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不滿意我,”胡蝶夢幽幽的道,“你看不起我,我配不起你。”

“我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配不配的問題。”方邪真說,“我隻是為你惋惜。”

“你是一個傲慢的人,我知道,你從來不會為了這世間而改變自己。”胡蝶夢悠悠的道,“但我卻已經改變了。你不覺察嗎?我已經徹底的改變了。”

“沒有用,你還是你。”方邪真正色道,“你不是為我而改變,你更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你以前要過浪**歲月,所以不惜離家出走,成了女匪首;你現在還是要渡你的放浪歲月,所以不顧一切加入‘秦漢’,成了女殺手——你好像是離開了狼群,又自動走人了虎穴,除了更危險之外,那又有什麽分別?”

“你父為救你於水深火熱之中,而遭逢意外,你娘為你哭瞎了眼;”方邪真反問:“你所作所為,一言敝之,就是任性妄為——你豈會為了誰?”

“你還是那個非常任性、十分激烈的胡蝶夢。”他帶著冷誚地道。

“那不一樣。以前我是憑本事去打殺掠劫,現在我可是憑本領攢銀子。”胡蝶夢說著淚光中泛起了一種毅然的神色來:

“以前,我的確高興就跟男人好。我的身子是我的,我高興便可以,用不著誰來管——但我後來認識了你,你勸過我,罵過我,我當時不聽,沒聽,聽也聽不進去,把你氣火了,傷了心,但到自己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就會認真考慮你的話,午夜夢回想,想你的話,都是為了我好,所以,我還是惦著你,知道這茫茫世間,還是有人關心著我,還是有人對我真的好。”

方邪真聽了,默然未語。

一時間,往日種種情愫愛戀、纏綿旖旎,盡上心頭,也不知是苦是甜,還是苦多甜少?甜多些或是苦多些?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這裏?”

胡蝶夢忽地怨怨的問了這麽一句。

“我是來等你的。”

她自己作了答。

“我為什麽要等你?”

她又不待方邪真作答,自己已回了話:

“因為我要通知你:‘秦時明月漢時關’要殺你。”

她笑了一笑,笑得淒美且無奈,“也許你會問:他們為什麽要殺你?也許你知道了,也許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他們已收了錢。”

“要他們殺你的人,非常有來頭,不但有銀子,而且‘秦’、‘漢’都欠了他的恩義他的情。”胡蝶夢情切得有點惶惑:“所以,不管為了錢,還是為了情義,或是為了替石老幺報仇,他們都非殺你不可!”

方邪真也笑了笑,笑意裏有說不盡諷世,自嘲之意:“要我命的,又豈止於‘秦漢’!”

“你可知道近半年前,相思彎一戰,我們為何沒趁你們混戰時,跟石斷眉一並殺了你和追命?嗯?”

胡蝶夢又問。

方邪真卻沒有答。

也沒有問。他一向隻答該答的,不問不該問的。

他的臉是冷的,唇更是,連衣袂都是,但眼神裏卻抑不住痛苦之色,但若不熟悉他的人乍眼看去,那反而有點像是奮悅的神色。

“那是因為我的阻撓。”胡蝶夢果然自己說了下去,“我寧可殺了石斷眉,絕了線索,不致即時觸犯秦老大、關大哥下毒手。犧牲一個石老幺,不算什麽。若殺追命,則一定得連你也殺了,否則,像你這樣的人一定不會甘休的。沈馬臉好色,他智計不足,當然聽我的,他也要殺你,但我一直不肯跟他聯手,我……就希望讓你知道……我……”

方邪真的身後猛爆出一蓬荻花,逆陽順風飛起。

好一陣風。

“你其實……”欲語還休。

“怎麽?”

她問,手中刀漾起了漣漪般的水波。

“你其實不必為了我這樣做。”方邪真詠歎似的道:“一旦讓秦、漢知道,你便危險極了。他們重用你,是因為你過去的身份,還必然有一些你還不知道的原因——你不要管我,你自己小心、保重。”

他說那幾句話的時候,語調充滿了感情,但說到這裏,語氣又變了:

變得很冷。

很漠。

變得像風吹蘆花也比他有情有義。

“我知道孟隨園一直可能與你們有瓜葛,但我卻不想從你那兒探悉。洛陽城將會卷入京師朝廷的人事傾軋,黨派鬥爭,你最好不要卷入這龍潭虎穴。”他說,帶點蒼涼的況味,“你們已殺了許多的人,而且殺得非常殘忍,死的也十分無辜,我決不會坐視這種事,也一定不會袖手不理。”

接著,他的語音更為冷峻,“馬臉殺手沈淒旋已死在我手裏,牛頭殺手受傷也斷不算輕……我謝謝你告訴我的事,不過,這些事,我大都知道了。也麻煩你轉告秦明月、關時漢他們聰明的,便馬上收手,否則,我決不會放過他們,我也一定會瓦解這個殺手組織。”

說著,方邪真這次似立定了主意,又待前行。

“別!”

胡蝶夢又攔刀於道。

“你你……我什麽都告訴了你,你竟這樣就走了……不成!”

方邪真的目光冷了下來:“那你要我怎樣?”

胡蝶夢咬著唇,用刀尖戟指著他:“你以為你自己是誰?”

“我不是誰。”方邪真道,“我是方邪真。”

“你自大!你自以為了不起!”胡蝶夢狠狠的罵了下去,“你以為自己是天上的雲,高興來就來,去就去,瀟灑得很,自在得很!”

“雲?”方邪真抬頭望望上空,嘴邊掛了半絲苦笑:

“如果我真是這朵雲,”他的語音又充滿了諷世意味:“隻怕,已沉重得快掉落到地麵來了。”

“什麽?”

胡蝶夢沒聽清楚。

也沒聽懂。

“沒什麽。”方邪真長身道:“我隻是要走了。”

“真的要走了。”

他再一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