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點點飛,欲仙不欲死。

江水潺潺,路過匆匆,風過江岸獵獵情懷,都是不必算錢,不必付賬的。

她佇立靜享,昔日情懷,都盛得滿滿的。

江畔、寂寞、蘆葦和她。

——江風清勁,一如她和他初遇的時候,她發現飛瀑叢中絕壁上,有一人以劍在堅岩上刻字:字如劍勢,直欲破壁飛出。

他刻字的時候抿緊了唇。

唇紅得接近豔麗的顏色。

很少男子的唇能那麽紅。

他雙頰很白,白得有點緋。

那顏色簡直接近美麗女子的香腮。

可是他偏偏卻是個男子,一個很大丈夫的男子漢。

對付惡人的時候,他比任何惡人都凶,甚至更加暴力。

但遇上善人的時候,他又比誰都更謙恭善良。

他寫字的神情,一如他用劍。

堅毅、冷酷、傲然不群。

她忘不了跟他第一次應敵,就在清風山上,她遇受包圍伏襲,他卻背負著手,在看壁上的泉流,喃喃說到一句:“這不對,不對!為什麽‘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現在這水流壅塞了,淌下的不過涓涓細瀑,豈有詩中氣勢!”

她在受襲,他卻在看詩、觀物、論詩、神遊物外!

就在她氣他眼中無她:“隻待能把這幹宵小擊退後第一個便把這書呆殺了”,心中剛起了誓願,他就突然回劍、回身、出手、出招,兩人聯手把清風山上“火焰幫”師老大一群人打得落花流水,作鳥獸散。

取勝了之後,她不服他,持刀要跟他比武,他不屑的收了劍,她不罷休,揮刀砍殺了過去,他隨手折一枯枝跟她交手,兩人從山上打人潭中,給瀑布淋了一身渾濕。

然後,忽然之間,他收手不打了,背過身去,步人瀑中,仰首迎瀑,大聲喘息,她大為愕然,後才明瞭,自己全身濕透,曲線盡露,胴體隱現。

每次想到這裏,也不知怎的,她都不禁有些臉兒紅,心兒跳。

說實在的,她和他在一起,後來所作所為,得遠比此為甚,更瘋狂,更**,更性,更愛,也更欲,但每次想起了這一段,還是在心裏甜、臉上紅。

那是情懷。

正如他瞧不起她酗酒,她也不屑他不擅飲,常以冷言相譏,不料,有一次,他乍聞她已下決心脫離朱勔門下那一股門徒,食客。他忽然一腳把桌上布滿七碟菜八盤肴和兩湯四飯通通乓另乒冷的掃落地上,一口氣把枱上一壇子“女兒紅”、一壇子“躑躅秋”喝光,再加兩大壺“訪芳鄰”,以為誌慶。

真有豪情動芳心。

這都是情。

也是懷想。

——這年頭,什麽都是要付賬的,尤其是要她殺人,那可是用她性命去搏戰的,更是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隻有情懷是不必標價,付款的。

所以她享受這種種情懷,一如將進酒、杯莫停,這些往事足叫她喝了一夜又一夜的酒,飲盡了一盅又一盅的酒。

就像眼前風一起,荻花、蘆花飄飛,漫山亂空飛去。

飛吧,趁還有天空的時候飛吧!

近秋的江畔,一片白茫茫,極燦爛也極寂寞。

像她。

和她的情懷。

以及她的等待。

這一次,她等他來。

她要殺他。

除此無他。

她知道他會來的。

始終會來。

正如她知道自己必然還會再遇上他一樣。

她是蝴蝶夢。

那是她在殺手集團裏的“代號”,也是她在江湖上的“外號”。

實際上,那也是她的真實名字——隻要把“蝴”字去掉“蟲”邊,那也就是她的原姓了。

她要等的人是方邪真。

她要殺的人也是方邪真。

隻要他動身到“山海觀”,難免就會來“樵虎堆”走一趟,正如隻要他到“樵虎堆”,就一定會去“樵虎亭”一樣。那麽,問題隻在:隻要他能從“山海觀”裏活出來,“樵虎亭”內渡劫出來,那就一定會要渡過這“白發渡頭”,渡嫩江而去。

所以她在這裏等他。

而且堅信他一定能應付過先前所有的埋伏與暗算,經過這兒,要渡江繞過法門寺,才回到“蘭亭”池家,來遇上這一回她等到鋒刃都冷了、心都涼了的狙殺來溫熱她的刀和心。

江畔有風。

風急。

天空中好大的一朵雲。

舒卷。

江水上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漣漪時而勁急,成了漩渦。

江邊有蘆花、勁風和美麗女子。

美麗的女子是個寂寞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