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十八|兩錯認莫大姐私奔,再成交楊二郎正本(三)

且不說這邊楊二郎受累,累年不決的事。再表鬱盛自那日載了莫大姐到了臨清地方,賃間閑房住下,兩人行其**樂,混過了幾時。莫大姐終久有這楊二郎在心裏,身子雖現隨著鬱盛,畢竟是勉強的,終日價沒心沒想,哀聲歎氣。鬱盛起初綢繆,相處了兩個月,看看兩下裏各有些嫌憎,不自在起來。鬱盛自想道:“我目下用他的,帶來的東西須有盡時;我又不會做生意,日後怎生結果?況且是別人的妻子,留在身邊,到底怕露將出來,不是長便。我也要到自家裏去的,那裏守得定在這裏?我不如尋個主兒賣了他。他模樣盡好,到也還值得百十兩銀子。我得他這些身價,與他身邊帶來的許多東西,也盡夠受用了。”打聽得臨清渡口驛前樂戶魏媽媽家裏,養許多粉頭,是個興頭的鴇兒,要的是女人,尋個人去與他說了。魏媽隻做訪親來相探望,看過了人物,還出了八十兩價錢,交兌明白,隻要抬人去。鬱盛哄著莫大姐道:“這魏媽媽是我家外親,極是好情分。你我在此異鄉,圖得與他做個相識往來,也不寂寞。魏媽媽前日來望過了你,你今日也去還拜他一拜才是。”莫大姐女眷心性,巴不得尋個頭腦外邊去走走的。見說了,即便梳妝起來。

武武鬱盛就去顧了一乘轎,把莫大姐竟抬到魏媽媽家裏。莫大姐看見魏媽媽笑嘻嘻相頭相腳,隻是上下看覷,大剌剌的不十分接待。又見許多粉頭在麵前,心裏道:“甚麽外親?看來是個武武人家了。”吃了一杯茶,告別起身。魏媽媽笑道:“你還要到那裏去?”莫大姐道:“家去。”魏媽媽道:“還有甚麽家裏?你已是此間人了。”莫大姐吃一驚道:“這怎麽說?”魏媽媽道:“你家鬱官兒得了我八十兩銀子,把你賣與我家了。”莫大姐道:“那有此話!我身子是自家的,誰賣得我!”魏媽媽道:“甚麽自家不自家?銀子已拿得去了,我那管你!”莫大姐道:“等我去和那天殺的說個明白!”魏媽媽道:“此時他跑自家的道兒,敢走過七八裏路了,你那裏尋他去?我這裏好道路,你安心住下了罷,不要討我殺威棒兒吃!”莫大姐情知被鬱盛所賺,叫起撞天屈來,大哭了一場。魏媽媽喝住,隻說要打,眾粉頭做好做歉的來勸住。莫大姐原是立不得貞節牌坊的,到此地位,落了圈套,沒計奈何,隻得和光同塵,隨著做娼妓罷了。此亦是莫大姐做婦女不學好,應受的果報。婦女何當有異圖?貪**隻欲閃親夫。今朝更被他人閃,天報昭昭不可誣。

莫大姐自從落娼之後,心裏常自想道:“我隻圖與楊二郎逃出來快活,誰道醉後錯記,卻被鬱盛天殺的賺來,賣我在此。而今不知楊二郎怎地在那裏?我家裏不見了人,又不知怎樣光景?”時常切切於心。有時接著相投的孤老,也略把這些前因說說。隻好感傷流淚,那裏有人管他這些嘮叨?光陰如箭,不覺已是四五個年頭。一日,有一個客人來嫖宿飲酒,見了莫大姐,目不停瞬,隻管上下瞧覷。莫大姐也覺有些麵染,兩下疑惑。莫大姐開口問道:“客官貴處?”那客人道:“小子姓幸名逢,住居在張家灣。”莫大姐見說張家灣三字,不覺潸然淚下,道:“既在張家灣,可曉得長班徐德家裏麽?”幸客驚道:“徐德是我鄰人,他家裏失去了嫂子幾年。適見小娘子麵龐有些廝像,莫不正是徐嫂子麽?”莫大姐道:“奴正是徐家媳婦,被人拐來坑陷在此。方才見客人麵龐,奴家道有些認得,豈知卻是日前鄰舍幸官兒。”原來幸逢也是風月中人,向時看見莫大姐有些話頭,也曾咽著幹唾的,故此一見就認得。幸客道:“小娘子你在此不打緊,卻害得一個人好苦。”莫大姐道:“是那個?”幸客道:“你家告了楊二郎,累了幾年官司,打也不知打了多少,至今還在監裏,未得明白。”莫大姐見說,好不傷心,輕輕對幸客道:“日裏不好盡言,晚上留在此間,有句說話奉告。”

幸客是晚就與莫大姐同宿了

。莫大姐悄悄告訴他,說委實與楊二郎有交,被鬱盛冒充了楊二郎,拐來賣在這裏,從頭至尾一一說了。又與他道:“客人可看平日鄰舍麵上,到家說知此事,一來救了奴家出去;二來說清了楊二郎,也是陰功;三來吃了鬱盛這廝這樣大虧,等得見了天日,咬也咬他幾口!”幸客道:“我去說,我去說。楊二郎、徐長班多是我一塊土上人,況且貼得有賞單。今我得實,怎不去報?鬱盛這廝有名刁鑽,天理不容,也該敗了。”莫大姐道:“須得密些才好。若漏了風,怕這家又把我藏過了。”幸客道:“隻你知我知,而今見人再不要提起。我一到彼就出首便是。”兩人商約已定。幸客竟自回轉張家灣,來見徐德道:“你家嫂子已有下落,我親眼見了。”徐德道:“見在那裏?”幸逢道:“我替你同到官麵前,還你的明白。”

徐德遂同了幸逢齊到兵馬司來。幸逢當官遞上一紙首狀,狀雲:“首狀人幸逢,係張家灣民,為舉首略賣事。本灣徐德,失妻莫氏,告官未獲。今逢目見本婦,身在臨清樂戶魏鴇家,倚門賣奸。本婦稱係市棍鬱盛略賣在彼是的,販良為娼,理合舉首。所首是實。”兵馬即將首狀判準在案。一麵申文察院,一麵密差兵番拿獲鬱盛,到官刑鞫。鬱盛抵賴不過,供吐前情明白。當下收在監中,俟莫氏到時質證定罪。隨即奉察院批發明文,押了原首人幸逢與本夫徐德,行關到臨清州,眼同認拘莫氏及買良為娼樂戶魏鴇,到司審問,原差守提臨清州裏即忙添差公人,一同行拘。一幹人到魏家,好似甕中捉鱉,手到拿來。臨清州點齊了,發了批回,押解到兵馬司來。楊二郎彼時還在監中,得知這事,連忙寫了訴狀,稱是“與己無幹,今日幸見天日”等情,投遞兵馬司。準了,等候一同發落。

其時人犯齊到聽審,兵馬先喚莫大姐問他。莫大姐將鬱盛如何騙他到臨清,如何哄他賣娼家,一一說了備細。又喚魏鴇兒問道:“你如何買了良人之婦?”魏媽媽道:“小婦人是個樂戶,靠那取討娼妓為生。鬱盛稱說自己妻子願賣,小婦人見了是本夫做主的,與他討了。豈知他是拐來的?”徐德走上來道:“當時妻子失去,還帶了家裏許多箱籠資財去。今人既被獲,還望追出贓私,給還小人。”莫大姐道:“鬱盛哄我到魏家,我隻走得一身去,就賣絕在那裏。一應所有,多被鬱盛得了,與魏家無幹。”兵馬拍桌道:“那鬱盛這樣可惡!既拐了人去奸宿了,又賣了他身子,又沒了他資財,有這等沒天理的!”喝叫重打。鬱盛辯道:“賣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認其罪。至於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幹小人拐他。”兵馬問莫大姐道:“你當時為何跟了他走?不實說出來,討拶!”莫大姐隻得把與楊二郎有奸、認錯了鬱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著楊二郎。楊二郎雖然屈坐了監幾年,徐德不為全誣。莫氏雖然認錯,鬱盛乘機盜拐,豈得推故?”喝教把鬱盛打了四十大板,問略販良人軍罪,押追帶去贓物給還徐德;莫氏身價八十兩,追出入官;魏媽買良,係不知情,問個不應罪名;出過身價,有幾年賣奸得利,不必償還;楊二郎先有奸情,後雖無幹,也問杖贖,釋放寧家;幸逢首事得實,量行給賞。判斷已明,將莫大姐發與原夫徐德收領。徐德道:“小人qi子背了小人逃出了幾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還要這濫**做甚麽!情願當官休了,等他別嫁個人罷。”兵馬道:“這個由你。且保領出去,自尋人嫁了他,再與你立案罷了。”

一幹人眾各到家裏。楊二郎自思:“別人拐去了,卻冤了我坐了幾年監,更待幹罷。”告訴鄰裏,要與徐德廝鬧。徐德也有些心怯,過不去,轉央鄰裏和解。鄰裏商量調停這事,議道:“總是徐德不與莫大姐完聚了。現在尋人別嫁,何不讓與楊二郎娶了,消釋兩家冤仇?”與徐德說了,徐德也道負累了他,便依議也罷。楊二郎聞知,一發正中下懷,笑道:“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幾時,我也永不提起了。”鄰裏把此意三麵約同,當官稟明。兵馬備知楊二郎頂缸坐監,有些屈在裏頭。依地方處分,準徐德立了婚書,讓與楊二郎為妻。莫大姐稱心像意,得嫁了舊時相識。因為吃過了這些時苦,也自收心學好,不似前時惹騷招禍,竟與楊二郎到了底。這莫非是楊二郎的前緣。然也為他吃苦不少了,不為美事。後人當以此為鑒。枉坐囹圄已數年,而今方得保嬋娟。何如自守家常飯,不害官司不損錢。您可以在百度裏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