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曲煞星”回兆電率人衝殺入監軍使韋拂柳駐驛的“山海觀”,並且控製了局麵,隻用了很少的人,很少的時間。

人少,但都是精英。

——那是“妙手堂”的好手,共七人,其中包括了“笑神猴”招展書。

時間少,從殺第一個門房起到攻入內堂脅持韋夫人,隻用了不到半炷香時間。

而且是半柱線香的時間。

保衛韋拂柳的廂軍壯勇,大約有二十七人,加上鄉兵門丁約十九人,還有韋家能戰親屬十二人,以及觀裏道士庶務雜工十人,合共六十八口,連韋拂柳自己在內則六十九人,全在短短半炷線香的時間內不是少數慘遭屠殺就是多數就範投降。

能這麽迅雷不及掩耳,當然要靠裏應外合。

“裏應”隻有一人。

那是韋拂柳一手提攜的門生,現已擢升至官拜副參軍使的練利矯。

他假使軍令,調走了知府派來防護的衙差、鄉兵,並在子時一刀砍殺了睡夢中的負責布防“山海觀”布防統領言午,又突襲守門的兩名戍衛,血濺當堂,他便大開門戶,“外合”便一湧而入。

之後,倉惶乍醒中六十七個韋監軍的部下親屬,以及寄宿在觀中的道士香客,便都難逃厄運。

這是十月廿一的晚上。

這夜,離開沈淒旋步向“樵虎亭”等著殺戮,那美麗而蒼白的白衣少女隱身在蘆花叢裏等待他來,還有兩天。

韋拂柳本來尚可應戰。

他的“拂旋批**三節棍”,曾在童貫帳下所設的“擂台大比武”中得過“武榜眼”殊榮,在沙場上、湟州之役,皆立過軍功,斬過敵首,絕對能夠跟侵犯的敵人放手一戰。

——縱勝不了回兆電,至少,也可以讓“妙手堂”的人傷亡逾半,說不定,還可趁亂殺出“山海觀”請救兵。

但他不能對抗。

因為他的夫人已給回兆電捉住。

刀,就架在他夫人的脖子上,刀鋒已嵌在頸上,血水滲透了衣襟。

想到他跟愛妻的種種恩情,韋拂柳手都軟了。

但他的手下愛將練利矯,又在這時候揪住一人,攥了進來,還把兩個小孩搡進室內。

攥進來的是韋老太爺。

給丟進來的是他的兩個孩子,早已嚇個半死不活。

知道大勢已去,韋拂柳隻有長歎一聲,連三節棍都喀叭落地。

“你們究竟要什麽,我都給你,就請放了我老爹、荊內和子女。”

“好。我答允你,不殺他們。”回兆電說得斬釘截鐵,“我們本來就隻針對你。”

韋拂柳於是放棄了抵抗,便讓回兆電點了他的穴道,問:“王相公上書皇上,保奏你的才能,故而破格擢升你,讓你知軍監京西路,你為啥要恩將仇報?”

“我沒有。”

聽到是王黼派來的人,韋拂柳已十分絕望,但還是斬釘截鐵的否認。

“我一直都感謝王相公提拔之恩,願微軀以報。”

“現在就是你報答他的時候了。”回兆電道,“他派你事州監軍招募兵役,你卻不把役員壯丁歸統王相公麾下,反而藉故截減募兵,選送往京師作禁軍者日少,送去也多隻是老弱殘兵,弄得王相公聯金滅遼大計因兵不足竟不得行,防礙國家大事,你可知罪!”

“我沒有罪。”韋拂柳分辯,“我們為國家募兵,是保護家邦、守護邊境,但王相公把這兒戍守疆土的壯丁全都征了過去,為他建築家宅,裝修花園,這兒的人妻離子散,號哭無措,一旦敵寇入侵,又如何抵禦家園?以前蔡京當政,也是把強勇的禁軍收為他自己的管轄,成為他私人的兵團,現在王相公亦如是,軍兵成了木匠、工人。而今金人勢壯,銳不可當,遼人猙獰反撲,鏖我仍頻,若我把能戰的壯丁全調到王家花園修葺工事,那誰來保國安邦?”

“說的好,我聽了也感動不已。”回兆電讚道,“你不交人,那麽,錢呢?我相公也不一定要壯勇,隻要輸入免夫錢,便可以免役了。”

韋拂柳慘笑道:“交錢可以免夫,這才是大害。王相公、蔡相爺全用這些民脂民膏去建他的豪華美宅,自奉享用,富者繳款以免兵役,但貧者賣田鬻地,不足溫飽,括天下夫丁,搜萬民錢財,這樣一來,官逼民反,揭竿而戰,隻怕內憂外患,更是禍亡無日了。連雲寨、毀諾城、天機、鄆州李太子、何子威、密州徐靖、封刀掛劍小雷門、治州張迪、魏博、老字號溫家、發夢二黨等,皆因而而反,我不敢強繳免夫錢,不予受財貪賄,便是怕擾民過甚,你看,用心良苦社、大名楊天王、濟南孫劉整、河北高托山、太行高托天、臨河武胡、泊州徐進、五澤盟蔡般若、南天王鍾詩牛一一都要反了,這時候不安撫民心,暫予抒緩,一旦群賊齊起,到底還不是害了王相公的大事、大計。”

回兆電聽得有點愁眉不展,隻問了一句:“你這些話,都跟王相公說了沒有?”

韋拂柳見回兆電肯辨是非,大為振奮,“我曾多次報奏,又輾轉托人向王相公陳說情由,卻不知為何總不見覆,隻知他著人催我繳錢交人。”

回兆電鷹眉一揚:“托人?你托過誰?”

韋拂柳道:“我請了許多同儕好友說項,陳述曲折。”

回兆電問:“其中可有知府鈐轄英格烈?”

韋拂柳見回兆電甚諳內情,便說:“知府大人安德孫也告訴過我:詳情已稟知王相公,他聽了也頗為是,卻不知因何今日……要這樣大動幹戈……”

回兆電笑了一笑,道:“也許,你做便做,不該一一老實稟報,讓人早有對策吧。或者,你說歸說,不應找了些專出賣你、扯人後腿的人來說情。這樣的話,隻會愈弄愈糟。”

韋拂柳聽著,覺得不對勁,便說:“我會自縛赴京,向王相公請罪。或由你們押解上京,我決不抵抗……求你們把我老父、妻子、兒女放了,這事與他們決無關係。”

回兆電道:“你也不想一想,到這樣的地步,我能放他們嗎?”

韋拂柳這才知道驚恐、絕望,“我們都知道你是名震天下的‘武曲煞星’,在‘妙手堂’裏舉足輕重,掌權在前三名之內,你既然名動江湖,一定重威信守然諾,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王相公對我有啥不滿,我自負荊重囚前往求降罪刑便是了,何必連累家小無辜?”

回兆電咕噥道:“是你連累家小,又不是我連累,更不是我家小——何況,你既知我是‘武曲煞星’,我還能讓你活出此地嗎?能讓你在王相公政敵之前告我一狀嗎?你聽過我‘武曲’之名,也當知我的手段,不如你把你的秘密都告訴我,說不定我還可以下手容情一些。”

韋拂柳開始明白了他的絕境了。

他已放棄求活。

他隻求不全死。

明知不能活,隻求不全族死絕,這種心情,你可能體會?

所幸這種恐怖的事,近世漸稀,但在古時,卻決不鮮見。

古之帝皇、人主,一聲令下,動輒屠三族,滅九族,連素昧平生的遠房親屬老耆幼兒,全受牽累,死得不明不白,連門人弟子、友朋同僚,都受誅連,有的非但不知其罪,還不明其事,未見其人,其恐怖無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