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了他的手。

所以招展書還活著。

至少迄今還仍然是活的。

林乃罪為招展書捏了一把汗。

招展書自己也幾乎汗濕重衣。

他們兩個,輩分不同,司職不一,個性大異,出身有別,連意見也一向分歧,而今,竟一時間好像站在同一陣線,同一立場、同生共死度危艱一樣。

——跟“怒忿金剛”在一起,壓力真大!

回百應正色肅容道:“可是,你既然知道牙痛就該把蛀牙拔掉,也明知道我在錢財上,連自己的弟弟的賒賬也不許可,他私下與葛家那般‘蜉蝣’、池家那群‘蝌蚪’聯絡,你都不立即報於我知,你這是為了‘妙手堂’該隱瞞的嗎?”

招展書沒辯爭什麽,隻說了一句:“我不想像袁氏兩代父子兄弟的手下逢紀、審配、辛評、郭圖他們誤了大事。

回百應靜了下來。

一會。

然後反審視招展書,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林乃罪忽然插口道:“三國時,袁紹、袁術本憑實力大可與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一拚,但袁術、袁紹互相看不起對方,各自招兵買馬,不斷火拚決戰,實力相抵,傷亡慘重。袁術眾叛親離而死,袁紹則在官渡之役讓曹操殺得個元氣大傷,氣憤而終。可惜的是,袁紹的兒子袁尚和袁譚要爭相繼承大統,以致本來擁有數十萬大軍再度分散,且互相攻擊,最後袁譚求救於曹操,攻襲袁尚,以致曹操輕易覆滅袁氏家族的權勢——招小猴之意,是不欲致使你們賢昆仲引起紛爭,讓敵人漁人得利。”

招展書道:“我隻不敢當審配、郭圖之流。袁紹的繼承人應該是長子袁譚,但他喜愛幼子袁尚,遂不聽智囊沮授之勸,將袁譚過繼亡兄袁逢。他一旦身故,就引發了下一代袁氏兄弟的內哄。在袁家的軍師、謀士中,袁譚最恨逢紀、審配,覺得他們支持袁尚;審配、逢紀則袁譚因長子而繼承袁紹的位置。自己一定受袁譚身邊的謀臣郭圖、辛評的迫害,是以假說袁紹遺命,由袁尚繼承大統。於是袁家兩兄弟又似上一代般互相攻擊,傷亡殆盡,為禍更烈。俟曹操發動攻擊,兄弟倆又互不信任,不肯發兵救援,自速其敗。袁尚聽了審配的話,以為老哥袁譚借對抗曹操而壯大軍馬,以圖對自己不利。袁譚則聽信郭圖的離間,認為是審配這些人出謀獻計,使袁紹把袁譚過繼出去,因而失勢。——袁氏兄弟鬩牆而失天下,致使韓盧狗和東郭兔追逐而讓耕田老漢得之而全不費力一事重演,是故,屬下誠不欲當逢紀、郭圖、辛評、審配這些挑撥是非兄弟不和的小人。

回百應的喉頭咕噥一聲,也不知他聽不聽得入耳,聽不聽得懂。

半晌,他才粗啞著嗓子,哦沉吟的道:“耕田老漢嘛……”

然後語鋒一轉,顯然是不想對他不熟悉的話題再作盤桓。

“那你呢?你在多個月前已知回老二偷偷去見葛家的人,為何不及早告訴我?”

這次他是曆聲問林乃罪。

林乃罪上下三白眼一翻,隻回答了一句話:“因為你沒有問。”

他這句話回答的相當強硬。

也十分直接。

可是回百應也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你自己沒有問。

——你不問,我怎麽說!

——他畢竟是你的弟弟!

“我不問你便不報,”回百應緩緩的道,誰也看不出他這一回究竟動怒了沒有,“那麽重用你來幹什麽?”

“我的用意接近小猴兒!”“妙手堂”裏的人都習慣喚“笑神猴”招展書為“招小猴”,以表親昵,“我也不想當李傕、郭汜這些家夥。

回百應用他熊掌般的大手,托著他那碩大的頭顱,發出一聲粗嘎濃濁的呻吟,仿佛他的頭太重了,他的脖子已快承受不住壓力了,又好像是他的頭痛又發作了,更酷似的正是:

他正在頭大。

他頭大自己有一個比他更有學問的部屬。

可是他現在明顯的是一個頭比兩個大:因為他有的可不止一個比他有學識的部下。

而且,這兩個屬下都在用一種曲折且耐人尋味的方式說話。

無論怎麽看他,都不像是完全聽明白招展書和林乃罪剛才所說的話。

偏偏這些話又有其重要性,不能隨便略去不聽。

不過問題在於:作為他部下、親信乃至於軍師、謀士的招展書和林乃罪,好像也是故意說一些回百應知以外的話,讓他聽得似懂非懂,既有領會得益,也有狗屁不通——也許唯有這樣,他們才算“盡責”,才是“有用”,才有“無可取代”的“價值”吧。

這是自古以來“謀士”、“食客”維生求存的必須伎倆。

回百應的“應付”方式,隻好又不置可否的咕咧了一句:“李……郭……”“李”、“郭”之後,他的語音含混,聽來他反正也搞不清楚那名字怎麽念、弄不明白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名字。

——對不太明白的事物,礙於麵子,便把它含混過去,是一般人不求甚解、不思進取的方式。

看來,“妙手堂”的首領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