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南的第一反應是, 布蘭度一定是被惹生氣了。
他雖然看起來很嚴厲，不苟言笑，手腕強硬, 精靈族的小精靈們都很害怕他……不過這隻是表象, 沒有人比他更關心精靈族了。
雪南堅信這一點。
你看，他孤身一人離開精靈族來到陌生的人類世界, 就是想把這些被人類欺騙的精靈們帶回家。
所以能讓布蘭度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一定是精靈們極大地惹惱他了。
“不要生氣。”雪南將布蘭度的衣服整理了一下，雖然不能恢複成原本的幹淨整潔, 也比剛才的樣子要好上不少。
布蘭度稍微一低頭就能看見雪南長長的睫毛和整理衣服時溫柔又有耐心的表情，心裏的那團怒火就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
他的脾氣一點都不好, 在離開了精靈森林那個全員傻白甜的環境後終於讓他獲得了喘息機會, 獲得了幾乎從未有過的寧靜。
就好比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終於找到了補給點，在安全的地方恢複成最佳狀態後, 又有力氣朝下一個目標前進。
他本來會以為費了不少力氣才找到的精靈族會會和族人一樣, 乖乖地聽從他的指揮，讓自己能在帝都聖殿這個充滿危險的敵方把他們安全地帶回族地，由聖水洗滌他們疲憊受傷的身體和心靈。
但是布蘭度狠狠吃了一個教訓。
精靈們不僅把他的話當做耳旁風, 還在他進門的那一刹一擁而上，差點把他殺掉，現在被衣服遮擋的不少地方還泛著隱隱的痛，上麵全都是被撕咬的牙印和指痕。
沒有武器, 他們用牙齒，用指甲，也要攻擊外來者。
“他們脫離之前的環境不久, 心裏一定還沒恢複過來, 這個時候以安撫為主。”雪南輕聲給他順氣。
現實世界的資訊發達, 他看了不少在經曆綁架案後的受害者崩潰，隨著時間的轉移慢慢恢複的新聞，所以他了解現在需要做什麽。
“你不要小看他們。”布蘭度看出了雪南想去安撫他們的目的，捏住對方的手不讓走，擼起袖子給他看了手臂上的傷痕，“你看。”
雖然他沒什麽表情，但是雪南就是知道他好像很委屈的樣子。
雪南擰起眉，給他吹了吹。
輕微的氣流從傷口表麵撫過，帶起了一陣酥酥麻麻。
布蘭度的後背抖了抖。
雪南沒注意到這個細節，反而很認真地在思考問題。
他不是學心理的，無法判斷出這些精靈的精神狀態，從這些傷痕來看，一定非常糟糕——人隻有在極端恐懼的狀態才會無差別攻擊身邊所有人。
“比我想象得要嚴重得多，他們不一定會配合我們離開。”雪南無意識地保持這這個動作，自言自語說，“如果我能用傳送魔法就好了，直接把你們全都送回精靈森林。”
“外麵就是聖殿的大本營，帶著這麽多人出去一定非常顯眼。如果不帶走，繼續留在這裏會更危險……”
雪南越說越頭疼。
他歎了一口氣，還是先把精靈們安撫好。
鬆開布蘭度的手，雪南一步一步緩慢地靠近緊緊縮在一起抱團的精靈，他們人數很多，乍一眼看去，像是房間裏麵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綠色團子。
他邊走邊觀察精靈們的眼神，在發現他們止不住的驚恐後，雪南停下了腳步。
“你們好，我叫雪南。”雪南的動作像是被按了慢放鍵，以肉眼可見的遲緩慢慢蹲下來，和精靈們平視，“我和你們的王是來救你們離開的。”
出乎意料地，精靈們沒有關注布蘭度。仿佛對方隻是一個陌生人，而不是被母樹承認的統治者。
“我知道你。”
蜷縮在外圍的一個精靈抬起頭，直視雪南，他看起來格外平靜，眼底沒有仇恨與瘋狂：“救我們出來的聖子說過魔王。”
雪南誒了一聲。
“魔王”……
離開聖殿之後，聖子毫無障礙地轉移成魔王的信徒，並且在全國範圍內傳唱魔王的聲名，他還以為對方是在路上突然想出來膈應聖殿的，沒想到從剛救出精靈的時候就開始了嗎？
他這副看起來傻呆呆的樣子極大削弱了外表的攻擊性，翅膀尖尖垂到地上，看起來柔軟又好捏。
“真沒想到，你會是這個樣子。”那位精靈的聲音很低，說道最後一個字，音量近乎於無。
他們在這裏等待獲救的日日夜夜，每一刻都在幻想過來拯救他們的“魔王”是什麽樣子，是《聖典》裏麵寫的邪惡，還是和神明一樣充滿威嚴？
真正看到雪南、得知他的真實身份之後，精靈心裏產生了一種意料之外的感受：原來他是這個樣子啊。
“如果你在苦惱要怎麽把我們帶出去，我知道一條路。”
這位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精靈居然一下子拋出這樣一個驚喜。
然後以驚人的速度狠狠捏了一把雪南的翅膀尖。
雪南渾身一抖，差點跳起來，一股奇妙的顫抖從翅膀尖快速蔓延到全身，整個人差點軟下去。
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把已經到嘴邊的“你在做什麽”咽下去，怕自己不小心大聲又嚇到精靈們，忍了半天，聲線都抖了起來：“還是，不要做這種事了……”
“捏個翅膀而已，又沒什麽大不了的。”精靈很無所謂地聳聳肩，“跟我來。”
雪南搖搖晃晃地保持平衡跟上去。
翅膀太大了，在沒有掌握好平衡之前，他走路還不算太穩當。
在房間的最後麵有一道側門，他跟著精靈走過去，看著對方打開門，撲麵而來的水氣撲了雪南一臉。
是海水的味道。
空氣中忽然充滿了在海邊才能聞到的味道，充斥著淡淡的海腥氣，空氣中的濕度忽然上升了好幾個台階。
“這裏連接了一片海嗎？”雪南問。
精靈沒有回答他，而是指了指房間內部：“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率先進去，雪南跟在他身後。
與其說這裏連接了一片海，不如說有一片海被搬到這裏了。
房間內部的空間意外得大，兩邊是像水族館那樣的透明玻璃，裏麵灌滿了海水，光線很是幽暗。
和水族館不同的是，周圍的海水裏沒有花花綠綠的魚類，反而空****的，什麽生物都沒有。
“這裏隱藏了通向外麵的道路嗎？”雪南好奇地觸摸著兩邊的透明玻璃，玻璃的溫度並沒有他以為的冰涼，而是帶了些暖意。
難不成裏麵的海水是熱的？
雪南好奇地敲敲玻璃，猛得看見麵前的玻璃上出現了一張血盆大口，能看見裏麵密密麻麻，幾乎要讓人犯密集恐懼症的尖銳獠牙。
雪南嚇得一個激靈，後背又出現了熟悉的顫抖——這次是因為嚇得。
“裏麵，裏麵養了什麽？”他顫抖的手指指向剛剛出現怪物的地方，話都說不穩了，“這裏為什麽會養……”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
後麵半句話他沒說。
因為雪南看見剛才的“怪物”把嘴巴閉上，露出了“它”本來的樣子。
“它”擁有一張極為精致的臉龐，眼神天真純潔，不諳世事，頭發如同海藻一般濃密又飄逸，在海水中泛著微光。
之所以用“它”這個詞，是因為雪南看不出對方的性別。
看長相，雪南以為這是女孩子，但是對方上半身，沒有穿衣服，身材明明白白地說明對方是個男孩。
而他下半身……是一條長長的、淡藍色魚尾。
“這是海妖。”雪南喃喃說。
他終於想起，聖子說他不僅救出了精靈，還有少量海妖。
“是的，他們可以帶我們離開這裏，通過海水，直接前往海妖的聚集地，我們會在那裏中轉前往精靈族。”
精靈的話語剛落，整個房間都猛得震動一瞬，玻璃上出現了如同蜘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紋，仿佛下一刻就要全部破碎。
雪南看向頭頂。
他似乎透過厚厚的牆壁，看見了之前進入的光芒大廳。
“你們先走。”雪南沉下聲音，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靜與鎮定，“我去喊人。”
巨大的翅膀被收起，就算衣服變得破破爛爛，遮遮掩掩地露出後背，雪南也沒有在意。
他以最快的速度衝出這個房間，來到剛才精靈們所在的地方，將地上的綠色團子一個一個揪起來，不顧他們的反抗，強硬地推進海妖房間內。
“你也進去，布蘭度。”雪南用力推了一把布蘭度。
“你呢？你是不是沒打算和我們離開？”布蘭度想抓住雪南的手，帶著他一起離開。
“我在人類世界還有事。”雪南來不及叮囑，將替身魔法道具塞進布蘭度手裏，“你先離開，隻要你還保留通訊道具，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布蘭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雪南不再停留，順著剛才自己過來的路一路返回，長長的階梯宛如走不到盡頭，沒過一會，周圍又開始劇烈的震動。
這次震動的時間比第一次要長得多，持續了幾分鍾才停下來。
雪南咬咬牙，拚命跑出地道，剛走上地麵，就看見了數個穿著一樣白金長袍的魔法師。
“日安，魔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