你早點死吧。”爺爺眉頭緊鎖,從房間出來,來到工地。路盡頭遠遠開來幾輛轎車,一行人從車上下來,來到磚瓦廠。廠長早就迎了上去,樂嗬嗬的打招呼。

鎮長點下頭,來到工地,看見爺爺在這,點頭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然後帶著一幫人走進工地,一個記者扛著攝像機跟在後麵。幾輛挖土機轟轟作響,來來回回。機器也在運轉,身後的煙囪,也冒出滾滾濃煙,鎮長對一旁的廠長道:“這段時間,沒出什麽問題吧。”廠長連忙點頭,恭敬道:“沒事沒事,開工快二個月了,好得很。”鎮長“嗯”了一聲,繼續道:“這段時間,鎮上差很多磚,你要多招點人,把規模做大。鎮上的填足了,還可以銷往外地,隻要你做得好,鎮裏絕對會好政策給你。”廠長聽了,內心一陣狂喜,答應道:“那是當然,我這段時間,正在招工,下個月,就會再買二台掘土機,爭取完成任務。”

鎮長在廠裏查看一番,就開始詢問工人:“在這裏,還習慣吧。”工人受廠長指使,都回答道:“習慣習慣,有事做,有錢花,挺好的。”問了幾個人,餘大兵悄悄的走了過來,接近鎮長,廠長見他來了,也不好攆他,隻是朝他瞪眼,給他警告。果真,鎮長問餘大兵話了:“有沒有什麽困難,活著有什麽不滿的?”餘大兵連忙一笑,道:“沒有沒有,這工資也高,活又不累,廠長人也好,挺不錯了。”鎮長滿意的點了點頭,廠長出乎意料,等鎮長走後,悄悄的走到餘大兵身邊:“今天發獎金給你。”餘大兵連忙搖頭:“哥,我想通了。怎麽說,都是自家人,我不能倒了你的場。”廠長嗬嗬大笑,跟著鎮長去了。餘大兵望著廠長遠去的背影,嘴角泛出一絲笑容。

鎮長視察完畢後,對廠長道:“磚瓦廠,我很重視,你一定要辦好,不能虧待了工人。”廠長連忙點頭,鎮長隨後來到爺爺身邊,問道:“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爺爺搖了搖頭,道:“等幾天吧。”鎮長點頭道:“好,有什麽要求,可以直接到鎮上找我。”廠長這才知道爺爺和鎮長認識,立馬對爺爺刮目相看。

鎮長回去後,廠長獎了餘大兵一千元,然後給爺爺的門衛室添補不少東西。第二天下午,鎮長托人給爺爺送來三張照片,爺爺打開一看,隻見二張照片中間,都是鎮長的身影,唯一的蹊蹺之處,就照片裏都有一個白影,夾在人縫中間,似笑非笑。還有一章,一群人站在挖土機後麵,遠處的山坡上,多了一個背影,卻是滅魂師的影子。

晚上十點左右,爺爺出門一看,月光微亮,工廠四周漆黑一片,偶爾傳來蛐蛐的叫聲,隻有休息間是亮的。爺爺走了過去,敲了敲門。屋裏傳來廠長的聲音,爺爺推門一看,廠長正伏案工作,抬頭問道:“您有事嗎?”爺爺把屋內打量一番,燈光下,亮堂堂的一片,於是道:“您該回去了,晚上不安全。”廠長點下頭,笑道:“廠裏生意好,今晚不回去了,您先睡吧。”爺爺沒有說話,從屋裏退了出來,把門關上。

“咚咚咚。”魚池邊突然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聲音清晰,貫穿黑夜。爺爺提高警惕,放慢腳步,往魚池邊摸索過去。走了不及,一旁的泥磚鑽出二個人,拿著繩索,鐵棒,膠帶,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人問道:“鵬哥,要不要殺了那個老頭?”餘鵬搖了搖頭,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幹正主兒要緊。”說完和餘大兵偷偷往休息間溜過去。

爺爺借著月色,來到魚池邊,躲在草叢中。隻見池邊停著一隻小船,一個人蹲在船上,拿著鐵錘,不停的敲打木船的底板,水麵也被震開一圈圈水波。爺爺抬頭一看,魚池另一頭的瓦房旁,似乎也站著一個人影。於是心中一動,繞過魚池,來到瓦房前。仔細一看,人影果然是田桂珍。田桂珍見到爺爺突然冒了出來,先是嚇得一愣,接著麵露喜色,爺爺示意她別說話,回到瓦屋中。田桂珍推開門一看,隻見屋裏燃著一盞油燈,一旁的稻草堆上,睡著二個人。爺爺見了,疑惑道:“他們是?”

田桂珍回答道:“是王全和一個流浪漢。”爺爺聽了,不住讚歎,王全瘋掉後,不見蹤影,想不到被田桂珍收留了,於是敬佩道:“婦人實乃菩薩心腸。”說完抓起桌上油燈,往稻草堆上照過去。燈光下,二個人衣服破爛,頭發披麵,渾身汙漬,相擁而眠。其中一個,就是王全,另一個卻不認識,都睡得死沉。爺爺把油燈放在桌上,小聲問道:“魚池邊的那個人,你認識嗎?”田桂珍點下頭,露出迷茫的神色:“王全瘋掉後,就賴在我家稻草堆裏不肯走...”爺爺聽了,臉色一變,打斷她:“什麽?賴在這不肯走?”

田桂珍見爺爺疑問,也覺得不可思議:“是的。他死活賴在這,還說什麽他們不放他走,總有一天,他會去找他們的。還有一些瘋言瘋語,我就聽不懂了。您說說看,王全說的他們,是不是我死去的丈夫和張曲進?”爺爺眉頭緊鎖,沒有回答,道:“你繼續說。”田桂珍點下頭,繼續說下去:“王全賴在這後,經常溜出去。晚上就回來,睡覺的時候,還要找根繩子把自己綁住。說要是不綁住,他們就會害他。十幾天後,他從外麵帶了一個流浪漢回來,二個人好像認識挺久的,約好去一個地方。”爺爺聽她講完後,往稻草堆上一看,果然,王全的手腕上係著一根粗繩子,綁在一旁的木柱上。

爺爺沉思一會,走到稻草堆前,把萬全喚醒,王全陡然見到爺爺醜陋的麵容,嚇得大叫:“別過來,別過來,怕,怕...”隨後抱著腦袋,蹲在一角不住發抖。一旁的流浪漢被王全吵醒了,拉著王全手臂,一蹦一跳,笑嘻嘻道:“走,走,走。”王全聽到流浪漢的叫喚,直點頭:“走..走。”抬頭看到爺爺麵容,嚇得又鑽進稻草堆:“不走,不走。”流浪漢見爺爺擋在這,舞這雙手,齜牙咧嘴,朝爺爺示威。爺爺歎了口氣,道:“既然你想走,繩子總該解開吧。”

王全聽了,從稻草中鑽了出來,拚命解著手上的繩索:“對對對,解開,解開。”解了下來,又纏了上去,折騰半天,反而越纏越緊,最後雙目駭然,愣愣道:“他們不讓我走,不讓...”說完傻笑起來。流浪漢睜大眼睛,伸出手,在王全眼前亂晃,王全卻沒有絲毫反映。爺爺眉頭一皺,環顧一周,從案板上抓起菜刀,猛的一刀,把繩索砍斷,道:“現在可以走了。”王全見了,嘻嘻道:“沒了,沒了..”說完牽著流浪漢的手,一起往外走去。突然一陣陰風刮過,把窗戶吹開,寒風灌滿這個房間。王全回頭一看,似乎有個白色影子漂浮在窗口,惡狠狠的盯著他,再也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