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離去。

十幾天已過,水封樓逐漸有了一絲喜氣,葛浩天用盡水封樓餘資,買了幾十個燈籠,上百米彩帶。整棟水封樓,每戶房門前,都掛著一個燈籠,長長的走道上,掛著彩帶,係著不少中國結,整棟樓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我和葛浩天站在樓頂,底下綠野,一望無際,一條小河,蜿蜒在樹林中。涼風吹過,葛浩天衣衫輕輕舞動,他扶住欄杆,道:“天憐,你該長大了。”我“哦”了一聲,心不在焉。葛浩天冷冷盯了我一眼,沉喝道:“葉天憐!”

我打了個激靈,小心的站在一旁,也不知他口中的“長大”,是什麽意思,隻是道:“真的要走麽?”葛浩天眼睛都沒眨,道:“必須得走。”話音剛落地,唐木岑身影從門口出來,笑道:“怎麽,想留在這陪我?”我看了他一眼,依舊笑臉如花,整一個風流人兒。想到也聚不了幾天,說不出話來。

唐木岑走了過來,把手搭在我肩膀上,遙望天空,有幾隻鳥影在空中翱翔,唐木岑浩亮的眼神望著它們,道:“世間有一種鳥,一生被關在籠中,望天而啼。它死亡的那天,也是它重獲自由的那天。”我心中一酸,黯然的轉過頭。葛浩天麵有怒容,喝道:“你胡說個什麽!”唐木岑哈哈一笑,道:“走,連榮音該出來了,我們去看看她。”說完走到陽台另一邊,往樓下望去。隻見後院裏,龔悼茫然的坐在鐵籠中,連榮音牽著龔望春,緩緩來到籠前。

龔悼見到連榮音,眼中閃過一絲光亮,接著疑惑的打量著她,似乎熟悉,又那麽陌生。連榮音靠近他,輕輕喊道:“龔悼,龔悼。”呼喚良久,龔悼嘴唇一動,喃喃道:“容,榮音。”連榮音點點頭,道:“對,我一直在等你。”龔悼神誌恍惚,環顧一周,都是陰寒的鋼筋,外麵是無限的風景,最後目光落在連榮音身上,疑惑道:“這是哪裏?”

連榮音眼中淚光閃動,哽咽道:“這是一個夢,很長的一個夢。現在,你醒了過來。”龔悼回憶一番,自語道:“夢?”連榮音見他有所好轉,抿唇道:“對,你該醒來了。”龔悼往外看去,望春笑吟吟的,把鐵籠打開,道:“叔,你怎麽啦?”說完伸出小手,把他牽出來。龔悼一愣,隨著她慢慢鑽出去,再回頭一看,荒涼的鐵籠立在身後,裏麵堆滿雜草,空無一物。

葛浩天在樓上見了,道:“此事已了,我們去前麵看看。”隨後,我們三人來到樓頂前麵,遠處風景,一覽無遺,小河仍靜靜的流淌。一旁的木屋,被狂風吹得七零八落,化作塵埃。我看到木屋,仍不住又難過起來。葛浩天掏出一張紅色的請帖,道:“唐木岑,知道這是什麽嗎?”唐木岑問道:“是什麽?”

葛浩天把請帖翻過來,道:“這是一張空請帖,以前寫著你和陳初二名字。我把名字抹去了,成了一張新請帖。”說完伸出右手,往空中一甩,道:“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請帖漂浮在空中,印在我們的視野裏。

“來來來,喝酒。”唐木岑正拿著請帖,在手中玩弄。梁青雲高興的打斷他,給他倒了杯酒。唐木岑嗬嗬一笑,一飲而盡。我坐在他身邊,卻也高興不起來。這是最後一天了,明天我將遠離此地,流落四方。明伯坐我側麵,見我魂不守舍,笑道:“天憐,在想什麽了。”我愣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明伯仿佛猜中我心思,道:“沒地方去了?去我家嘛。就是沒這好玩。”

唐木岑見了,道:“你要是沒親人,就跟明伯走吧。”我想了會,隻有個母親,卻已成家,回去的話,也是害苦了她,隻好點點頭。明伯見我肯了,大樂的拉著我,眼睛瞪得老大,道:“還是天憐好,肯陪我老頭。”

話音剛落地,葛浩天箭步從水封樓出來。抬頭一看,院內擺著一桌酒席,唐木岑,明伯,我坐在一側。龔悼,連容音,龔望春坐在另一側,於是走過去,道:“你們怎麽坐下了?”連容音抱著望春,道:“客人太少,我們就不設婚禮,給新人賀喜,當嘉賓算了。”我也暗自點頭,樓裏走了不少人,今天一對新人,一對舊人完婚,隻有三位客人。

葛浩天點頭道:“隨你們了。這樣吧,你們喝個交杯酒,算是為婚了。”我們聽了,都鼓掌喝彩。龔悼麵帶笑容,斟了二杯,遞杯給連容音,二人雙手交錯,一飲而盡。大夥又喝彩起來,望春見了,在一旁大嚷:“我也要喝,我也要。”隨後拿著筷子,乒乒乓乓,敲個不停,大夥勸阻,全然不聽。

葛浩天把桌子猛的一拍,喝的:“再不聽話,就把你賣了。”龔望春哭了,拿著筷子,摔在葛浩天身上,撅著小嘴,不肯說話。唐木岑哈哈大笑,道:“來,別哭了。天憐哥哥陪你喝。”我大吃一驚,唐木岑已經把酒杯塞給我,這可是交杯酒呀。望春卻不懂,眼睛眨了二下,朝我看來。我隻有硬著頭皮,道:“哥哥陪你喝。”說完把她麵前酒杯碰了一下,望春又嚷了起來:“我要那樣喝,那樣喝。”

我滿臉通紅,抬頭望去,之間龔悼,連容音似笑非笑的看著我。隻有陪她喝了交杯酒,算是哄她好了。我們在這鬧得快活,葛浩天眼神犀利,盯著外麵,道:“你們先喝著,我有點事。”說完往水封樓盡頭走去。

來到樓角落後,便躲在一旁,注視著外麵。隻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從草叢裏爬出來,翻過圍欄,從後院繞了進去,進了水封樓。葛浩天小心的跟著上去,隻見他進了寧枝的房門。葛浩天站在門外,聽到寧枝驚喜的聲音:“我知道你會回來的。”隨後哭著撲進魏庭懷裏。魏庭緊緊抱著她,良久後,才鬆手,寧枝問道:“你去了哪裏,史佳他倆,沒把你怎樣吧。”

魏庭搖了搖頭,掏出一把槍,拉上膛後,道:“他們沒追上我,我們走吧。”原來前段時間,他無意間進了葛浩天房門,發現牆壁上有著他們雕像,知道必死無疑。打算帶寧枝逃出去,擔憂過不了門神那關,於是先逃出來,準備找點厲害的東西防身。出去的那天,史家二兄弟要攔著他,被他逃脫。臨近門口,門神也沒阻攔,因為他的心,被鎖在寧枝身上,遲早會回來的。

寧枝見他手中有槍,道:“走?去哪裏?我不走。”魏庭一愣,把槍盯著她腦門,瘋狂笑道:“我早該算到,你這個**,是不會走的!”寧枝嫵媚一笑,摸著他大手,嗯道:“那你呢,走不走。”魏庭冷哼一聲,把槍扔在地上,一把抱住她,扔在**,隨後撲了上去,瘋狂的舔著她白皙的身體。

葛浩天在門外聽了,把門推開,敲了敲,道:“先下去喝酒。”寧枝見他闖了進來,推開魏庭,道:“聽到沒,先慶賀新人。”葛浩天見他們一眨眼功夫,就脫了個精光,眉頭輕皺,轉身離去。

葛浩天下樓不久後,魏庭,寧枝也整理好衣服,從樓上下樓。大夥見到魏庭,也都是驚異連連,都以為他死去了。他倆入席後,樓裏總算更熱鬧點,隻是寧枝**的眼神,仍時不時朝我望來。很快,焦嫻如攙扶著焦曉緣,從樓上下樓。隻見焦嫻如仍是一身白裙,焦曉緣則穿上嫁衣,臉上抹著淡妝,嘴唇上胭脂,鮮翠欲滴。

葛浩天見人齊了,朗聲道:“緣去緣散,這是水封樓最後一天。還是由我主婚吧。”眾人齊喝彩,突然,一旁傳來清音,猶如黃鸝鳴穀:“故人來遲了。”大夥大吃一驚,紛紛回頭望去。隻見陳初二一身淡衣,猶如塵世仙子,飄然而來,站在後麵。唐木岑看著她,黯然拿起酒杯,放在唇邊,仍那麽看著。

葛浩天見她來了,大喜道:“不遲不遲,來的正是時候。”隨後葛浩天主婚,梁青雲,焦曉緣三拜為婚,鞭炮聲響徹四方。禮儀完畢後,梁青雲仍是興奮不已,不住勸酒,焦曉緣則滿臉笑容,靜靜看著他。連容音和寧枝則圍住了陳初二,問長問短,陳初二心靜如水,娓娓而談。

唐木岑連飲幾杯酒後,有些醉意,端著酒杯,來到陳初二身旁,把連容音,寧枝撥開,二個人相視一笑,知趣的走了。唐木岑端著酒杯,凝視著陳初二,良久,才道:“道姑飲酒麽?”陳初二低頭一笑,道:“非道姑,廟門小尼姑,不飲酒。”唐木岑嘴唇動了動,低沉道:“哦,尼姑。敢問姑娘,能否找個僻靜之地,靜談一番。”陳初二合手道:“悉聽尊便。”

二個人來到一僻靜角落,唐木岑身形憔悴,癡癡的看著她,低聲道:“我該說些什麽?”陳初二淡然一笑,道:“伊人已去,施主是否無恙。”唐木岑再看了她一眼,慘淡一笑,轉身回樓,孤單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門口。陳初二見他離去,合上雙掌,低頭念了句心語,來到酒席邊,找到了葛浩天,道:“塵事已了,貧尼該去了。”

葛浩天哈哈一笑,道:“這麽快就走了?”陳初二輕笑道:“葛大哥邀我回來,不就為斷唐木岑癡念,封他入土麽。”葛浩天點了點頭,道:“帶他們一起走吧。”說完吆喝梁青雲,焦曉緣,焦嫻如一同隨她出去。幾個人來到門口,駐足觀望,候著焦嫻如,焦嫻如站在原地,卻不肯離去。葛浩天走到她身邊,道:“去吧,今生情淺,來世娶你。”

焦嫻如抬頭看著他,道:“來世,你會娶我嗎?”說完黯然的轉身,回到水封樓。陳初二在門口見了,輕聲道:“走。”說完三個人踏上下路,上了木船,**開水波後,消失在小河中。

此時此景,就剩下我和明伯,魏庭二口,龔悼一家在此了。連容音問道:“我們呢,何時能離去。”葛浩天望著五樓,道:“快了。”一條白紗布,從五樓飄下,接著響起哀怨的葬曲,連綿不絕,傷人心扉。葛浩天對龔悼道:“輪到你了。”龔悼點了點頭,飛速上了五樓。隻見五樓的一旁,掛滿白布,史枕的屍體擺在地上,史佳茫然的坐在一旁,吹著喇叭。見龔悼來了,緩緩放下喇叭,回頭看著他,雙目失神。

龔悼小心的看著他,道:“我要走了,你想說些什麽?”史佳死沉一笑,道:“記得,走路的時候,要回頭看一下。”龔悼一愣,疑惑道:“就這?”再問時,史佳已經不說話了,拿起喇叭,斷斷續續的吹起葬曲。龔悼欲問個究竟,卻也知問不出啥來,隻得轉身離去。走了幾步,欲回頭一看。頭剛扭了一點,葬曲聲戛然而止。龔悼駭得渾身冷汗,再也不敢回頭,匆匆離去,身後又響起哀怨的葬曲聲。

龔悼回到二樓,收好包袱,下樓後,帶著妻子,女兒,準備離去。龔望春先是大哭,後來察覺到些什麽,再也不哭了,被連容音牽著,一直回頭看著我們。臨近門口,三人朝我們揮手作別,望春大聲喊道:“天憐哥哥,我走啦。”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對龔悼道:“對了,門外那個墳墓,叫龔布。我見過他,是個鬼影。和你很像,說有個孿生兄弟,會把他帶回家。三年前,龔智來了,卻死在這,沒帶走他,埋在龔布墳墓旁邊。現在你走了出去,把他們帶走吧。”龔悼沉默會,默然點頭。我朝他們揮手告別,目送他們出了視野。葛浩天見走得差不多了,對我道:“你什麽時候走?”

我低頭道:“再等等吧。”寧枝一笑,道:“你也快走了,陪姐姐聊會。”然後不由分說,帶著我上了二樓,進入“醉不醒”房門。寧枝關上房門後,吐氣若蘭:“天憐,你知道我最大心願是什麽嗎?”我臉漲得通紅,氣息紊亂。看著她胸部,隱約有些期待,更多的是迷茫。寧枝拉著我的手,放在她胸脯上,輕輕撫摸。接著扯下衣服,一絲不掛的站在我麵前。我心跳加劇,卻不知所措。

“啊!”樓上突然傳來唐木岑的吼聲,我一下清醒了,道:“我上樓看看。”說完逃似的離開這裏,爬上四樓,推開唐木岑房門,隻見他**著上身,跪在地上,漆黑的眼眸,帶著孤苦,凝視著窗口。我於心不忍,正準備開口,耳中突然傳來葛浩天聲音:“葉天憐,緣分已盡,速速離去!”

我咬咬牙,飛速的逃下樓。隻見明伯站在下麵,背著包裹,焦急的盤旋,見我來了,大喜道:“天憐,快走快走。樓著火了。”我大吃一驚,往二旁一看。果真,不知什麽時候,底樓燃氣細火,很快濃煙滾滾,火光衝天,熏得人睜不開眼。我和明伯趕緊逃了幾步,遠離火焰。隻見羅勇拿著白紙,身影在濃煙中若隱若現,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勒令水封樓永恒不倒。葛浩天縱火焚樓,罪過滔天,應株連九族,死無葬身之地。”

明伯聽了,在底下大喊道:“不是你燒的麽?怎麽算到葛浩天頭上了。”羅勇聽了,驚疑道:“我?胡說八道,吾乃皇朝忠臣,豈容你誣蔑!”明伯見火勢越來越大,離這麽遠,都感到湯人,大叫道:“防風打火機呀!還不快走,要死啦!”羅勇一愣,旋即一愣,自語道:“對,放風打火機,是我燒的。”然後麵現猙獰,瘋狂笑道:“不準走,你們都不準走!”接著衝下樓,就要抓我們。

明伯見他追來了,拉著我落荒而逃,嘴裏直道:“快走快走,他來了。”跑了幾步,身後突然響聲大作,吆喝整天。我連忙回頭,隻見由葛浩天領頭,史家二兄弟跟在後麵,唐木岑,鏡中人一幹人等,統統朝我追來,口中大喊:“抓住葉天憐,抓住葉天憐!”我嚇得魂飛魄散,對明伯道:“他們怎麽了?”明伯突然臉色一變,嘴角陰笑不斷:“你想走嗎?”接著冰冷的手指,抓住我胳膊。

我駭得汗毛倒立,猛的掙脫他,一路狂奔,往門口跑去,鑽了出去。回頭一看,隻見所有人,麵容扭曲,猶如鬼怪,要抓我回去。“碰”,門神突然踹開木門,拿著根木棒,把他們攔住,亂棒打回去。葛浩天趴在鐵門處,把手伸了出來,獰笑道:“葉天憐,我要殺了你!”寧枝脫光衣服,躺在地上,分開雙腿,呻吟道:“葉天憐,回來吧。”

我頭冒冷汗,怪叫一聲,沿著小路,一路狂奔。跑到小河邊,跪了下來,望著水中自己,不住喘著粗氣。耳中突然傳來明伯的聲音:“天憐,你跑那麽快幹嘛。我都追不上你了。”我嚇得一個激靈,從河邊掉進水中。馬上遊到河中央,道:“你別過來,別過來!”明伯站在岸邊,上氣不接下去,道:“怎麽啦,連我都怕成那樣!”

我泡在涼水中,稍微清醒點,才知道剛才的一幕,隻是個印象。於是遊回岸邊,站在明伯身邊,望著水封樓。整棟樓,火光衝天,映紅了半邊天。唐木岑跪在四樓,仰天而吼,吼聲震**四野。一旁的焦嫻如,坐在梳妝台,垂頭不語。五樓內,師儼遲躺在**,似乎睡著了。鏡中人照著四麵的鏡子,臉上浮現喜怒哀樂各種表情。魏庭,寧枝脫光衣服,纏綿在一起,呻吟入耳。樓頂上,葛浩天腳踏八卦陣,深遠的目光,朝我望來。再過不久,火勢更大,他們的人影,消失在火光中。

明伯手搭在我肩膀上,道:“別傷心了,去我家。我家可好玩哩。”我黯然的轉過身,身後的火光,照射到這裏,周邊的樹林,都一閃一閃的。我再次回頭,確信再也見不著他們後,邁開腳步,和明伯上了小船。

清清的水波,被船槳**開。周圍的木林,都靜謐無聲,一條木船,沿著小河,逐漸駛往遠方。

水封樓的事,卻也完了。這個故事裏麵,爺爺去世後,我逐漸長大。後來龔悼托人,寄信給我們,一家三口,生活的很好,後來,他回去收龔布,龔智的骨灰,卻是兩個空墳,後來他把墓碑除掉,就離去了。焦曉緣也來信,和梁青雲相愛有加。那棟樓裏,不願走的人,都留了下來,和水封樓,化成灰燼。走掉的人,都活了下來。至於龔布,龔智的墳墓,為何是空的,我也不大清楚。或許,龔布,龔智,龔悼,三個人,其實就是一個人的回憶。他在生死邊緣,經曆了那場折磨,不知是死是活。為此,他一直追問自己,最後,經曆了一場死亡,又經曆了一場存活。而龔悼,就帶著活下來的希望,開始新的生活。後來,我忘掉了,這裏所有的一切,當做了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