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南從未感覺自己有這麽痛過。

好像有一把刀插進他的五髒六腑, 不停地攪動,然後流出一地的鮮血。

他蜷縮著,雙臂緊緊抱緊自己, 渾身都在打顫, 嘴角殘留的鮮血染紅了口腔,說話的時候吐出濃厚的血腥氣味。

“你是什麽東西。”雪南近乎一字一頓地說, 說出的句子像是從牙縫間擠出來,“你的目的是什麽?”

假如係統有實體,說不定能看到他現在血紅色的雙眸。

他恨得幾乎要泣血:“你為什麽會選中我。”

這恨意不是對著係統, 而是對著自己。

【更正,不是選中了您。】係統詭異地停頓一瞬, 被剝離了人類感情的它在看到地板上那攤血液的時候, 出乎意料地遲鈍了。

它不確定自己要不要繼續說下去。

或許選取了這一輩子的“魔王”是個錯誤……但是“魔王”的本性是不會改變的,不管它選擇的是哪一世, 隻要對方不是從小生活在這個世界, 就一定會有這樣的反應。

【您本來就屬於這個世界。】出於自己的考量,係統將話繼續說下去,【您的確就是那位魔王。】

【您是創世神明最為寵愛的造物, 您匯聚了他絕大部分力量,身體裏融入了他的骨血。】

【但是在創世神明陷入永久的沉睡後,有人類心懷歹意,想利用神明的軀體為自己創造永生。很顯然, 他失敗了。】

【所以他將目標放到了魔王——也就是您身上。為了保護您,我選擇將您放到另一個世界。】

【您會在另一個世界出生、成長、工作、老去,循環往複, 直到您的力量與靈魂達到足夠的強度, 能夠容納您原本的力量, 我才會找回您。】

“讓我去拯救世界?去殺掉根本沒有弱點的教皇?去讓我把這個世界恢複原樣?”雪南輕輕地問。

他的情緒漸漸沉默下去,最後歸於死寂。

原來他聽到的不是神話,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情,而自己的魔力和天賦不是客服修改的數據,本來就是他擁有的東西。

好像是為數不多的好消息,但雪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是的。您是最後的希望。】

【這個世界已經很糟糕了……】

【更正,教皇並不是一點弱點都沒有,我是這個世界的控製器,如果您收集齊了“鑰匙”,就可以通過我抹去教皇。】

雪南一個字都沒有回應,繼續維持自己剛才的姿勢,一動都沒有動。

是他的錯。

他近乎自虐地想。

為什麽會將如此真實的世界當成遊戲,為什麽不對係統刨根問底,為什麽不再謹慎一點?

為什麽會這麽自以為是。

他一廂情願地認為這裏是遊戲,不願意對與他朝夕相處的魔族付出更多的感情,將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聯係全都維持在布蘭度身上,就好像自己是隨時可以離開的風箏,綁住自己的細線是布蘭度。

但是細線太容易斷了,線斷掉之後,風箏就會被風吹走。

【請您振作……】

腦海裏的電子音在經過很久後,才發出了一句類似勸慰的話語。

“你什麽都能做到嗎?死而複生呢?”沉默了很久,雪南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喃喃自語:“如果代價是我的生命,我也可以接受。”

要讓他如何接受親近的人死去的事實。

“如果不是我,他不會死的。”

【很抱歉,不可以。】如果是簡單的死而複生,係統真的可以做到,唯獨宿主一直關心的這位同伴,它無能為力。

它委婉提醒說:【布蘭度很特殊。】;

雪南不知道把這句話聽進去沒有,呆呆地直視前方,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物體的倒影。

外麵已經漸漸黑了,透光的木屋徹底陷入黑暗,一點光芒都沒有。

如果不是看見雪南隨著呼吸起伏的腹部,說不定別人進入屋子,會以為地上躺著一具屍體。

“喂,你還活著嗎?吃飯了。”

屋子外傳來敲門聲和海妖的呼喚,他一副不敲開門不罷休的樣子:“晚上隻有魚,快點出來吃飯。”

雪南咳出了一口血沫,扶著牆壁,努力支撐自己站起來。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這麽不管不顧地繼續躺下去,如果死亡可以讓他擺脫如同附骨之蛆的痛感,那麽死掉也無所謂。

內髒還是能感受到如同刀割的疼痛,但是雪南無比確定自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替身魔法替他當過了絕大部分攻擊,以至於那塊替身道具已經碎成粉末。

既然問題不是出在身體上,那就是心理,這痛感或許是自己的幻覺。

雪南捂著腹部,一步一挪地去開了門。

“喏,這是你的烤魚……你是不是雪南?”

海妖剛把穿著烤魚的樹枝遞出去,看見雪南的臉色,嚇了一大跳:“怎麽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啊!”

“是替身魔法的後遺症。”雪南聽見自己麵不改色地撒謊,擦掉了唇邊的血漬。

就算沒有鏡子,他也知道自己的狀態非常不好。

“後遺症這麽嚴重嗎……那我們推遲幾天去海妖族好了。”海妖嘀咕了一聲,“明天給你燉湯。”

“不用的,按照原本的計劃吧。”雪南的語氣很平淡,“我明天就能恢複。”

海妖擰著眉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對方說的話,可是雪南的眼神太過平靜,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讓人不自覺相信他的話語。

他直覺雪南身上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如果說剛才的雪南是一團柔軟的棉花,不僅態度和語氣都軟綿綿的,讓人忍不住想親近;現在的雪南則是像……神明。

明明就站在他麵前,距離好像很遠很遠,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緒,好像所有事情在他眼睛裏都失去了意義,原本淡漠的容貌在此刻更加凸顯了出來,沒有任何表情的雪南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勢。

這種錯覺隻存在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雪南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一下子就衝散了距離感:“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

在接過了烤魚之後,雪南重新進入了房間,舊舊的木門在他麵前關上。

“真的沒事嗎?”海妖總感覺不對勁,撓了撓頭。

對方關門太快,他還沒有說精靈和那兩個魔法師都已經離開了,離開的時候非常急促,好像有什麽人在後麵追趕,連最後一句告別都沒有說。

並且他們都選擇了不去打擾雪南,特意給他留了一片足夠思考和冷靜的空間。

“總感覺是很嚴重的事情……”

如果讓他再去敲雪南的門,心裏就會浮現一股危機感,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如果再打擾雪南,說不定會發生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怎麽回事,大家都奇奇怪怪的。”海妖疑惑地撓了撓頭。

——

小屋內的雪南蹲下身,一口一口地吃海妖給他的烤魚,動作非常機械,仿佛吃的東西不是香噴噴的烤魚,而是能致他死地的毒藥。

腹中終於有了飽腹感後,雪南停止了自己的進食,疼痛還在繼續,他像是感受不到了,詢問係統:“我要怎麽做才能拿到鑰匙,獲取你的控製權。”

【獲得其他種族的認可,包括海妖、精靈、矮人、巨龍和魔族,目前您已經獲得了兩個種族的認可。】

雪南木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抱歉,您是恢複了嗎?】

從宿主的以往表現來推斷,他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收斂好情緒,並且立刻投入接下來的任務。

雖然身份是魔王,但他一點也沒有魔族的冷血與殘忍,反而情感過於豐沛,受到這麽大的打擊,係統擔心他會一蹶不振。

這也是最開始它沒有將宿主更換了世界說出來的原因,假如一開始就說明這點,對現實世界過於執念的宿主說不定不會好好做任務,而是糾纏著要回家。

隻有他在這個世界留下了足夠多的牽掛,才有好好做任務的動力。

隻是問題出現得太突然了,宿主一直都很小心地收斂自己對周圍人的感情,唯一付出真心的人居然死掉了,導致宿主受到的打擊加倍。

出於對宿主的關心和好奇,係統選擇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不然呢,我還能怎麽樣嗎?”雪南連扯動嘴角都沒力氣了,在獨處的時候,他就像一個木偶,“你已經告訴我,我所以為的現實世界是虛假的,遊戲世界反而是真實……或者你告訴我,什麽才是真實?”

【您所認為的,就是真實。】

雪南聽到這句話後,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從小到大的經曆不屬於他,可以隨時被舍棄;一直以為的虛假反而是真正的歸屬。

一般人光是要接受這個事實就需要不少時間,雪南卻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消化。

在一連串的打擊之下,是逐漸消逝的時間。

——他沒有時間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最好盡快拿到係統的管理權限,盡快毀滅掉這個世界的不穩定元素,等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做什麽都可以了。