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四|趙縣君喬送黃柑,吳宣教幹償白鏹(二)

一日正在門前坐地,呆呆的看著對門簾內。忽有個經紀,挑著一籃永嘉黃柑子過門。宣教叫住,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紀經道:“小人正待要博兩文錢使使,官人作成則個。”宣教接將頭錢過來,往下就撲。那經紀墩在柑子籃邊,一頭拾錢,一頭數數。怎當得宣教一邊撲,一心牽掛著簾內那人在裏頭看見,沒心沒想的拋下去,何止千撲,再撲不成一個渾成來,算一算輸了一萬錢。宣教還是做官人心性,不覺兩臉通紅,哏的一聲道:“壞了我十千錢。一個柑不得到口,可恨!可恨!”欲待再撲,恐怕撲不出來,又要貼錢;欲待住手,輸得多了,又不甘休。

正在歎恨間,忽見個青衣童子,捧一個小盒,在街上走進店內來。你道那童子生得如何:短發齊眉,長衣拂地。滴溜溜一雙俊眼,也會撩人;黑洞洞一個深坑,盡能害客。癡心偏好,反言勝似妖嬈;拗性酷貪,還是圖他撇脫。身上一團孩子氣,獨聳孤陽;腰間一道木樨香,合成眾唾。向宣教道:“官人借一步說話。”宣教引到僻處,小童出盒道:“趙縣君奉獻的。”宣教不知是那裏說起,疑心是錯了。且揭開盒來看一看,原來正是永嘉黃柑子十數個。宣教道:“你縣君是那個?與我素不相識,為何忽地送此?”小童用手指著對門道:“我縣君即是街南趙大夫的妻室。適在簾間看見官人撲柑子,折了本錢,不曾嚐得他一個,有些不快活,縣君老大不忍。偶然藏得此數個,故將來送與官人見意。縣君道:‘可惜止有得這幾個,不能夠多,官人不要見笑。’”宣教道:“多感縣君美意。你家趙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未回來,正不知幾時到家。”宣教聽得此話,心裏想道:“他有此美情,況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圖,煞是好機會。”連忙走到臥房內,開了篋取出色彩二端來,對小童道:“多謝縣君送柑。客中無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祈笑留。”

小童接了走過對門去。須臾,又將這二端來還,上複道:“縣君多多致意,區區幾個柑子,打甚麽不緊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決不敢受。”宣教道:“若是縣君不收,是羞殺小生了,連小生黃柑也不敢領。你依我這樣說去,縣君必收。”小童領著言語對縣君說去,此番果然不辭了。明日,又見小童拿了幾瓶精致小菜走過來道:“縣君昨日蒙惠過重,今見官人在客邊,恐怕店家小菜不中吃,手製此數瓶送來奉用。”宣教見這般知趣著人,必然有心於他了,好不徯幸!想道:“這童子傳來傳去,想必在他身旁講得話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圖成這事,不可怠慢了他。”急叫家人去買些魚肉果品之類,燙了酒來與小童對酌。小童道:“小人是趙家小廝,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是縣君心腹人兒,我怎敢把你等閑廝覷?放心飲酒。”小童告過無禮,吃了幾杯,早已臉紅,道:“吃不得了。若醉了,縣君須要見怪,打發我去罷。”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類,答了來意,付與小童去了。

隔了兩日,小童自家走過來玩耍,宣教又買酒請他。酒間與他說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話兒問你:你家縣君多少年紀了?”小童道:“過新年才廿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宣教道:“模樣生得如何?”小童搖頭道:“沒正經!早是沒人聽見,怎把這樣說話來問?生得如何,便待怎麽?”宣教道:“總是沒人在此,說話何妨?我既與他送東送西,往來了兩番,也須等我曉得他是長是短的。”小童道:“說著我縣君容貌,真個是世間少比,想是天仙裏頭摘下來的。除了畫圖上仙女,再沒見這樣第二個。”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見他一見?”小童道:“這不難。等我先把簾子上的係帶解鬆了,你明日隻在對門,等他到簾子下來看的時節,我把簾子揎將出來,揎得重些,係帶散了,簾子落了下來,他一時回避不及,可不就看見了?”宣教道:“我不要這樣見。”小童道:“要怎的見?”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裏拜見一拜見,謝他平日往來之意,方稱我願。”小童道:“這個知他肯不肯?我不好自專得。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稟白一聲,好歹討個回音來複官人。”宣教又將銀一兩送與小童,叮囑道:“是必要討個回音。”

去了兩日,小童複來說:“縣君聞得要見之意,說道:‘既然官人立意惓切,就相見一麵也無妨。隻是非親非故,不過因對門在此,禮物往來得兩番,沒個名色,遽然相見,恐怕惹人議論。’是這等說。”宣教道:“也是,也是。怎生得個名色?”想了一想道:“我在廣裏來,帶了許多珠玉在此,最是女人用得著的。我隻做當麵送物事來與縣君看,把此做名色,相見一麵如何?”小童道:“好到好,也要去對縣君說過,許下方可。”小童又去了一會,來回言道:“縣君說:‘使便使得,隻是在廳上見一見,就要出去的。”宣教道:“這個自然,難道我就挨住在宅裏不成?”小童笑道:“休得胡說!快隨我來。”宣教大喜過望,整一整衣冠,隨著小童三腳兩步走過趙家前廳來。

小童進去稟知了,門響處,宣教望見縣君從裏麵從從容容走將出來。但見:衣裳楚楚,佩帶飄飄。大人家舉止端詳,沒有輕狂半點;小年紀麵龐嬌嫩,並無肥重一分。清風引出來,道不得雲是無心之物;好光挨上去,真所謂容是誨**之端。犬兒雖已到籬邊,天鵝未必來溝裏。

宣教看見縣君走出來,真個如花似玉,不覺的滿身酥麻起來,急急趨上前去唱個肥喏,口裏謝道:“屢蒙縣君厚意,小子無可答謝,惟有心感而已。”縣君道:“惶愧,惶愧。”宣教忙在袖裏取出一包珠玉來,捧在手中道:“聞得縣君要換珠寶,小子隨身帶得有些,特地過來麵奉與縣君揀擇。”一頭說,一眼看,隻指望他伸手來接。誰知縣君立著不動,呼喚小童接了過來,口裏道:“容看過議價。”隻說了這句,便抽身往裏麵走了進去。宣教雖然見了一見,並不曾說得一句倬俏的說話,心裏猾猾突突,沒些意思,走了出來。到下處,想著他模樣行動,歎口氣道:“不見時猶可,隻這一番相見,定害殺了小生也!”以後遇著小童,隻央及他設法再到裏頭去見見,無過把珠寶做因頭,前後也曾會過五六次麵,隻是一揖之外,再無他詞。顏色莊嚴,毫不可犯,等閑不曾笑了一笑,說了一句沒正經的話。那宣教沒入腳處,越越的心魂撩亂,注戀不舍了。

那宣教有個相處的粉頭,叫做丁惜惜,甚是相愛的。隻因想著趙縣君,把他丟在腦後了,許久不去走動。丁惜惜邀請了兩個幫閑的再三來約宣教,請他到家裏走走。宣教一似掉了魂的,那裏肯去?被兩個幫閑的不由分說,強拉了去。丁惜惜相見,十分溫存,怎當得吳宣教一些不在心上。丁惜惜撒嬌撒癡了一會,免不得擺上東道來,宣教隻是心不在焉光景。丁惜惜唱個歌兒嘲他道:俏冤家,你當初纏我怎的?到今日又丟我怎的?丟我時頓忘了纏我意。纏我又丟我,丟我去纏誰?似你這般丟人也,少不得也有人來丟了你!“當下吳宣教沒情沒緒,吃了兩杯,一心想著趙縣君生得十分妙處,看了丁惜惜,有好些不像意起來。卻是身既到此,沒奈何隻得勉強同惜惜上床睡了。雖然少不得幹著一點半點兒事,也是想著那個,借這個出火的。

雲雨已過,身體疲倦。正要睡去,隻見趙家小童走來道:“縣君特請宣教敘話。”宣教聽了這話,急忙披衣起來,隨著小童就走。小童領了竟進內室,隻見趙縣君雪白肌膚,脫得赤條條的眠在床裏,專等吳宣教來。小童把吳宣教盡力一推,推進床裏。吳宣教喜不自勝,騰的翻上身去,叫一聲“好縣君,快活殺我也!”用得力重了,一個失腳,跌進裏床,吃了一驚醒來。見惜惜睡在身邊,朦朧之中,還認做是趙縣君,仍舊跨上身去。丁惜惜也在睡裏驚醒道:“好饞貨!怎不好好的,做出這個極模樣!”吳宣教直等聽得惜惜聲音,方記起身在丁家**,適才是夢裏的事,連自己也失笑起來。丁惜惜再四盤問:“你心上有何人,以致七顛八倒如此?”宣教隻把閑話支吾,不肯說破。到了次日,別了出門。自此以後,再不到丁家來了。無晝無夜,一心隻癡想著趙縣君,思量尋機會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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