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五|韓侍郎婢作夫人,顧提控掾居郎署(二)

須臾,知州升堂,顧提控覷個堂事空便,跪下稟道:“吏典平日伏侍老父,並不敢有私情冒稟。今日有個下處主人江溶,被海賊誣扳。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戶,必是仇家所陷,故此鬥膽稟明。望老爺天鑒之下,超豁無辜。若是吏典虛言妄稟,罪該萬死。”知州道:“盜賊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買囑,替人講解麽?”提控叩頭道:“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爺日後必然知道,吏典情願受罪。”知州道:“待我細審,也聽不得你一麵之詞。”提控道:“老爺細審二字,便是無辜超生之路了。”複叩一頭,走了下來。想道:“官人方才說聽不得一麵之詞,我想人眾則公,明日約同同衙門幾位朋友,大家稟一聲,必然聽信。”是日拉請一般的十數個提控到酒館中坐一坐,把前事說了,求眾人明日幫他一說。眾人平日與顧提控多有往來,無有不依的。

次日,捕人已將江溶解到捕廳。捕廳因顧提控麵上,不動刑法,竟送到堂上來。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點到江溶名字,顧提控站在旁邊,又跪下來稟道:“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稟過的,果是良善人戶。中間必有冤情,望老爺詳察。”知州作色道:“你兩次三番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賄賂,故敢大膽?”提控叩頭道:“老爺當堂明查,若不是小吏典下處主人及有賄賂情弊,打死無怨。”隻見眾吏典多跪下來,稟道:“委是顧某主人,別無情弊,眾吏典敢百口代保。知州平日也曉得顧芳行徑,是個忠直小心的人,心下有幾分信他的,說道:“我審時自有道理。”便問江溶:“這夥賊人扳你,你平日曾認得一兩個否?”江老兒叩頭道:“爺爺,小的若認得一人,死也甘心。”知州道:“他們有人認得你否?”江老兒道:“這個小的雖不知,想來也未必認得小的。”知州道:“這個不難。”喚一個皂隸過來,教他脫下衣服與江溶穿了,扮做了皂隸。卻叫皂隸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吩咐道:“等強盜執著江溶時,你可替他折證,看他認得認不得。”

皂隸依言與江溶更換停當,然後帶出監犯來。知州問賊首道:“江溶是你窩家麽?”賊首道:“爺爺,正是

。”知州敲著氣拍,故意問道:“江溶,怎麽說?”這個皂隸扮的江溶,假著口氣道:“爺爺,並不幹小人之事。”賊首看看假江溶,那裏曉得不是,一口指著道:“他住在城外,倚著賣餅為名,專一窩著我每贓物,怎生賴得?”皂隸道:“爺爺,冤枉!小的不曾認得他的。”賊首道:“怎生不認得?我們長在你家吃餅,某處贓若幹,某處贓若幹,多在你家,難道忘了?”知州明知不是,假意說道:“江溶是窩家,不必說了,卻是天下有名姓相同。”一手指著真正江溶扮皂隸的道:“我這個皂隸,也叫得江溶,敢怕是他麽?”賊首把皂隸一看,那裏認得?連喊道:“爺爺,是賣餅的江溶,不是皂隸的江溶。”知州又手指假江溶道:“這個賣餅的江溶,可是了麽?”賊首道:“正是。”這個知州冷笑一聲,連敲氣拍兩三下,指著賊首道:“你這殺剮不盡的奴才!自做了歹事,又受人買囑,扳陷良善。”賊首連喊道:“這江溶果是窩家,一些不差,爺爺!”知州喝叫:“掌嘴!”打了十來下。知州道:“還要嘴強!早是我先換過了,試驗虛實,險些兒屈陷平民。這個是我皂隸周才,你卻認做了江溶,就信口扳殺他;這個扮皂隸的,正是賣餅江溶,你卻又不認得,就說道無幹。可知道你受人買囑來害江溶,原不曾認得江溶的麽!”賊首低頭無語,隻叫:“小的該死!”

知州叫江溶與皂隸仍舊換過了衣服,取夾棍來,把賊首夾起,要招出買他指扳的人來。賊首是頑皮賴肉,那裏放在心上?任你夾打,隻供稱是因見江溶殷實,指望扳賠贓物是實,別無指使。知州道:“眼見得是江溶仇家所使,無得可疑。今奴才死不肯招,若必求其人,他又要信口誣害,反生株連。我隻釋放了江溶,不根究也罷。”江溶叩頭道:“小的也不願曉得害小的的仇人,省得中心不忘,冤冤相結。”知州道:“果然是個忠厚人。”提起筆來,把名字注銷,喝道:“江溶無幹,直趕出去!”當下江溶叩頭不止,皂隸連喝:“快走!”

江溶如籠中放出飛鳥,歡天喜地出了衙門。衙門裏許多人撮空叫喜,擁住了不放。又虧得顧提控走出來,把幾句話解散開了眾人,一同江溶走回家來。江老兒一進門,便喚過妻女來道:“快來拜謝恩人!這番若非提控搭救,險些兒相見不成了。”三個人拜做一堆。提控道:“自家家裏,應得出力;況且是知州老爺神明做主,與我無幹,快不要如此!”江嬤嬤便問老兒道:“怎麽回來得這樣撇脫,不曾吃虧麽?”江老兒道:“兩處俱仗提控先說過了,並不動一些刑法。天字號一場官司,今沒一些幹涉,竟自平淨了。”江嬤嬤千恩萬謝。提控立起身來道:“你們且慢慢細講,我還要到衙門去謝謝官府去。”當下提控作別自去了。

江老送了出門,回來對嬤嬤說:“正是閉門家裏坐,禍從天上來。誰想遭此一場飛來橫禍,若非提控出力,性命難保

。今雖然破費了些東西,幸得太平無事。我每不可忘了恩德,怎生酬報得他便好?”嬤嬤道:“我家家事向來不見怎的,隻好度日。不知那裏動了人眼,被天殺的暗算,招此非災。前日眾捕人一番擄掠,狠如打劫一般,細軟東西盡被抄紥過了,今日有何重物謝得提控大恩?”江老道:“便是沒東西難處,就湊得些少也當不得數,他也未必肯受。怎麽好?”嬤嬤道:“我到有句話商量。女兒年一十七歲,未曾許人。我們這樣人家,就許了人,不過是村莊人口。不若送與他做了妾,扳他做個女婿,支持門戶,也免得外人欺侮。可不好?”江老道:“此事倒也好,隻不知女兒肯不肯。”嬤嬤道:“提控又青年,他家大娘子又賢惠,平日極是與我女兒說得來的,敢怕也情願。”遂喚女兒來,把此意說了。女兒道:“此乃爹娘要報恩德,女兒何惜此身?”江老道:“雖然如此,提控是個近道理的人,若與他明說,必是不從。不若你我三人,隻作登門拜謝,以後就留下女兒在彼,他便不好推辭得。”嬤嬤道:“言之有理。”

當下三人計議已定,拿本曆日來看,來日上吉。次日起早,把女兒裝扮了,江老夫妻兩個步行,女兒乘著小轎,抬進城中,竟到顧家來。提控夫妻接了進去,問道:“何事光降?”江老道:“老漢承提控活命之恩,今日同妻女三口登門拜謝。”提控夫妻道:“有何大事,直得如此?且勞煩小娘子過來,一發不當。”江老道:“老漢有一句不知進退的話奉告:老漢前日若是受了非刑,死於獄底,留下妻女,不知流落到甚處。今幸得提控救命重生,無恩可報。止有小女愛娘,今年正十七歲,與老妻商議,送來與提控娘子鋪床疊被,做個箕帚之妾。提控若不棄嫌粗醜,就此俯留,老漢夫妻終身有托。今日是個吉日,一來到此拜謝,二來特送小女上門。”提控聽罷,正色道:“老丈說哪裏話!顧某若做此事,天地不容。”提控娘子道:“難得老伯伯、幹娘、妹妹一同到此,且請過小飯,有話再說。”提控一麵吩咐廚下擺飯相待。飲酒中間,江老又把前話提起,出位拜提控一拜道:“提控若不受老漢之托,老漢死不瞑目。”提控情知江老心切,暗自想道:“若不權且應承,此老必不肯住,又去別尋事端謝我,反多事了。且依著他言語,我日後自有處置。”飯罷,江老夫妻起身作別,吩咐女兒留住,道:“你在此伏侍大娘。”愛娘含羞忍淚,應了一聲。提控道:“休要如此說!荊妻且權留小娘子盤桓幾日,自當送還。”江老夫妻也道是他一時門麵說話,兩下心照罷了。

兩口兒去得,提控娘子便請愛娘到裏麵自己房裏坐了,又擺出細果茶品請他,吩咐走使丫鬟鋪設好了一間小房,一床被臥。連提控娘子心裏,也隻道提控有意留住的,今夜必然趁好日同宿。他本是個大賢惠不撚酸的人,又平日喜歡著愛娘,故此是件周全停當,隻等提控到晚受用。正是:一朵鮮花好護持,芳菲隻待賞花時。等閑未動東君意,惜處重將帷幕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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